第185節
程榮,現年十六歲,就讀國子監,是紀居昕同窗,也是紀居昕新交到的朋友,他的祖父,就是前些天紀居昕在一堆邸報資料里劃出過的名字——程開悟。 程榮是個直腸子,爽朗大方,為人熱情,是個很好的朋友。紀居昕與他認識的第一天,他就主動談起家世,能說的全說,連他高祖什么性子都說了。所以紀居昕對程家記憶非常深刻,在發現紀仁德田明直欲謀內閣之位后,第一時間就想起了程開悟的名字。 “紀九!”程榮見到紀居昕驚訝的眼珠子都掉下來了,“你怎么會在這里!” 紀居昕微微一笑,“我在這里不可以么?” 程榮撓撓頭,“當然可以!可是你怎么與崔兄在一處!” 崔三公子適時插話,“我與紀九是好友?!?/br> 程榮一拍腦門,好像瞬間想起了什么,“對了,你們都來自臨清!原來是識得的!” 紀居昕轉頭問崔三,“你說今日奉叔祖之命,于別家拜會,就是程家?” 崔三點點頭,“我叔祖與程家老爺子乃是舊識?!?/br> “原來如此?!奔o居昕若有所思。 因內閣首輔劉敬已的乞骸骨折子,這個年大約很多人家會過的相當熱鬧。程開悟優缺點明顯,但如果有人愿意幫一幫,去往內閣不是不可能,崔三的叔祖父崔廣義是內閣之一,兩家來往這么密切,可是有相助念頭? 若有,那他可就輕松很多了。 程開悟是他看好的扶助人選,他還沒想好辦法怎么接近,得到他的信任,目前他唯一的籌碼,是知道一些前世之事——他知道大概就是這段時間,程開悟受了嚴重的摔傷。 他對朝事記的不多,不知是否前世此時也正經歷內閣變動,他只知道程開悟這摔傷非常重,整整大半年都沒好,大有光明的仕途路也開始緩緩下滑,每逢有人提及他的名字,必要嘆息一番,這就是運氣不好的例子。 現今崔程兩家交好,若是崔家肯出份力,那內閣之爭,把握會大很多…… “紀九,要不你與崔兄一同到我家做客吧!” 程榮的大嗓門拉回紀居昕的思緒,他有些心動,不過最后還是搖了頭,“你們通家之好相聚,我不好貿然加入,以后有機會再說罷?!?/br> 程榮非常惋惜,同崔三揖手,“可否勞崔兄等我一等?我有話想與紀九說?!?/br> 崔三還禮,神情謙雅,“無礙,你們自可講些悄悄話,一時半刻還是等得的?!?/br> “不是什么悄悄話,就是——就是——”程榮怕得罪了崔三,急的撓頭,不知道怎么說。 紀居昕嘆息一聲,“崔三公子可不要欺負程榮,他有時分不出別人是不是在開玩笑?!?/br> 程榮聽到此話忽的笑了,“原來崔兄是開玩笑啊,那沒事了,走,紀九,我同你說句話?!?/br> 崔三笑瞇瞇地看著二人走開幾步,悄悄朝紀居昕眨了眨眼。 紀居昕聳聳肩,不再看他,問程榮,“可是尋我有事?” “我就是聽說,姓史的欺負你了?史方遠?”程榮睜圓了眼睛,“你到京城不知道,他人可壞,見到了一定躲遠點!你雖聰明,但他人多勢眾,我怕你吃虧。以后他若還敢欺負你,你馬上來叫我,我雖沒什么本事,朋友還是有幾個的,能護著你不被他揍,還能幫你揍他一頓!” 紀居昕心內有些感動,輕言問他,“你這樣,不怕家里人說?” “不怕,”程榮笑容特別燦爛,燦爛到有些傻傻的,“我家最大的就是我祖父,我祖父說做人要講良心,只要認為對的事,做了就做了,什么都不用怕?!?/br> 紀居昕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硬著骨頭在官場上闖,還真的闖出一片天的人,他很佩服程開悟??梢娛篱g雖然藏污納垢,惡心的事情很多,仍然有人正大光明的闖蕩,還走出不錯的金光大道,實在很讓人欣慰。 紀居昕便不想再尋機會靠近,拿腔做調應對程開悟這樣的人,實在太不尊重。 他閉了閉眼睛,緩緩跟程榮說,“你這些天,好生照顧你祖父?!?/br> 程榮不理解,“???” “我前兩天……聽到一些不好的消息,你祖父正月前后會有些驚險,最好不要騎馬?!奔o居昕神色鄭重,“你知我脾性,不會說假話說大話,更不會無緣無故詛咒他人,你若信我,就聽我的話,好生照顧你祖父,如果你能讓你祖父信你的話,讓他近一個月小心謹慎,更好?!?/br> 程榮有些緊張,有些懵懂,“誰要害我祖父?” “我也說不好,”紀居昕嘆氣,“其實我不想神神叨叨,但有些消息即便是假的,我們好生提防,讓不好的結果一定不要發生,豈不更好?” 紀居昕忽悠了會兒程榮,程榮終于乖乖的大頭點啊點,神色有些凝重的與他道別,同崔三公子一同離開。 二人身影走遠,紀居昕長呼一口氣,他真是不適合蒙人…… 街上走了半日,紀居昕開始感受到了冬日嚴寒的程度,便是鉆到馬車上,捧著手爐挨著炭盆,仍然有絲絲寒氣往骨頭縫里鉆。 他讓車夫調頭回家。 半途中,遇到了提前回來的周大。 紀居昕讓周大進來,周大耷拉著腦袋上了馬車,情緒不怎么好。 “那些人,都查完了?” 周大點頭,“都察過了,沒有一個與師傅有關?!?/br> 紀居昕視線垂下,落在銅制如意云紋手爐之上,“那就去找找別處?!?/br> 他眸內略有思索之色,“羅婆婆說的酒水,酒鬼名單很充足,我們亦查證過沒問題,那么與你師傅有關的人,可能不在這里。之前我們主要查嗜酒,蜀中口音,兼好色之人,沒有結果,不若我們換個角度,如果此人最大的特點是好色,嗜酒反而不如這點呢?” 他指尖輕撫手爐,“或許應該去青樓……試一試?!?/br> 周大眼睛微亮,“我馬上就去?!?/br> 紀居昕微笑攔了,“馬上年節,你倒是也歇歇?!?/br> 周大性子沉默,不愛說話,對休息這種事并不熱衷,主人要求,他只好照做,不過呆坐著也別扭,他索性與主子詳細講說最近查探消息遇到的大小事情。 紀居昕一一聽了,覺得真真是人生百態,無奇不有。 到得院門前,馬車停了,周大率先跳下車,再掀簾子伺候主子下來。 簾子一掀,寒涼微風撲面,紀居昕看到高遠天空,湛藍無云。 “周大,你師傅叫什么名字?” “師傅從未提過自己全名,”周大扶著車凳,“只說自己姓關?!?/br> ☆、第177章 救人 除夕這日,衛礪鋒晨起時仍然穿了深青官服。 紀居昕很驚訝,“你今日還要當值?不回家守歲么?” 衛礪鋒整理腰帶的手頓了頓,“越是年頭,安全越重要,衛家一向明白?!彼杆侔压俜砗?,轉身看紀居昕,“你呢?什么時候去紀仁德那兒?” 紀居昕轉開頭,“午后就得出發?!?/br> 除夕年節,是一家人團圓的日子,在這一天,所有家人會圍在一起守歲,玩鬧聊天,總結過去,展望未來。這是個很溫暖的節日,也應該是所有人期盼的日子,但世上總有一些人,親緣不足,不喜歡這個日子。 紀居昕并不想與紀仁德一起過年,但紀家人皆不在京,紀仁德心思又多,他不去很容易落下話柄,因此早早就與衛礪鋒知會過此事。 衛礪鋒聲音一如既往厚重,“早些回來?!?/br> 紀居默默點頭,“嗯?!?/br> 深青官服在門檻上流水一樣滑過,外面寒風陡然撲面,紀居昕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記得,兩年前,他曾與衛礪鋒一起守歲。 那時兩人還不算很熟,他聽聞方家之事,找到衛礪鋒所在,想知道是不是他幫了自己。 衛礪鋒在臨清的住所很大,很暗,長長的走廊要走很久,才會見到光亮。他把廡廊盡頭用寬大的屏風攔出一個空間,高高的宮燈散落掛起,光線映在屏風外,映在雪地里,非常漂亮。 那樣的節日里,衛礪鋒并沒有趕自己走,反而好像很高興他能去…… 這么些年來,衛礪鋒的年節都是怎么過的? 在沙戰與軍士一同寒苦,還是回京亦因公不得與家人團聚? 他喜歡這樣么? 可是……沒有人會喜歡孤獨。 紀居昕嘆了口氣,轉身去了書房。時辰差不多時,孫旺過來提醒,他放下手中的筆,離開書房。 他磨磨蹭蹭的換衣服,收拾自己,上馬車,去往紀仁德宅子所在的平安胡同。 結果還沒進門,就被門房告知:老爺已經出門了。同時還遞上一封信,說是紀仁德親口吩咐轉交于他。 紀居昕打開信一看,樂了。 紀仁德在京城人緣不要太好,有些獨自在京為官的同僚朋友,知道他亦沒親人在京,直接請他去一起團聚過年了! 紀仁德在信里表達了不能與紀居昕一同過年的歉意,但人生在世,不能貪圖享樂,他現在為了紀家,步步荊棘前路漫漫,做出這么多犧牲和努力,紀居昕這個做侄子要諒解才乖。 紀居昕對于紀仁德的話不怎么贊同,但正好他也不想面對紀仁德,這下算是皆大歡喜。 他笑瞇瞇回身往車上走。 “少爺,咱們去哪?”孫旺清脆的聲音傳來。 紀居昕抱著手爐,笑容怎么都停不下來,“回家!回家做一堆好吃的!咱們一起過年!” “好嘞——”孫旺趕著車,看主子高興,笑嘻嘻湊趣,“咱家人不多,做一堆好吃的可是吃不完,看來小的要大飽口福了!” “嗯,”紀居昕順著抖動的車簾看到遠處巍峨的城樓,清澈眼眸變的溫柔,“到時裝個食盒,也請衛將軍嘗嘗年味……” 馬車一到家,孫旺就大呼小叫喊來綠梅,兩個人開始指揮著廚房下人,忙的團團轉,紀居昕叫來宋飛,問他可知道衛礪鋒在哪里值守。 “將軍今日主要監管五城兵馬司巡城,每個時辰所在地點皆不一樣?!?/br> 紀居昕微微凝眉,“酉時他會在哪里?” 宋飛想了想,“那時街上人多,將軍大概會在城樓至皇宮的主干道附近?!?/br> “城樓……”紀居昕指尖捻了捻,微笑著向宋飛,“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br> 盡管決定下的倉促,但綠梅和孫旺是很有能力的下人,年前該準備的東西備的很齊,現下一頓豐盛飯菜安排起來并不算太難,廚房折騰了兩個時辰,熱騰騰的年夜飯很快出爐。 菜擺好了,綠梅請紀居昕上座,孫旺顯擺著介紹桌上菜式,家里叫得上名字的下人都來磕頭拜年,院里院外竟然很熱鬧。 紀居昕笑著讓綠梅把過年錢發了,執起筷子,看著滿桌酒菜,竟然有點……沒胃口。 是不是一個人太孤獨? 面對綠梅孫旺等的期待眼神,紀居昕保持面上笑意,挾了幾樣菜吃,夸道,“好吃,賞?!?/br> 綠梅孫旺分別矜持又開心地行禮,“謝少爺!” 之后大家熱情地結伴去旁邊幾桌鬧了,紀居昕干脆撂了筷子。 他坐了一會兒后,走出飯廳。 綠梅見他出來,小跑著過來問,“少爺用這么少,可是菜式不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