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徐淑妃一怔,也不自覺地細細回想,好一會才喃喃地道,“你說的也對,為什么呢?難道她恨本宮猶深,恨到寧愿與本宮同歸于盡?” 無論事成是否,那個人寫下那張紙條,便是相當于將她的性命交到了自己的手上。若事成,倒霉的自然是蘇沁琬,可她是好是歹還得看自己的意思;若不成,自己是肯定將紙條交出去,以減輕責任。 只不管哪一種結果,于她來說并無什么好處?她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么?難道是恨蒙了心?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 徐淑妃心中納悶,可也知道如今這個時候著實不是去問個究竟的好時機,只能強壓下這些疑問。 寂靜的園子里偶爾可聽蟲鳴聲,夜風拂面,還來絲絲涼意。一身素雅打扮的女子怔怔望著朦朧的月色出神,片刻之后輕笑出聲。 失敗了……呵,竟是失敗了! 誤會?他到底是有多護她?護到連男兒的尊嚴能擺到一邊! “……皇、皇上萬福!”身后貼身宮女驚喜猶帶不安的請安聲將她喚醒過來,她怔怔回頭,對上一雙冷漠無溫的眼眸。 ☆、117|116.03 “你來了?”輕柔欣喜的招呼,仿佛多年未見的故友重逢,淺淺淡淡的一聲問候,卻含著無數道不出的復雜情感。 趙弘佑定定地望著她,臉上無甚表情,良久之后不疾不徐地道,“你不該再對她出手,你該知道,她不是你能碰的!” 夏馨雅輕輕地笑出聲來,果然如此,她就知道會如此,她拋棄了一切才能接近的男子,其實從來不曾屬于她,她更不懂,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如那個蘇沁琬! “……你真的、真的就如此的愛她?愛到非她不可?愛到不容許旁人碰她哪怕分毫?”臉上笑意漸漸收斂,她迎上他的視線,懷著最后一絲希望問道。 趙弘佑一怔,眼神頓時有幾分迷茫。 愛?他愛小狐貍?這段日子以來的每一幕輪流在他腦海中閃現,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絲釋然的笑意在他唇邊浮現。 “若是非她不可便是愛,那朕,確是愛她的!愛到不容許任何人傷她分毫!”毫不遲疑的堅定之話擲地有聲。這話一出,他頓時有一股豁然開朗之感,仿佛縈繞周遭許久的迷霧漸漸散去。 他不懂什么才是愛,可假若愛就是非她不可,那他肯定是愛她的。執手白頭,非她不可;生同寢死同xue,更是非她不可。若這樣都不算愛,那什么才是愛? 夏馨雅臉色白了又白,心中明白是一回事,可親耳從他口中得到確認又是另一回事,心一點點往下沉,僅余的一點光亮徹底消失殆盡。 “沒有將你身邊的人撤走,是念在夏遠知多年相扶的份上,可如今朕卻覺得自己大錯特錯,將你困在蘊梅宮,你尚且有手段去對付他人,可見便是身邊無人,你也能衣食無憂?!壁w弘佑沉著臉,嗓音清冽。 從高處跌下來的失寵妃嬪會有什么樣的待遇,他心中清楚,僅是將夏馨雅困在蘊梅宮,而沒有將她的人撤走,只不過是讓她不至于落泊到身邊無人,連日常用度都無法保證。 夏遠知這些年為了自己,違背了最器重疼愛他的夏博文之意無數次,他不是不感念的,所以哪怕是再痛恨眼前女子,他也依然為她保留了最基本的保障。 可是如今他卻后悔了,后悔自己拖泥帶水不夠干脆。 夏馨雅怔怔地望著他出神,望著他嘴巴一張一合,那些無情的話仿佛全然聽不進。 月光下的男子依然一如當年,翩翩佳公子,氣質不凡,舉手投足間貴不可言,仿佛一縷三月里的和煦春風,悄悄的吹進她的心房,激起一陣又一陣的漣漪;又如天上一輪明月,在她心中灑滿如水般的柔光。 不是她的終不會是她的,無論她做得再多,依舊不會是她的。 趙弘佑只望了她一眼,隨即轉身就要離開,方踏出一步便又停了下來,回過頭問,“你在給愉昭儀的信上寫了什么?” 夏馨雅緩緩地對上他的視線,絕望到深處卻是無知無覺,只怕這才是他今晚到來的真正目的吧,否則他估計是再不愿見到自己的。 “一樣,兩封信上內容一模一樣!”她一字一頓,認認真真地回道。 早就在她提筆那刻起,她便知道自己再無退路,她擅模仿筆跡此事,除了她的兄姐母親,便只得眼前此人知道。她只是想知道,到底她當年一眼便看上的男子,是對所有女子都無情,還是僅是對她? 她仿佛用了一生之久都沒能得到他的心,原來并不是他沒有,而是他早就給了別人! 趙弘佑心口一痛,一模一樣的內容?僅是‘有要事相求’這幾個字便能讓她不顧安危,甚至不去深思當中是否有詐,就這般急匆匆地要去見凌淵? 若非中途出了意外,她與凌淵被當場捉住,哪怕他再相信他們的清白,也斷是救不得! 蘇沁琬,你到底將我放到了何處? 心中那陣絞痛漸漸強烈,他再無法留在此處,轉身大步離開…… 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夏馨雅勾起一絲笑容,她不知道蘇沁琬日后會怎樣,也不知他所謂的愛又是怎樣?但她愛了一輩子而不可得之人,她實在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輕輕松松地便被旁人得到。 外面隱隱傳來呼喝及求饒聲,她知道侍候自己的那些人要被帶走了,主仆一場,終究是她連累了她們。 重重的宮門落鎖聲順著夜風傳到她耳中,她失神地仰著頭,滿天的繁星點點,像一雙雙調皮明亮的孩童眼睛,眨啊眨啊,那樣子,就像她的jiejie當年一本正經地護著闖禍的她,偷偷回頭向她眨眼示意的模樣。 關在蘊梅宮的這段日子,她越來越多地想到了從前,想到從前姐妹一處時的歡樂時光。慈愛的娘親,溫柔的jiejie,沉穩的兄長…… 她本是無憂無慮,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太傅府小姐,如今卻生生把自己熬成了冷宮里一名可笑的嬪妃。 愛令人狂,恨迷人心,她愛而不得,恨而無門,最終只是累了最疼愛她的親人,累了她自己,落得個親者痛,仇者快的下場…… 視線漸漸變得朦朧,兩行淚水緩緩滑落,滲入脖頸處再尋不到蹤跡。 “……嫦娥吃了靈藥,身子越來越輕,漸漸飄出了窗外,直入云霄,最終落到了廣寒宮,從此只能遙望下界,思念再無法相見的親人……”如銀盤的明月上,隱隱可見一棵樹的模樣,不知怎的又再憶起兒時jiejie笨拙地哄她入睡的故事。 眼淚如斷落的珠子一般大滴大滴的滾下來,她猛地蹲在地上,雙手掩面失聲痛哭…… 嫦娥應悔偷靈藥,她后悔了,后悔不該鬼迷心竅地戀上一個根本心中無她的男人;后悔犯下那滔天的罪孽,間接害了最疼愛她的jiejie;后悔不懂得珍惜,不懂得分辨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jiejie,大哥,娘,阿雅錯了,阿雅真的錯了,jiejie,阿雅后悔了,阿雅錯了,jiejie……”嚶嚶的哭泣伴著一聲又一聲的泣血懺悔,在寂靜的夜空下回旋,伴著清風飄出很遠…… ‘當當當’的三下敲更聲,隱隱可聞。 “??!”簡樸的床榻上,兩鬢斑駁的中年女子從惡夢中驚醒,驚得在外間侍候的侍女連忙進來問,“夫人,您怎么了?” 中年女子驚魂未定,抬手拭了拭額上汗漬,卻在臉頰上抹了滿手的淚水。 那一股揪心裂肺般的痛楚又再襲來,她緊緊地揪緊胸口,眼中淚珠滾動幾下,終是砸落被面上。 “……娘,女兒錯了,女兒真的知錯了?!眽糁心且粡垳I顏,那聲聲懺悔,如一個無形的大手,死死擰著她的心。 “……阿、阿雅!”中年女子喉嚨堵得厲害,翻江倒海般的痛苦揪得她幾乎痛不欲生,那個數年不再呼喚的名字,終是沖破阻礙,沙啞地被喚起。 她的女兒,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女兒,讓她午夜夢回都覺死后無顏見長女的小女兒!她明知她間接害死了長女,可她卻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在權勢追逐當中,血脈親情到底算什么?她痛恨夏府,痛恨那個只會把她的女兒當棋子般擺布的夏府,但她更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如此的無能為力…… “夫人,大事不好,宮里的娘娘,薨了!”房門被人用力推開,緊接著便是凌亂焦急的腳步聲,有人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痛哭回稟。 癡戀一場終成空,不如歸去…… 貴人夏氏,太傅夏博文嫡孫女,賢敏皇后嫡親meimei,薨于啟元七年夏,以妃禮葬。 *** “死了,死了……夏馨雅竟然死了!”燕貴妃雙腿一軟,跌坐在貴妃榻上,臉色蒼白,口中喃喃道。 “想來是事情敗露,皇上再饒不了她,她也覺得生無可戀,這才一時想不開?!庇炒喝崧暤?。 燕貴妃胸口急促起伏,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她猛地緊緊抓著映春的手,有些慌亂地道,“映春,我總覺得,總覺得……” 總覺得什么,她重復了幾回也說不出來,可心中那股沉重感卻是趕也趕不掉。哪怕她如今壓下徐淑妃,徹底掌了六宮事,可心里不但沒有歡欣之感,反倒是……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哪里出了問題?”這個幾乎耗了她半生心血的后宮,如今卻給她一種抓不住的感覺,有一些很重要的東西,仿佛離她越來越遠。 派出去查蘇沁琬的人再也沒有回來,傳去國公府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明明她離那個盼了多年的位置僅半步之遙,可為什么她卻感覺不到半分喜悅? “有一事,上回淑妃娘娘著了侍衛從觀霞閣捉走了凌大人,皇上龍顏大怒,讓禁衛統領周源將宮中侍衛撤換,老國公爺當年在宮里布下的那些人,也遭了池魚之殃,不知被換到了何處去?!毕肓擞窒?,映春終是壓低聲音將剛得到的消息稟報燕貴妃。 燕貴妃心中一凜,“你說什么?全部被換走了?” “便是沒有全部,只怕也差不了多少?!庇炒簼M臉凝重。 燕貴妃大駭,若非知道觀霞閣一事與自己無關,又是各宮各處的侍衛都被撤換,她都要懷疑皇上是借機在清算她的勢力了。 心里那個不安的念頭越來越清晰,她緊緊咬著牙關,這一回,她幾乎可以相信,相信自己那個隱隱的感覺是正確的。 蘇沁琬,必將繼徐韻蘭后,成為她執掌鳳印的威脅!哪怕這個威脅目前尚未破土,但只要她再放任不理,假以時日,定會生根發笌,長成參天大樹! ☆、118|117.116.03 “老臣謝過皇上恩典!”滿頭花白的當朝太傅夏博文,誠心恭敬地朝上首的趙弘佑行了大禮。 “太傅不必多禮?!壁w弘佑明白他此舉用意,不過是因為那‘妃禮’二字而心有感念罷了,說到底,其實不過是確信太傅府顏面得以保存,他也不至于晚節不保。 夏博文顫顫巍巍地起了身,緩緩抬眸望向上首那金碧輝煌的龍椅上,那個年輕的帝王。 沐浴在金光中的年輕男子,容貌雖瞧不太分明,可那身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卻已讓他明白,今時今日的天子,真的再不是當年那個任由他們三位顧命大臣擺布的懵懂少年。 曾經滿滿的雄心壯志,隨著最后一位嫡孫女的死而消失殆盡。他唯一慶幸的便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嫡長孫,比他更早看得透,一直緊緊追隨著眼前的帝王,所以到今日才能不受太傅府的牽連,依然能有一番前途。 夏博文離開后,趙弘佑斜睨了一眼從殿內另一邊走出來的人影,語調淡淡地道,“你倒是寬容大度?!?/br> 凌淵腳步微頓,瞬間便明白他這話所指,微微笑笑行禮拱手道,“一個可有可無的‘妃禮’便能讓夏博文老實下來,臣覺得,臣這個提議收效甚好?!?/br> 趙弘佑瞥了他一眼便移開了視線,一副‘看見你就煩’的模樣。 凌淵摸摸鼻子,這幾日皇上待他一直便是如此,不冷不熱,陰晴不定。燕徐兩府倒臺是必定的了,可夏府,若不到不得已的地步,按他的意思,還是可以保留的,畢竟,三位顧命大臣全部倒臺,難免不會讓人覺得當今皇上刻薄寡恩。況且,夏博文當年總也算是皇上的授業之師,雖也不算干凈,但這些年有夏遠知看著,相比其他兩人終究也算好些。 早前清妃被降為貴人,夏博文已經惴惴不安。清妃當年對賢敏皇后所做之事爆發出來,不提太傅府會面臨怎樣的風暴,單是在清流學子中素有威望的夏博文,名聲定會跌至谷底。 一個可有可無的‘妃禮’,其實不過就是給夏博文一個定心丸,算是為太傅府保留了顏面,讓他明白皇上隆恩,過往不究,同時又可起震懾作用,讓他今后再不敢心存異念。 他是科舉出身,自然清楚夏博文在學子當中的威望如何,能捏著他的死xue讓他從此老老實實為皇上所用,這樣穩賺不賠之事,又何樂而不為? *** 夜色迷離,原是燈火通明的宮殿,燈光也漸漸暗了不少。迎風而立的男子,背著手站于涼亭當中,衣服上的帶子飄飄蕩蕩,發出一陣細碎的‘噗噗’響聲。 他怔怔地望著不遠處的那座宮殿,一如這段日子以來的每一晚,愣愣的出起神來。 這個時辰,她想也是睡下了……天氣漸熱,她又是那樣的嬌氣,也不知夜里睡得可安穩?就怕她夜里貪涼……想到此處,他幽幽地嘆息了一聲。 有時他甚至覺得,若是不曾察覺自己的心思該有多好??!不懂不明就不會難受,更不會膽怯,膽怯到進去問一個答案都不敢。 他知道夏馨雅的話未必可信,但聽到的那一刻,他還是下意識地相信了。有凌淵莊上她那一抹笑容在前,又被她那般憤怒地指責過,他本就心存疑慮,而夏馨雅那句話簡直就像是印證他的想法。 正如一個人處于極度的懷疑及不確定當中,突然有個人擲地有聲地告訴你,‘你的懷疑是正確的’,那頭一個在他腦海中閃現的便會是——果然如此! 郭富貴無奈地侍立一旁,他已經不記得這樣是第幾回了,每一晚皇上都會獨自走到此處,靜靜地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 明明怡祥宮近在咫尺,可他就是一直守在外頭,直到就寢時辰過去,他才肯離開。到底出了什么事,這才使得皇上行為如此古怪,若是想見愉昭儀,大可光明正大地去,相信這后宮當中沒有哪個嬪妃會不樂意皇上駕臨。 可他偏偏就是不肯進去,硬是站在外頭吹涼風,這、這到底算什么回事??? “……回去吧!”果然,到了這個時辰,又聽到了趙弘佑低沉的聲音。 郭富貴暗暗嘆了口氣,正要抬腿跟上去,突然間靈機一動,快走幾步追上趙弘佑,躬身稟道,“奴才有事要稟報皇上,白日里曾聽李太醫說過,昭儀娘娘、娘娘身子抱恙?!?/br> 趙弘佑立即便止了腳步,恨恨地刮他,“如此要緊之事,為何不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