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然而想歸想,真要付諸行動還是有待考量。這人能這樣正大光明大搖大擺地走在紫禁城里,必然是以周國使節的身份入宮的。 動不得,那就躲,這尊瘟神遇上了就沒好事兒,能避多遠就避多遠才是正道!帝姬用力地咬緊下唇,垂著頭也不言聲,徑自繞過他就想離開。 可是頭頂閃過來一片陰影,是周三殿下側身擋在了面前。十指在廣袖底下攥得緊緊的,她深吸一口氣合了合眼,竭力將翻涌的怒火摁壓下去,未幾方抬眼乜燕楚嘰,眸中帶出不加掩飾的嫌惡:“讓開?!?/br> 分明是猙獰的目光,可是不知為何,落在他眼中竟然成了明眸善睞顧盼生輝。視線順著她的面頰往下滑,領子上露出修長的頸項,曲線優美纖細白皙,在日光的照拂下,能發光似的奪目。 白露已晞,蒸騰的水汽縈繞在半空中,美人端然站著,生氣的模樣也一眼驚艷。他一笑,甩開扇子緩緩地搖,從容優雅從指尖眼角流淌出來,“紫禁城宏宏龐龐,我與帝姬能在此偶遇,即是有緣。加之相府初見,可見緣分還不淺。世間人千千萬,難得碰上個有緣人,帝姬何必急著走呢?” 阿九聽他一番謬論,哂笑著譏諷:“哦?皇子覺得同本宮很有緣么?可惜了,本宮不這么以為?!彼痦悠乘谎?,冷聲道,“皇子別在本宮面前提相府初見,因為那會讓我追悔莫及,為什么沒在那時候殺了你?!?/br> 燕楚嘰端詳扇上的梅蘭竹菊,面上的笑容卻絲毫不減,俄而邁開步子慢慢悠悠地朝她走近,口里道:“哦?是嗎?聽你這意思,你還真是討厭我到骨子里了?” “到骨子里談不上?!彼纳裆训孟褚煌羲浪?,看著他,眼底平靜無波,“只是你幾次三番害我,又是丞相的敵人,我的確很希望你死?!?/br> 燕楚嘰一滯,他這樣的身份,的的確確鮮少聽到這樣的話。很希望他死?她還真是誠實得讓人傷心。他蹙了蹙眉,收起折扇輕輕點在眉心,面上作出副極是困頓的模樣,嘆道:“那可怎么辦呢?你這么討厭我,過幾日卻得穿著大紅嫁衣跟我回周國,著實令人傷腦筋?!?/br> 他語調隨意又和緩,她卻像被一道驚雷劈頭蓋臉擊中,腳下踉蹌著朝后退,“你在胡說些什么!” 三殿下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目光饒有興致地在她面上細細觀望,忽然低笑出聲,曼聲道:“婚姻大事不可兒戲,帝姬以為我會拿這種事嚇唬你么?就在方才,你的皇父已經當著滿朝文武允諾了這門親事,封你為和親公主,配予我燕楚嘰為妻,宣旨的人還在路上呢?!?/br> 阿九只覺得腦子里轟轟隆隆地響,空白一片,所有思緒都化成了“和親公主”四個鮮紅的大字,像頂鐘罩扣下來,瞬間砸得她魂飛魄散。和親公主……配予燕楚嘰為妻……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說皇帝已經當著滿朝文武應允了,那謝景臣呢?他是不是也知道了? 她面上驚惶不定,猛地抬頭瞪他,咬牙切齒地質問道:“為什么?燕楚嘰,我以你無冤無仇,你為要這么做!” “為什么?”他若有所思地重復她的話,從懷里摸出水銀鏡立在眼前比照,含笑道:“其實也不為什么。帝姬想想看,謝丞相愛你如命,如果你嫁給了我,那會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啊?!?/br> 有趣?她雙眼赤紅得像能滴出血來,面目震驚地望著他,“天底下怎么會有你這樣的人……” 燕楚嘰恍若未聞,只是將水銀鏡拿遠了些,從鏡中端詳她盛怒之下的臉蛋,頷首滿意道:“的確是顏色驚人,很有勾引男人的資本?!边@樣一個美人兒,即便對她毫無感情,擺在內廷也足以賞心悅目。 他說完將水銀鏡收起來,轉頭篤悠悠地望著她,淡淡道:“你幼時過得凄苦,被謝景臣收留之后也是當狗一樣養大。他握著你的生殺大權,所以你替他賣命,如今正是擺脫他的大好機會。嫁給我,你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妃,將來或許還能成為大周皇后。到了覓陽,沒有人知道你真正的身世,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絕不會比你在大涼得到的少分毫。這筆買賣怎么算你都不會吃虧,何苦糾結呢?” 他拿人七寸很有一套,總能出其不意便攻入人最脆弱的地方,恐怕春意笑就是這樣被說動的吧!可阿九只是扯了扯嘴角,“皇子很懂得收買人心,若換做從前,我或許會心動會妥協,然而今時不同往日,謝景臣不是我的主子,而是我深愛的人,我即便死也不會背叛他?!?/br> 他的表情忽然變得譏誚,“你既然口口聲聲說愛他,那就更應該乖乖嫁給我。我早便說過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與我大周的援軍,謝景臣只能取其一,他割舍不下,你若真心希望他好,便該替他做個決斷。安心嫁與我,不是背叛丞相,而是幫他一個大忙?!?/br> “……”阿九面上掠過一絲詫異,卻并沒有言聲。 燕楚嘰審度她的臉色,估摸著她有所動搖,因再接再厲,嘆息道:“謝丞相郎艷獨絕,有治世安邦之才,籌謀了多年正是為了太和殿上的龍座。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若因為你使得一切努力付之東流,帝姬是個明事理的人,于心何忍哪?” 滿腦的思緒繚亂,一*地朝上翻涌,堵得人喘不過氣。燕楚嘰說的話有理有據,簡直讓她無從反駁。謝景臣是正根正枝的先皇血脈,當今圣上昏庸無能,他早便有意取而代之。若是因為她將打碎苦心經營的一切,他恐怕也不會甘心吧! 周國的要求其實很簡單,只要她答應出嫁,他便能得償所愿,扶搖直上九萬里……這時候,一個深明大義的女人應該快刀斬亂麻,為他的錦繡江山退讓犧牲??墒侨嗽诿鎸矍闀r會變得異常自私,有一剎那,她甚至覺得這些陰謀陽謀都應該去見鬼,她只想簡簡單單地和他在一起,為什么老天總要這樣為難她呢! 良久無言,阿九抬起右手發力地揉摁眉心,好半晌才合著眼道,“想必三殿下對我的出身很了解,我是個孤兒,打小在破廟里長大,乞討為生,后來到了相府也過得不好。這十六年來我在夾縫里求生,只學會了怎么活下去。我是個很自私的人,不明事理,也不懂你說的東西。所以皇子,你費了這么多唇舌,可惜心愿要落空了?!?/br> 燕楚嘰大感驚訝,她的反應和他預料的相差太遠,一時間竟然令他怔忡。原以為這個女人會為了謝景臣的宏圖偉業犧牲這段感情,沒想到等來了這么一番話,還真是有意思。 他哦一聲,微挑眉道:“可是大局已定,無論你愿意還是不愿意。還有一件事我不妨也告訴你,太后今日不是認了個義女么?封為了寧國公主,帝姬知道太后為什么這么做么?” 她眼皮子一抬瞥他一眼,神色疲乏,“為什么?” 他緩緩道,“宮女只是個幌子,那位公主是丞相的舊識,自幼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情誼深厚,太后是要將那位公主賜婚與丞相。從今往后,你二人便各自婚配再無關聯?!?/br> “……” 這話無異于晴天霹靂,阿九怔怔的,雙耳唯余下一陣嗡鳴了。眼前的一切忽然都變得迷蒙恍惚,燕楚嘰后頭還說了些什么,她都一概聽不清了。 寧國公主,青梅竹馬情誼深厚……真是天大的笑話,天大的笑話!她忽然笑起來,捂著嘴吃吃笑了幾聲,訥訥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料你也不知道這個女人?!毖喑\嗟嘆一聲,拿一副同情的目光覷阿九,悵然道:“這姑娘數日前入京都,一直被謝大人安頓在相府,好吃好喝錦衣玉食地供著,走哪兒都有一堆暗衛寸步不離地護衛。帝姬若不信,相府上下皆是佐證?!?/br> 她的眸色有些慌亂,忽然想到了什么,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道:“太后要為他二人賜婚,可是除了我,他根本不能讓任何人近身……” 然而燕楚嘰卻勾唇一笑,漫不經心道:“我方才所言句句屬實,帝姬若不信,相府上下皆是佐證。帝姬真的覺得,普天之下,謝景臣只能與你一人親近么?他反噬之日被我打傷,若不是寧國公主相救,你覺得他是怎么逃過一劫的?” 背心里發冷,像被千萬只蟲子狠狠啃噬,直從脊梁骨痛到心口。然而她面上很平靜,垂著眼簾淡淡吐出兩個字:“夠了?!?/br> 他將她的神色表情一絲不落地收入眼底,心頭居然涌上一陣異樣,匆匆調開視線不去看她,強作淡漠道,“你放心,我雖不愛你,將來成了夫妻,也定不會有任何地方對你不起?!?/br> “夫妻”二字入耳,令阿九覺得無比諷刺,她唇角泛起苦澀的笑意,緩緩轉身,沿著來的路重又往回走。 只身一人走在清荷池邊,迎面吹來的風居然寒冷徹骨。若是夏令天,這地方的風景便美得不可名狀。粉白的荷花堆砌在一起,青幽幽的碧葉,偶爾還能撞見泛舟的娘子,哼淮南的采蓮曲,皓腕輕舒笑聲銀鈴??墒茄巯率鞘捝那?,荷花謝盡了,偶爾幾片荷葉飄在水面上,也是枯黃的。 心中的滋味莫可名狀,她面色木木的,順著池邊小徑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前面一行娘子打著團扇徐徐過來,見了她,紛紛面露訝色,其中一個笑盈盈道,“帝姬這是去哪兒???” 然而阿九卻像是什么也沒聽到似的,側身從幾人身旁過去了。行行復行行,忽然面上一涼,冰冷的觸感總算令她有剎那的回神。仰頭看天,烏云翻涌卷動,竟然下起了雨來。 秋雨不比下雨來得急,有種細水長流的溫婉況味。即使是暴雨也有個預勢,起先還是細如牛毛,下著下著才開始變大,噼里啪啦如利箭似的射入清荷池,水花濺起來又落回去,交錯呼應,發出極為清脆的聲響。 她也不算完全丟了魂魄,雨大了還知道躲,跑到一處假山底下藏匿起來,蜷起雙腿怔怔地望著前方。 目之所及,一個撐了絲骨綢傘的人施施然而來,阿九的目光落在他的皂靴上頭,果然和記憶中一樣,干凈得纖塵不染。 謝景臣走過來,步子顯得有些倉促,在她身前站定,責怪又心疼的語氣,道:“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么?怎么一個人跑這兒來了?”說完也不等她回話,俯身便想將她拉起來。 十指相觸,她卻像是極為反感,一把甩開他的手站起身,漠然道,“別碰我?!?/br> 他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因朝她走近幾步,換上副輕柔和緩的語調道,“怎么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然而誰也沒料到的,這丫頭居然狠狠推了他一把。他毫無防備,被她這股蠻力搡得一個趔趄,又聽她冷冷一笑,道:“燕楚嘰的話其實沒錯,我應該成全你?!彼f著深吸一口氣又徐徐吐出來,喉頭一陣哽咽,頓了頓才道:“你我各自婚配,將來再無關聯吧!” “你說什么?”他聽了眼色一寒,“你何時與燕楚嘰見過面?” “大人何必同我裝蒜?!卑⒕偶被鸸バ?,別過頭一個勁兒地吸氣,譏諷道:“我與他遲早要結為夫妻的,見一面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 話音甫落,胃里卻驟然一陣翻江倒海,她面色大變,伏著假山劇烈地干嘔起來。 第4章 .13。 雨勢漸濃,紛紛揚揚密如牛毛。被風吹斜,于是從假山的洞口鉆進來,染濕人臉,寒意透徹心扉。 胃里翻騰著,一陣陣地往外冒,她扶著千層石劇烈地干嘔,眉頭深鎖表情痛苦。晨間沒有進過餐,所以除了苦水之外什么也吐不出來,他悚然,方才的怒火也霎時間無影無蹤,疾步過去,拿手掌一下一下地撫她的背。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丫頭,身子不舒服還出來淋雨,她是要活活氣瘋他么! 衣裳上沾了雨水,摸上去冰涼一片,謝景臣低頭端詳帝姬面色,蒼白憔悴,驟然便慌得心中發顫。但凡能到他這個位置的人,自有一副處變不驚的定力能耐,可是她是他的命脈,碰一下便痛得肝膽俱裂。xin 鮮 電。子、s h u 整,理 好一陣兒子消停下來,她靠著假山滿頭的冷汗,他伸手觸她的肩,見她沒有抗拒,便小心翼翼將人半抱進懷里,蹙眉沉聲道:“拿自己的身子同我置氣么?不舒服便該留在宮中休養,亂跑什么?好端端的,怎么會干嘔得這樣厲害……” 話及此處戛然而止,印堂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似的,驚得他半晌無法言語。在宮中行走多年,自己不曾經歷過,可見識的卻多如過江之鯉。女人這狀貌,仔細回想其實不陌生,難道…… 猜測不頂用,終歸要好好地證實一番。他深吸一口氣,拉過她的手腕便將兩指壓上去,她似乎還沒緩過神,臉色仍舊難看,即使掙扎也顯得有氣無力,最后只能柳眉倒豎地瞪他,“做什么?” 她皓腕纖細,雪白的一抹在指掌間,按之流利,圓滑如玉珠滾動……果然是滑脈。 滑脈,滑脈……她是喜脈,她懷孕了,她有了他的孩子! 發現這樣一件事,他的反應怔忡得有些傻,愣愣望著她,半晌也吐不出一個字來。人前運籌帷幄的模樣沒了影兒,他竟像個毛頭小子般手足無措。骨rou,他的骨rou,多詭異的一個詞,駭然,震驚,不可置信,隨之而來的居然是鋪天蓋地的歡欣。他最愛的人有了他的血脈,這真是老天恩賜的意外之喜! 胃里的不適消退了幾分,阿九回過神,趁著他松懈的當口將手抽出來,別過臉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用大人費心?!?/br> 他面上的陰翳卻一掃而光,忽然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嗤笑道:“清楚?你清楚什么?有了身孕還敢跑出來淋雨,真當自己是鐵打的么?” 旁的都沒聽清,阿九的注意力全被扯到了“身孕”兩個字上頭??伤樕蠀s木木的,抬起頭來看他,似乎沒有理解他話里的意思,“你說什么?” “小九,”他親昵地喊她,聲線輕柔得像能吹暖一季寒風,拉著她的手覆在那平坦的小腹上,柔聲道:“我們有孩子了?!?/br> 聽見這個消息,她的反應絲毫不比他靈醒多少。震驚萬分地抬眼,不偏不倚就對上了他的視線,柔情似水,漆黑的瞳仁里映出一個她,呆呆的,傻傻的。心頭悸動比過往任何一次都強烈,她頭回發現,原來他的眼睛也可以溫暖明媚得像三月春光。 五指在小腹的地方輕輕收攏,她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不能自拔。孩子……她和謝景臣的孩子,就在她的肚子里,不知何時落的地生的根,像一株小樹鑿進了她的血rou生命。 距離相府那一夜也就個把月,看來這個孩子便是那時有的。阿九抬起雙手捧住小腹,那一瞬間有千滋百味涌上心頭,想說些什么,可是張了張唇又什么也說不出,最后半合了眸子垂眼簾,淚水便簌簌落下來。 見她忽然哭,他笑容一滯,心中霎時又慌亂起來。指尖揩拭她眼角的水花兒,他將她抱進懷里細聲細氣地安慰,像哄孩子似的道:“方才是我不好,不該兇你也不該開口就責怪你,都是我的錯,別哭了好不好?” 他一氣將所有罪過都攬到了自己身上,言辭縱容寵溺,她聽了反而哭得更厲害。雙手穿過去抱緊他的腰,抽泣得近乎暈過去。腹中懷了他的骨rou,她心中無比地歡喜,可是另一方面又覺得難過。燕楚嘰說只要她愿意成婚,萬里江山便盡入他囊中。她起初一萬個不肯,可后來知道他能與那寧國公主親近,也便認了,至少他不會成為一個無后的帝王。 她從來都不是個有大能耐的人,活在他的蔭蔽下,愈發顯得渺小無能。如今割舍一個阿九便能成就謝景臣的偉業,他舍不下,她自然要幫他舍下。這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她費了那么大的功夫做的決定,如今又要全盤推翻,兩個人之間有了孩子,糾葛就到了骨子里,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分開了! 阿九哭得涕泗滂沱,話音出口語不成調:“你費盡心機籌謀多年,我多希望你能得償所愿,可是我又舍不得離開你,到底該怎么辦呢……” 她說的不多,卻也足夠人推斷出其中因由。謝景臣又氣又心疼,難怪之前對他說那樣的話,這個擅作主張的女人,以為由著燕楚嘰擺布便是幫了他的大忙么! 他低頭親吻她的眼角,琵琶袖下的手與她十指相扣,“舍不得離開,那為什么要離開?我還沒有淪落到要你作犧牲來成全的地步?!闭f著長嘆一口氣,額頭與她的碰在一起,“今日的話著實教我難過,天下人都說我心狠手辣,可我還是比不過你,狠下心來字字誅心,真是個壞心腸的丫頭?!?/br> 他一貫驕矜,在她面前卻總有顯得弱勢的時候,她聽得愧疚不已,只覺得心口揪得緊緊的,捧著他的臉小心翼翼道:“我錯了,我不該擅自拿主意,剛才那些話都是鬼迷了心竅,半句都當不得真的?!?/br> “我的確不會當真?!敝x景臣微微一哂,眼皮子掀起來乜她,緩慢道:“你是我的,如果你真有一日離開了我,后果定是你無法承受之重?!?/br> 方才種種果然是曇花一現,眨眼的功夫他又恢復了常態,一顰一笑都教人不寒而栗。阿九心頭惶惶的,拿眼覷他,估摸著他還是有些慪氣,只好拉著他的手輕輕畫圓圈兒,輕聲細語道:“別生氣了,都說之前全是鬼話了。那三十萬大軍對你有多重要我是知道的,我只是不想你煩惱,所以才會出此下策啊?!?/br> 他挑著半邊眉毛審度她,“當真沒有半點不信任我?聽到那寧國公主與我青梅竹馬,也沒有絲毫的疑心?” 心跳猛地漏了半拍,阿九惴惴地,抬頭時將好觸及他幽深的眼,頃刻間打消了說謊的念頭。因清了清嗓子,壯著膽子道,“其實……其實也不是絲毫沒有疑心。能入太后的法眼,想也是個傾國傾城的絕色佳人,與你又是青梅竹馬,加上周國那位煽風點火,我多想一些很正常嘛?!?/br> “哦?”他的指尖輕輕捻著她小巧的耳垂,曼聲道:“懷疑我與別的女人有染,你覺得很正常?” 男人平日里豁達,可真要鉆起牛角尖來比女人還難應付。阿九咬著下唇低頭不語,半晌才悶悶地擠出一句話來:“你成天不是吃這個的醋就是吃那個的醋,我就不能么?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么!” 他像被踩到了尾巴,硬生生讓她給嗆了嗆,干咳幾聲別過臉,居然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我吃什么醋了?凈知道胡扯!” 側著頭只能看見一只玉瓷似的耳朵,她半瞇了眸子觀望一陣兒,竟然發現縈著一絲詭異的緋紅!她唬了一跳,微掩著口驚駭道:“還敢不承認,臉都紅了!” 心頭慌張不過一瞬,丞相畢竟是丞相,就連臉紅也能瞎掰得理所當然:“天色太暗,你眼神也不好,看錯了?!?/br> “看錯了?怎么可能!”她轉到他跟前兒去放肆地打量,像是發現了什么新奇的事物,拍著兩手道:“你居然都會臉紅!” 這話透出一種莫可名狀的別扭。謝景臣蹙眉,伸出雙手將她整個兒摁進懷里來,貼著她的耳廓輕輕呵氣,繾綣道:“乖,別鬧,我還有正事兒要跟你說?!?/br> 阿九堆起滿臉的錯愕,暗道大人您這哪兒有半點說正事兒的樣子…… 又聽他徐徐說:“這段時日我一直在為你壓制寒毒,如今你身懷六甲,金蝎蠱便不能再拖了?!?/br> 難怪好些日子蠱毒都不曾發作過,原來是這么回事。她問,“大人準備怎么做?” “偷天換日?!彼〈嚼锿鲁鏊膫€字,又含笑道,“將你體內的金蝎蠱移到另一個人體內,再由她代替你出嫁。燕楚嘰既然指名要欣和帝姬出嫁,那我就給她一個欣和帝姬?!?/br> 背后莫名涌起一陣寒意,她皺了皺眉,“替我出嫁,也要替我一死,大人心中已經有人選了么?” 他微微頷首,撫著她的黑發輕聲道:“皇陵里那位被咱們冷落了這么久,也時候讓她有點兒用處了?!?/br> 第75章 雙橋拋 高家禮數森嚴,帝姬尚未出閣,有身孕的事自然不能聲張。若是一個不慎走漏了風聲,皇女死罪可免,遭殃的便是碎華軒上下宮人,想活命是萬萬不可能的。阿九蹙著眉頭一陣沉思,興奮勁兒過了便開始擔憂,望著他惴惴道:“腹中這小祖宗來得不是時候,大人說要欣榮替我出嫁,可已經有了萬全之策?” 謝景臣低頭在她的嘴角烙下一個薄薄的吻,輕聲道,“皇帝將你出嫁的日子定在三日后,足夠我周旋?!彼尊揲L的指尖卷繞她的一束黑發,俯身輕輕一嗅,語調之中沾上幾許輕蔑之意:“春意笑到底天真,以為憑東廠那幫子閹人便能與我作對?;柿旮浇缃袢俏业陌敌l,我已經交代下去了,明日夜里便將欣榮帝姬給帶出來,到時候放一把火,再尋個替死鬼,天底下便再無欣榮帝姬?!?/br> 阿九聽得一怔,“火燒皇陵?尋個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