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閉園(十三)
跨年這天夜里,梁夢琦還是花了些心思打扮。她白天逛街的時候相中了一副耳釘,雖然知道自己不適合金色,但還是索性買了。柜臺小姐替她打包的時候稱贊她的腕表很好看,梁夢琦很想說是朋友送的,但想了一會兒還是沒說,只笑了笑稱贊對方的口才好,是做銷售的料。 今晚的新年音樂會演奏柴可夫斯基。梁夢琦對鏡自視,腮紅恰到好處,睫毛撲閃撲閃。金棕色的眼影和略帶橘調的濃郁口紅相得益彰。手提包是她平時最舍不得拿出來的那一個,還花了好些時間把東西騰來騰去。 即將到來的新年顯得這樣不真實。路上太堵,她破例坐了地鐵。地鐵上,她回想五年前自己在國外讀書的時候度過的新年,喝醉了的她和兩個異國朋友擁擠在人群中,被陌生人慶祝的香檳打濕了衣服,一身酒味地去擠地鐵。她還記得那天晚上自己丟了一條圍巾,一只手套和一盒女士香煙。 梁夢琦從不抽煙,那盒香煙她還沒有打開過。但她把它弄丟了。 下車后,她隨著人潮走出站口。會場離地鐵口不遠,沒有一會兒就到了。時間剛好,來聽音樂會的人多,梁夢琦排在最后面。天氣不算冷,但卻有下雨的兆頭。她抬頭看天,街道被星星點點的燈光點亮了,好像可以讓人暫時忘卻陰云密布的天空。 梁夢琦伸手想要從包里摸出今晚的門票,卻突然發現自己因為換了手提包而把票忘在了家里。 她慌張地摸索,盡管理智告訴她門票一定不在身上,但當下的她卻機械地把包翻來覆去,好像這樣就可以忽略掉內心的慌亂一般。門票是公司給的,并沒有電子版,恐怕連注冊的名字都不是自己。 她告訴自己冷靜,再冷靜。氣壓也變得沉悶起來,直到她感覺到頭上有零星的雨點,先是滴滴答答,然后越下越急,rou眼可見地變大了。 梁夢琦不顧面子,沖到隊伍前面,詢問柜臺的人員有沒有什么方法可以臨時買一張票,對方卻很禮貌溫柔地告訴她門票早就已經售罄。她辯解說一定有一個空位,因為自己把門票忘在家里了,對方卻說沒有辦法核實票號,她不能憑空給她開一張新的出來。 排在隊伍里的人對她開始不耐煩起來,沖她叫道:“馬上就要開始了,別耽誤我們?!?/br> 她就這樣站在原地,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冒著雨離開。 梁夢琦脫了高跟鞋,將一雙濕漉漉的腳放在地鐵的地上,腳背沾了泥水,又臟又難受。她狼狽地將擦過小腿肚泥水的紙巾塞進新買的手袋里,光亮的襯布馬上就蹭上了臟東西。梁夢琦顧不上心疼,她只是很累,忘了該去想些什么,于是手托著腮,垂著眼簾沉默著。 地鐵駛出地下,夜晚的城市的霓虹柔柔地射進車廂,光怪陸離。她抬頭看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早年還是鵝蛋般的一張臉,因為近年越發消瘦而顯得尖了起來。她真是比十八歲時不知道漂亮了多少倍。 在倒影之外,她與坐在對面的一個婦人四目相對。六十多歲的年紀,手邊放著一只鮮艷得丑陋的手推車,里面卻空空如也。梁夢琦沒辦法不注意到她下垂的rufang和隆起的小腹,在一件已經洗得發藍的紅體恤衫里,似乎都沒有花心思遮掩。 她別開臉看向窗外。墨藍色的天空下,高樓快速劃過,車燈像呼吸一般明滅。安東給她指過的那棟樓在視野里停留的時間比其他的樓都要長。但最后也隨著海灣的繁華漸漸消失在車窗之外。 只有倒影里她的臉十年如一日般茫然。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