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他?阿九怔了怔,疑惑地抬眼看眼前的人,“你說什么?他是誰?” 他一哂,墨玉似的瞳仁映出她茫然的臉,手略抬,冰涼的食指輕輕點在她的眉心處,神色淡漠:“一個身體里是兩個魂魄。阿九,我和他相比,你更喜歡誰?”說著稍停,他的眸光忽然黯下去,陰惻惻道:“或者說,你更希望誰永遠消失?” 這番話教人困惑,更教人毛骨悚然。她一愣,只以為他又在耍什么花樣來捉弄自己,因蹙著眉搖晃他的手臂,不悅道:“你究竟是多無聊,以逗弄我為樂么?” 那人沒有言聲,只滿眼陰鶩地覷著她。 是時狂風大作,不遠處的幾株樹被風吹得東倒西歪,暗色的影子投在地上,張牙舞爪,就像山野精怪。 阿九這才意識到了一些不對勁,慌慌張張松開手,往后錯開幾步。抬眼看他,月冷如霜,那副眉眼同容顏還是原來的模樣,清漠孤高,一如既往,可隱約又有哪里不同。哪里不同……究竟哪里不同?她細細端詳這張臉,在目光對上那雙眼睛時覺出了端倪。 依稀又能看見那個菩提樹下的怪人,著戲服,涂彩面,口里低吟經文,衣袂飄飄,人鬼莫分。 冷汗浸出來,剎那間將小衫盡皆打濕。她喉頭在發顫,雙手垂在袖中緊緊收攏,用力到骨節泛青。他說謝景臣,可他自己不就是謝景臣么?一個身體兩個魂魄,這又是什么意思?過去以為那怪人是謝景臣假扮的,幾次三番地戲弄她,這會兒才發現不對勁這兩個難道不是同一人? 事情實在太過荒謬,阿九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亂,皺緊了眉頭看他,滿臉的警惕神色,“你不是謝景臣?” 他半張面孔都隱在晦暗處,斜眼看她,唇畔一絲輕笑詭異陰森:“原來你一直將我也當作他,還真教我傷心?!?/br> 果然如此。阿九驚呆了,腦子里莫名其妙就蹦出了“鬼上身”三個字來。之前就覺得他不人不鬼,難不成是借尸還魂?心頭波濤洶涌難以平復,她微掩著口駭然道:“你是哪里來的孤魂野鬼,敢附在丞相身上?” 不是說高官都是文曲星轉世么,可見這鬼怪的法力還挺高深,連文曲星都不是對手! 這邏輯還真是令人瞠目結舌。他聽她一番胡言亂語,只覺得太陽xue隱隱都作痛,抬起手來摁壓眉心,微合著眸子緩緩道:“那日在相府你遭人追殺,若不是我,你恐怕早死了。將救命的恩人稱作孤魂野鬼,謝景臣就是這么教導你的?” 阿九面色一滯,似乎不好意思了,囁嚅著道:“知道你法力無邊……”說著稍停,心頭又開始打鼓,復又惴惴道:“其實我心中還是很感激你的,可是你什么時候現身沒個準數,難免令人受驚嚇嘛?!?/br> 年輕的小姑娘想象豐沛,怪力亂神樣樣都是張口就來。他感到無奈,曲起食指點了點額頭,徐徐道:“我不是孤魂野鬼,也沒有無邊法力。我與謝景臣共用一副軀體,身世際遇也盡皆相同,也可以說,我是另一個他?!?/br> 不是借尸還魂,也不是鬼上身,而是另一個謝景臣?不解釋還好,真是愈說愈讓人混亂。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可阿九不是見多識廣的人,甚至有些孤陋寡聞,眼下的事情完全超出了認知,所以萬分地困惑不解。 腦子里疑云密布,她合著眸子使力地揉太陽xue,試著將他自相矛盾的話語串聯起來,思索了一陣兒方沉聲道:“繞來繞去大半天,所以說你們還是同一個人啊?!?/br> 道理說不通,他也懶得解釋了。時不待我,每回現身都是風檐刻燭,這些年來,謝景臣一直在竭力壓制他,甚至是抹殺他的存在。人都是自私的,渴望將一切據為己有,不愿與人分享。獨占軀體,身份,權力,還有這個叫阿九的女人。 可目前看來,情勢對他不利,她面對謝景臣時的模樣和現在判若兩人,這和預計的大相徑庭,為什么? 心頭一沉,他眼底的陰沉愈演愈烈,半瞇了眸子覷她,聲線冷冽:“你還沒有回答我,我與他相比,你更愛誰,更希望誰永遠從世間消失?” 這話聽得人不舒服,有種咄咄逼人的意味。阿九擰起眉,愈發覺得這人是個瘋子,一面朝戒備地往后退,一面道:“愛是什么,我誰也不愛,你要我怎么回答呢?更何況你們本就是同一個人,根本沒有分別?!?/br> “你并不善于說謊?!彼院喴赓W,唇角勾起個冷笑,目光鎖住她的眸子,銳利如刀箭,要將人一眼洞穿。真是個木訥的傻子,一切都寫在臉上,還以為能自欺欺人??磥硎裁炊疾槐貑柫?,顯而易見,答案不是他,而是那個比他更加殘忍無情的人。 事實擺在眼前,無遮無掩,居然教人不敢直視。胸口的位置扯著生疼,他皺起眉,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錯,腳下一動,步步朝她逼近,“當初謝景臣罔顧你死活,是我救了你,你不是時常到菩提樹下等我來么?” 忽然頭痛欲裂,知道另一個人快要奪回掌控權,他有些狂亂了。眼底隱隱縈著一抹赤紅,上前捉她的手腕,力道蠻橫,箍得她手腕發青,“阿九,你喜歡的怎么會是他,從始至終都該是我才對!” 她吃痛,心頭沒由來地一陣慌亂,咬緊了下唇奮力甩手,邊掙邊道:“你弄痛我了,快放手!有什么話咱們好好說!放開!” 這時候的掙扎無異于火上澆油,他笑起來,夾雜幾絲自嘲的意味,“你很嫌惡我么?那不如將我當做他如何?就如你所說,原本我們就是同一個人,你與他再親密的事都做過,多這么一件也無妨吧!”說完將她拉近懷里來,俯身便要去吻她的唇。 阿九心頭慌亂不已,掙扎著躲避。然而他的唇欺上來,像一場狂風暴雨,啃咬她的唇瓣,痛得她皺起眉,口里溢出破碎的嚶嚀。兩個吻相距不過片刻,卻是真正的天差地別。真是個瘋子,腦子有毛病還是怎么,之前還柔情蜜意,陡然便成了這副兇惡的樣子! 她感到委屈,抬起雙臂用力推搡他,最后逼急了,居然狠狠一巴掌摑在那如玉的左頰上。 清脆的聲響平地乍起,波浪滔天的湖面重又歸于死寂。 謝景臣平靜下來,闔著眸子一陣沉默,良久才睜開眼,望向阿九。云層翻涌過來遮住了大半月光,她就站在不遠處,廣袖底下的雙手交疊在一起,木木地看著他,白皙的小臉上神色驚惶。 他感到心疼,目光落在她微紅的眸子上。近日以來,情況愈發地不受控制,那人方才又現身了,還對她做出了那樣出格的舉動。神智是清醒的,可是身體不受控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受委屈。走過去,伸出雙手想攬抱她,卻被她一個側身躲開了。 心頭突然空蕩蕩的,像缺失了一塊東西。他皺起眉,盡量使語氣聽上去柔和,道:“方才嚇到你了?”說著又對她伸出雙臂,輕聲道:“到我這兒來?!?/br> 阿九還是沒有動,仍舊一臉怪異地望著他。從前就覺得他難以捉摸,經過方才那一出,她覺得自己愈發看不透這個人了。人活在世上總會戴著面具,可謝景臣一人便有千張面目,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她不過來,他只好輕嘆一聲自己過去。伸出雙手摟她的肩,試探著將她嵌進懷里來。這回她沒有再反抗,卻也沒有回應,垂著雙手倚在他胸前,不言不語。他輕拍她的背脊,沿著發絲緩緩撫過,沉聲道:“事到如今,我也沒什么可對你隱瞞的了。你如今該相信,過去并不是我成心戲弄你?!?/br> 腦子里是一團亂麻,讓人無法思考。她覺得不開心,噘著嘴口里哼哼兩聲,怏怏道:“由不得人近身,動不動就變成另外一個人,謝大人身上的怪毛病還真是多!” 他聽了不以為意,垂下眸子看她,眉目間神色坦蕩:“我自幼在毒物堆里長大,修習蠱術二十來年,留下的毛病倒確實不少?!?/br> 原來是練蠱落下的病根,這倒是令人唏噓了,只聽說修道之人五弊三缺,沒想到練蠱術的人也差不離。阿九口里悶悶地道個哦,仰起小臉看他,面上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態,皺眉道:“怪可憐的吶……” 他也挺配合,聞言悵然地嘆口氣,一面牽著她往前走一面頷首,“的確,我也覺得自己可憐。滿朝文武中,與我歲數相近的都有了家室,孩子都遍地跑了?!痹捯袈涞?,帶著幾分傷春悲秋的意味,他稍稍一頓,側目審度她臉色,緩緩道,“不過也不是不治之癥,只是懶得費神費力,真要治愈可能也不難吧?!?/br> 這番話真是古怪,前后有什么關聯嗎?她琢磨了好半晌,終于隱約明白過來,因轉過頭看他,眉頭皺得緊緊的,歪著脖子道:“大人覺得自己娶不到老婆,所以想將不由人近身的毛病治好么?” 他點頭,頓住步子替她戴儺婆面具。雙手繞過去,微涼的指尖不經意間拂過小巧的耳垂,專心致志地系繩結。她個子矮,腦袋整個埋在他胸膛上,聲音從面具后頭傳出來,嗡噥的,語氣卻有些怪誕:“大人不是說喜歡我么?我能與你近身就好了啊,其實也不是一定要治好吧!” 半晌沒有回應,埋著頭,又看不見他的表情,她有些著急,忽然聽見他胸腔里頭轟隆隆地悶響,登時氣憤不已,推了他一把道:“我說錯了么?有什么好笑的?” 抬頭看時他已經戴好了青面獠牙的鐘馗儺面,臉上的神態盡掩去了,只聽見他說沒有,語調柔緩,“你說得極是,并不一定要治好?!?/br> 這才對嘛。阿九滿意地頷首,同他手牽著手往前踱步,眸子一掃,這才發現他正帶著她往市集去。她皺起眉,伸手拽他的袖子,口里道:“大人不喜歡人多,市集上最熱鬧,為什么要過去?”, 他伸手揉揉她的頭頂,緩緩道:“這個時候不比方才,半數人潮都散了,我陪你去放河燈許愿?!?/br> 從巷道里繞出來,仍舊是一派的火樹銀花張燈結彩?;魰呀采?,之前那番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盛況去不復返,然而街上仍舊有戴儺面的行人,或男或女,持紅線提花燈,在燈火煌煌中穿行而過。 阿九不是一個喜歡湊熱鬧的人,而處在這樣的環境中,難免受到感染。過去的十幾年都暗無天日,從未接觸過這樣的繽紛斑斕,她由他拉著往前走,不時往四處張望,忽然頭頂上方巨響傳來,原來是一朵極盡絢爛的煙火綻了開,照亮了半邊黑夜。 一行戴面具的小孩子從她身旁跑過去,成群結隊,人手一支冰糖葫蘆,清脆的笑聲蕩染開,如風動銀鈴。她唇角彎了彎,目光追著那些小小的身影過去,愈行愈遠,最后轉過一個街角從視野中消失。 回過身來抬眼看,卻見他正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她微愣,“大人看我做什么?” 他沒言聲,只是別過頭,視線落向別處,握緊了她的右手徑直朝前走。不知過了多久,拂過耳畔的風沾染了水汽,吹過人的皮rou,涼意沁心,帶著幾絲泥土的味道。 這個時辰,錯開了一眾年輕男女,河面浮著大片五彩的河燈,光影交織,熠熠生輝。一個暗衛不知從哪兒鉆了出來,恭恭敬敬呈上了河燈,身形微閃又沒了蹤影。兩人陷入冗長的緘默,誰都不說話,摘下了儺面,自顧自將手里的荷花燈放到水面上,小小的兩只船燈便隨波逐流,漸漸同萬千燈潮融匯到了一處,徐徐朝河的下游飄蕩去了。 河風吹面而來,阿九環抱著雙膝蹲在河岸邊,轉頭看謝景臣,只見他臨水而立,皓白的直裰在夜色燈火中格外醒目,四方巾后頭綴著的軟巾條也聊聊縹緲,恍惚間有種乘風歸去的況味。 她拿一只手托著腮,忽然開口打碎了寂靜,“大人今年二十五么?” 他回過眼來覷她,微微擰眉:“為什么忽然問這個?” 她沒答話,小臉上若有所思,扳著手指挨個兒地數數,未幾方惆悵地嗟嘆,搖頭道:“大人閉月之貌天人之姿,沒想到都二十五了?!闭f著稍停,仰高了脖子打望他,伸出兩根食指交疊在一處,驚乍乍道:“大人長了我整整十歲哪!” 這是什么口吻,二十五在她眼中很老么? 阿九正想站起來,可蹲得太久膝蓋發麻,壓根兒使不上力。她沒轍,只好可憐兮兮地望向他,伸出右手,柔著嗓子喊了聲大人。 她是軟糯的聲口,說起話來輕聲慢語,像往人心湖上扔了顆石子。他無可奈何,只好過來扶她,拎著那只細胳膊輕輕一提,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人拉了起來。 謝景臣垂著眼簾俯視她,半瞇了眸子涼聲道:“話都到嘴邊了,別只說一半兒。二十五如何,長你十歲又如何,你想說什么?” 她正彎著腰揉膝蓋,壓根兒沒聽出他語氣不善,隨口便道:“哦,也沒什么,只是有個說法叫老牛吃嫩草,我忽然想起來了而已?!?/br> 老牛吃嫩草?這是哪門子荒謬的言論!他簡直氣結,捉了那纖細的腕子將她拉到身面前來,沉下臉道:“你什么意思,今兒個必須給我說清楚?!?/br> “……”只是隨口說說,至于這么較真兒么?阿九覺得他小題大做,皺起眉頭不甘示弱地和他大眼瞪小眼,“這么急赤白臉的做什么,我說是大人了么?舉世皆知,謝丞相乃當今第一美,風華絕代,干嘛對號入座?” 好啊,變著法兒損他年紀大,損也便罷了,她還不承認!他心頭不悅,睨著她道:“這段日子嘴皮功夫見長,已經不曉得天高地厚了?!?/br> 她歪著頭打量他的面色,忽然一笑,眸子彎成兩道月牙,兩手拉著他的大袖搖晃,柔聲道:“大人還當真了么?大人神容玉貌冠絕當世,不會有人介意你年紀大,而且你真的不顯老嘛,看上去也就只比我大一點?!闭f著還伸出小拇指,比劃細微的差距。 謝景臣發力地揉摁眉心,這丫頭尤其擅長越描越黑,壓根就抓不住重點。什么是不介意不顯老,簡直要將人氣死。然而丞相畢竟是丞相,即是天塌下來也能眉毛都不動一下。他很快平靜下來,面沉似水,拉著她打道回府,斜眼覷她道:“這樣無法無天,誰給你這么大的膽子?” “不是有大人給我撐腰么?”她窩進他懷里去,吊著他的脖子往上蹦,一口親在他的臉頰上,晶亮的眸子定定望著他,忽然笑嘻嘻道:“大人,我體內的金蝎蠱,你打算怎么辦吶?” 53|4.13堵家 愛情啊,它到底像什么呢?是寒冬臘月的第一抹曙光,撥開陰云與凄苦,光線是明艷的,能直直穿透過皮rou,筋骨,直達冰涼的心底。又是天邊一片云,左右都是身不由已,風止而聚,風動而去。 花燈節那晚就像一個夢,旖旎美好,仿佛逃離了紫禁城,掙脫了一切禁錮與枷鎖,擺脫了所有的利與欲。然而脫離紅塵也不過一夜,回了宮,發現夢終究是夢,醒過來,又是青天白日下的紅墻碧瓦,恢弘磅礴,冷血無情。 乞巧節就在第二天了,碎華軒的庭院中安放了拜七姐的案臺,上頭擺著香爐和不少瓜果,只等喜蛛在瓜果上頭結了網,便算功德圓滿,帝姬得巧。 阿九坐在窗下修剪花枝,似乎百無聊賴,只好抬眼去看院中。外頭的宮人們穿梭不息忙忙碌碌,忽然背后有人喊殿下,轉頭一看,卻是金玉捧著個紫檀木奩子眼巴巴地瞧著自己,愁眉苦臉道:“殿下,明兒就是乞巧節了,可咱們這只喜蛛老是織不成網,這可怎么辦?” 她面上不以為意,將剪子放到桌上道,“織不成就織不成吧,也沒什么大不了?!边呎f邊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勸慰金玉道:“天底下乞巧的女子多不勝數,七姐一個神仙,哪兒能都過來呢?” 金玉朝她翻個白眼,將手里裝了喜蛛的奩子放到桌上,回過頭道:“七姐顧不顧得過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明兒一入夜,宮中女眷就都要拿著自己得巧的喜網去慈寧宮給老祖宗過目?!闭f著一停,她擺出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態,朝阿九道:“我說殿下,您怎么就這么看得開啊,真甘心被欣榮帝姬比下去么?” 她兩手一攤,“不甘心有什么法子,喜蛛不給面子,我還能逼著它不成?再者說了,你怎么知道欣榮的喜蛛就一定能織張漂亮的網出來?” 真是讓人無言以對。金玉扶了扶額頭,搖著頭道:“完了完了,往常多機敏的人,近日還真是越來越傻。殿下,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老實么?要得巧多容易,動動手腳不就行了!” 那丫頭說自己傻,阿九也沒往心里去,只是不愿意再爭論了,因隨意地擺擺手,道:“你都說容易了,那又何必來問我?怎么讓喜蛛結網,我的確一竅不通,你趕緊自個兒動手腳去吧?!?/br> 這可真夠新鮮的,自己的事情自己不cao心,應了那句老話,皇帝不急太監急。帝姬敷衍得很明顯,就連金玉都一眼就瞧出來了。她癟起嘴心頭狐疑,上前幾步圍著阿九轉個圈兒,半瞇起眼,撫著下巴道:“殿下,自打花燈節過后你就總發呆,我看你還是如實說了吧,是不是對謝大人春心萌動了?” 她唬了一跳,心頭有些發虛,刻意板起臉道:“你閑得發慌還是怎么,老跟我打聽這些東西,我看你才春心萌動!” 金玉對她的訓斥充耳不聞,大搖大擺走過去,彎下腰細細端詳她的臉。阿九被看得不自在,伸出雙手覆上兩頰,蹙眉惴惴道:“干嘛這樣看著我?” “眼神飄忽目光閃爍,說對謝大人沒意思,你騙誰呢?”金玉搬來個杌子,挨著她旁邊兒坐下來,搖著她的手臂興沖沖道:“花燈會好玩兒么?我都好幾年沒逛過花燈會了,殿下快給我講講嘛?!?/br> 阿九歪著腦袋認真回憶了會兒,終于沉聲道:“很熱鬧,到處都是戴著儺面具的人,大街小巷張燈結彩的,有很多人去河邊放荷花燈,還有焰火……差不多就這樣吧?!?/br> 金玉大失所望,啊了一聲道:“這就沒了嗎?怎么和我當初見識的不一樣,沒有看見演雜耍的么?會吐火的那種?還有踩高蹺的,幾丈高呢!” 這回倒是阿九啊了一聲,訝然道:“還有人會吐火???”說著稍頓,復又唉聲嘆氣道,“大人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我們沒怎么在市集上逛……” 那丫頭琢磨了老半天,終于憋出一番話來,挑著眉道:“分明說是看花燈會,結果卻沒在市集上逛?我看哪,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就是想找個機會和殿下你單獨相處吧!” 阿九張口正要說話,外頭卻傳來陣急促的腳步聲,有幾分慌張無措的意味。心頭隱隱升起股不祥的預感,她沉下臉,眼風一掃朝金玉打個眼色,那丫頭心領神會,立時從杌子上站起來,低眉垂首端立到一旁。 門上珠簾一挑,于穆匆匆而來,風風火火慌慌忙忙。入殿時腳步不穩,砰的一聲撞倒了殿中的金絲琺瑯爐,祛暑的冰塊散了一地,在猩紅的毯子上化成水,晃眼望去就像是血漬。 于公公喊一聲殿下,嗓門帶顫音,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汗水順著腦門兒往下落。 忘記花燈會,忘記那真假參半的一夜,阿九面無表情,又成了碎華軒中高高在上的欣和帝姬。于穆是司禮監才分到碎華軒中的掌事太監,在宮中多年,也是見慣了風浪的人物,鮮少有這樣慌張失態的時候。她從圈椅上站起來,上前幾步凜眸道:“于公公,什么事這樣驚慌?” 于穆狠狠叩了個頭,額貼著地道:“殿下,大事不好了!起先老祖宗在英華殿禮佛,不知怎么就暈過去了!目下情形不大好,殿下還是趕緊去慈寧宮看看吧!” 阿九面色大變,也不問許多,轉頭吩咐金玉道,“備輦,即刻便隨我去慈寧宮?!?/br> 葛太后暈倒在英華殿,無疑是晴天一道霹靂,將紫禁城上下都給劈得頭昏眼花。太醫院里炸開了鍋,當值的不當值的,全都腳下生風往慈寧宮趕。英華殿的大德們也拉開了陣仗誦經祈福,敲木魚同念經的聲音相交織,大如驚雷,一直綿延上九重天。 內廷大亂,駕轅的太監似乎也失了分寸,御輦在宮道上顛顛簸簸。阿九埋著頭細細思忖著,愈想愈覺得事情蹊蹺,面色也越發凝重,望向鈺淺道:“好端端的,老祖宗怎么會暈倒在英華殿?左右都是死人么,知道太后身子不適,還讓她去禮佛?” 鈺淺便說:“老祖宗向來身子健朗,誰料到會出這樣的事?不過殿下也不要多心,太后年歲已長,難免有些小病小痛?!?/br> 話這么說沒錯,可阿九還是覺得不對勁。她是個警惕的人,經歷了太多陰謀陽謀,所以變得格外敏感。之前皇后發難,突如其來,究竟是不是受人指使還未可知。若真有背后主謀,那么十有八|九就是太后?,F今又鬧出這么件事,難免教人生疑。 她略沉吟,試探道:“這么大的事,可知會了謝丞相?” “并沒有,聽說是老祖宗的意思,不愿驚動朝中臣工……”話說了一半兒卻沒了下文,鈺淺驚愕地瞪大眼,怔怔地望著阿九。 她挑眉道:“你也看出端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