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對天子嬪妃欲行不軌乃是死罪,當時的她便是尚未進宮,可卻是已經記了名入了檔,只待圣旨下達,冊了位份后便要進宮,算是板上釘釘的‘天子嬪妃’,孫進榮自然也是想到了這一層,雖心中悲痛兒子之死,可到底還是有所畏懼。況且,他更是清楚自家這幾年待蘇沁琬并不好,若是她將來得勢,會不會為已所用還是問題,如今她殺了人,便相當于被他抓了把柄,雙方更是同一條船上之人,將來的前程或能搏上幾分。 趙弘佑此時也明白她當時是如何與孫進榮交涉的了,心中更是悶悶的痛,一個連兒子的死都可以拿來換前程之人,又怎會善待外甥女兒! 望著蘇沁琬掉下來的豆大淚珠,他更覺心痛難忍,用力摟過了她,將她扣在了懷中,任由那傾泄而出的淚水染濕他的胸襟。 “都過去了……”他一面親著她的發頂,一面喃喃安慰。 她說得輕輕巧巧,可他卻能想像當中含了多少驚慌,多少恐懼! 他的小狐貍,到底遭受了多少苦痛! 蘇沁琬緊緊地抱著他,將自己更深地往他懷中鉆,那是她的惡夢,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惡夢,酒氣熏天的身影,如鐵鉗般禁住她的掙扎的手臂,還有被撕裂的衣裳,以及……直往她臉上拱的臭嘴! 她渾身顫栗不止,這樣的惡夢便是回想也讓她恐懼難抑。 趙弘佑又驚又痛又心酸,恨不得將那罪魁禍首千刀萬剮,用盡力氣將她緊緊錮在懷中,低下頭去在她耳畔軟語安慰,“寶珠不怕,朕在此,再沒有人敢欺負你!” 感覺懷中的嬌小身子仍是抖個不停,他雙目通紅,一面將她抱得更緊,一面尋著她的唇瓣狠狠地吻下去…… “……不要,不,不要碰我,不……”蘇沁琬驚懼非常,拼命掙扎,仿佛又回到了被強迫的當日。 “小狐貍,寶珠,是朕,你看清楚,用心感受,現在抱著你、親著你的是誰?”趙弘佑卻不放開她,兇狠地親吻的間隙仍不忘讓她正視。 可蘇沁琬如今又哪聽得進他的話,在他懷中又抓又踢又打,嗚嗚地哭著求著,直到全身脫力,再掙扎不得…… 感覺她的掙扎漸弱,趙弘佑落在她臉上、唇上的親吻也多了幾絲安撫性的溫柔,“小狐貍,告訴我,如今抱著你、親著你的是誰?” 蘇沁琬滿臉淚水,內心的驚懼在這柔聲軟語中竟奇跡般漸漸減弱,又聽他輕哄著自己問話,溢滿淚水的雙眸便向他望了過去。 趙弘佑對上她水光瀲滟的眼眸,聲音更低更輕更柔,“小狐貍,我是誰?” “……皇、皇上?” “對,是我,可認清了?”趙弘佑見她漸漸冷靜,唇邊勾著溫柔的笑意,額頭抵著她的,無限憐愛地問。 “嗯,認、認清了,是皇上……”蘇沁琬哭著攬緊他的脖頸,將濕漉漉的臉蛋貼著他的。 趙弘佑輕嘆一聲,在她背上溫柔地撫,無聲地安慰。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畔響起低低的嗓音,那聲音帶著明顯的緊張與小心翼翼,“皇上,皇上可會覺得、覺得臣妾不、不清白了?” 趙弘佑心口一窒,將她輕輕推開來,對上她的臉龐,見她輕咬著唇瓣,臉上淚跡未干,鼻子哭得紅通通的,正用那一雙水氣朦朦的杏眼怯怯地望著自己。 他突然便醒悟,在尋常人眼中,小狐貍縱是被人所迫,且女兒身尤在,但到底被外男觸碰過,也是不清白的了。 莫非,這便是那盧嬤嬤選擇隱瞞的真正用意? 他皺起了眉,暗暗思忖。孫培林之死,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說辭,其中誰說的才是真,還需細細斟酌,以目前雙方的話來看,小狐貍的倒是更貼切些,但他仍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之處。 若人是小狐貍所殺,盧嬤嬤對自己隱瞞,估計是怕他因了此事嫌棄了小狐貍。 蘇沁琬見他擰著眉不作聲,心中酸澀,他終究是嫌棄了。也是,尋常男子都未必能接受自己的妻子被別的男子碰觸過,更何況他還是一國之君,希望得到他青睞的女子不計其數,又何必再理會自己這個早已不清白了的。 失望地松開了摟著他脖頸的雙手,低著頭輕輕掙扎,嫌棄她的懷抱,再溫暖她也不要,這是她僅余的驕傲! 趙弘佑察覺她的動作,下意識便將她摟得更緊,制住了她的掙扎。 “臣妾不潔,又豈敢再……” “你胡言亂語些什么?”趙弘佑板著臉瞪她,見她低著腦袋,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失望難過的氣息,又想起她方才的問話,突然伸出手去,重重地在她臉上掐了一把,痛得蘇沁琬一下便痛呼出聲,眼中水汽更濃了。 “痛了?朕就要你長長記性,什么話不但不能說,甚至連想都不能想!” 蘇沁琬捂著被掐痛的臉蛋,淚眼迷朦地望著他,一時竟不知他這話是何意。 趙弘佑嘆了口氣,大掌揉了揉她的腦袋瓜子,片刻之后低下頭去含著她的唇瓣,輾轉吸吮,無限柔情,直至將她親得軟了身子,方伏在她耳畔啞聲道,“這般,你可還覺得朕嫌棄了你么?” 蘇沁琬雙頰紅艷,微微張著嘴怔怔地看著他。 趙弘佑見她還是迷迷糊糊的模樣,忍不住在她唇上輕咬了一口,低聲道,“太.祖高皇后、朕的生母文純皇后,均是軍中女子,在那戰亂的時代,這二人甚至親自照料受傷的將士。朕若嫌棄你,豈非也是嫌棄朕的嫡親祖母與母親?” 見她仍是傻愣愣的模樣,他正色道,“朕的愉昭儀,是清清白白地來到朕的身邊的,她冰清玉潔,朕不許你污蔑她!” 蘇沁琬定定地望了他片刻,陡然撲過來緊緊摟著他,放聲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確認,“真的不嫌棄?不許哄我!” 趙弘佑微微一笑,在她臉頰上親了親,“你若再將朕的衣裳哭濕,朕便要嫌棄你了!” 哭聲頓止! 趙弘佑啞然失笑,拿過一旁的帕子為她拭著淚跡,見她偶爾還打個哭嗝,心軟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又在她臉上親了親,將她輕輕環在懷中。 良久之后,輕輕軟軟的嗓音從他懷里透出來,“臣妾那般威脅舅舅,皇上可會覺得臣妾、臣妾……”聲音越來越低,后面的話趙弘佑也聽不清楚。 他低下頭去在她額上親了一記,贊賞道,“小狐貍很聰明,懂得在最危急的時候及時冷靜下來,想法子保存自身?!比缓?,平平安安地到他身邊來。 蘇沁琬在他懷中仰著頭望他,對上他明亮的眼眸。漆黑如墨的狹長鳳目中有憐惜、溫柔、贊賞,卻獨獨沒有她以為的懷疑、嫌棄。 她心頭一松,反手摟著他的腰身,將自己深深地嵌進這個溫暖寬厚的懷抱中…… “嬤嬤……”許久,她猛然回轉,掙扎著輕喚。 趙弘佑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放心,她如今很好,平平安安的,朕的人會照顧她,改日,待朕安排好一切,再帶你去見見她!” “好……” 將懷中的女子哄睡了過去,趙弘佑抱著她上了床榻,又溫柔地為她蓋好被衾,正想著離開,卻察覺一方衣角被對方緊緊地抓在手中。 他無奈地搖搖頭,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將衣角解救出來,再望望沉沉睡去的蘇沁琬,終忍不住伏下身子在她唇上親了一記。 今晚之后,她便不會再陷入惡夢當中了吧…… 大掌憐惜地摩挲著她的臉龐,他沒看錯,這果真是只小狐貍,一只聰明的小狐貍,幸好她足夠聰明,足夠機靈,這才能躲過孫府那些不懷好意,最終得以來到他的身邊。 想到蘇沁琬在孫府的那幾年,他眸色一冷。 不管孫培林是盧氏,還是小狐貍所殺,就憑他敢對他的人不軌,也足夠他死一千次、一萬次! 再次為蘇沁琬掖了掖被角,他一拂衣袍,起身大步離去…… 郭富貴見他出來,連忙小步跟上,身后的柳霜等人互望一眼,又望了望再度合上的房門,一時竟抓不定主意要不要進去看看。 趙弘佑大步流星地到了御書房,提筆‘唰唰唰’幾下分別在兩張紙上寫了幾個字,又拿出印章用力蓋了上去,兩三下便分別卷好,直接扔給郭富貴,“著周源親自送到孫府去交給孫進榮,便說是朕為他早逝的三兒子補的挽聯!” 郭富貴一愣,也不敢多話,幾步上前將地上的兩副卷軸收好,低著頭應了聲便躬身退了出去。 周源接到旨意后亦是疑惑不解,可也只得摸摸鼻子便認命去了。 御書房中的趙弘佑,卻開始思索蘇沁琬及盧嬤嬤關于孫培林之死的說辭。這兩人都承認孫培林是自己所殺,表面看來是小狐貍的說法更合情理些,可他卻依然不怎么認同。 在那般危急的境地,柔弱女子驚慌之下撿了塊石頭砸向身上之人,先不說她的力度如何,單從她一手便能撿起來看,說明那石頭定是不大,一擊之下對方吃痛而松手倒是可能,一擊斃命……倒不是說完全沒有可能,只是這可能性卻并不算是大。 當然,也可以說那孫培林死時已到,小狐貍好巧不巧恰恰擊中他致命之處。只是,這樣的巧合,他到底應不應該相信? 盧氏說她砸死了孫培林,小狐貍也說孫培林是被她砸死的,這便說明孫培林確是被石頭擊中而亡。 突然,一個想法從他腦海中蹦出來——會不會、會不會孫培林欲施暴時恰好被盧氏發現,盧氏情急之下隨手搬了塊石頭砸向他的頭部,失手將他砸死。 他呼吸一頓,在這種情形下,若是盧氏搬的石頭足夠大,又是憤怒之下,用盡全身力氣砸下去的話,那孫培林必死無疑! 這樣一來,再結合盧氏與小狐貍的說法,小狐貍為了保護盧氏,以死相逼讓她將身上血跡抹去,自己到了孫進榮處攬了罪名,再與其交涉…… 孫府內,孫進榮驚懼地望著突然出現在屋里的周源,正欲張口叫人,卻看到對方出示的腰牌,臉色大變,一下便跪在了地上,“下官不知是大人,失禮之處還望大人海涵!” 周源也懶得理會他,讓他起了身,直接便將手上兩卷卷軸遞過去,“這是皇上為你家早逝的三公子寫的挽聯!” 孫進榮一愣,下意識便接了過來,打開一看,一下便面無血色,徹底癱倒在地。 只見兩副卷軸,每副上均寫有四個大字,分別是——‘死有余辜’、‘死不足惜’! ☆、70|66.56.55.1 周源卻仿佛沒有看到他的異樣,語氣羨慕地道,“死后能得皇上親題挽聯的,令郎也算是大齊第一人了,孫大人好福氣??!” 見孫進榮臉色更難看,渾身上下哆哆嗦嗦不止,他冷笑一聲,十分不恥地啐了他一口。連孤身投奔而來的外甥女的財產都霸占,也不怕天打雷劈! 周源離開后,孫進榮仍是癱坐在地上。 完了完了,皇上竟然知道了那件事!一個死有余辜,再加一個死不足惜便足以表明皇上的態度,天子之怒,他孫家又怎承受得起! 想到此生前程不但無望,甚至可能連身家性命都不保,他不禁一陣恐慌,牙關也抖得‘咯咯咯’直響。 “爹,您怎么坐在地上?”快馬加鞭趕回府的孫培策,將韁繩扔給門外下人后便大步往外書房去尋孫進榮。 這個時辰父親應該仍在書房才是! 哪知他方推門而進,卻見孫進榮愣愣地坐在地上,他不及細想,連忙上前將他扶了起來,卻聽對方喃喃不止,“完了完了,全完了……” “爹,什么全完了?”他一面將孫進榮扶到太師椅上坐好,一面問。 未等孫進榮回答,他想到來意,不禁焦急地道,“爹,那盧氏不見了,方才兒子親自到京郊看了,盧氏竟是離奇失蹤!” 孫進榮臉色蒼白,散亂的目光漸漸對上他的視線,片刻之后絕望一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本以為是那臭丫頭想著兩敗俱傷,誰知竟是皇上……” 禁衛的人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眼前,避過眾人耳目帶走一個盧氏又算得了什么! “爹,您這是何意?什么兩敗俱傷,什么皇、皇上?”孫培策頓生不妙之感。 “策兒,全完了!皇上都知道了,知道蘇沁琬在咱們府上時所有的事,包括、包括你三弟的死!”孫進榮面色頹敗,絕望地將手上那兩副字遞給他。 孫培策連忙接過一看,一下便僵立當場! “可、可是兒子仍是接到了副指揮史遞來的話,讓兒子明日去報道,并正式開始值差??!”他抖著聲音喃喃地道。 孫進榮卻不回答他,雙目無神,面無血色。 當初得知三兒子慘死,他也是想殺了那蘇沁琬為兒子報仇的,可對方一席話卻讓他停了手中動作。他至今仍記得,一向軟弱可欺的外甥女仰著頭毫無懼意地迎上他高舉的花瓶,“舅舅盡管砸了我為兒子報仇,只要你能找得出第二個蘇沁琬向皇上交待!”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孫培林確是死于我的手上,可是,舅舅可有把握殺了我之后,能堵得住刑部、大理寺的調查?我雖未進宮,可卻也是鐵板釘釘的‘天子嬪妃’,是皇家之人,若無故而死……假若再讓人查出孫培林被殺的緣由……意圖染指皇家女眷是個什么罪名,舅舅可知道?” 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在他腦中,讓他瞬間便清醒過來,卻又聽對方語氣稍軟,“如今人已經死了,外甥女進宮局面已定,假若有朝一日得侍君旁……” 不錯,就是這樣一句含著無限深意的話讓他將兒子的死拋到了腦后,飛快地思考著有利他的局面,從而有了后來隱瞞兒子死因,并推遲到蘇沁琬進宮后三日方制造了兒子意外身亡的假象。 這都是報應??!是老天對他這個拿兒子性命換前程的父親的報應!竹籃打水一場空,別說美好的前程,能否保住現在一切仍是個未知數。 *** 趙弘佑在御書房中思忖了良久,終是又忍不住去見了盧嬤嬤,不管小狐貍是否出于維護盧氏的目的,他都不允許她為旁人擔罪名,哪怕對方是一直忠心耿耿地跟在她身邊的嬤嬤。 盧嬤嬤見他去而復返,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是否自己的話中出了漏洞,從而引來對方懷疑。 “平身吧!”見她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趙弘佑終是感激她這些年的忠心,放緩聲音免了禮,又賜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