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她好像有些明白皇上對主子的寵,為何會超出預期那般多了! “腩rou好啊,多飽肚子??!奴婢小的時候家里窮,別說是腩rou了,就是點rou腥味都聞不到呢!”淳芊插嘴道。 蘇沁琬的臉一下便垮了下來,哀怨地望了望周圍均掩著嘴笑個不停的芷嬋等人,再恨恨地瞪了滿頭霧水的淳芊一眼,轉過臉去對半菱道,“你呆會到御膳房去,讓他們午膳給我準備一大碗豬腩rou?!毖援呌职逯樛虼拒?,“這一大碗能飽肚子的豬腩rou便賞給你了,要是吃不完……哼哼!” 扔下一聲頗具威嚇的冷笑,她才施施然地提著裙擺進了屋,將身后幸災樂禍的‘吃吃’笑聲關在了門外。 今日燕徐二妃又再免了請安,加之又是一大早起來侍候皇帝,瞧著外頭天色仍是灰朦朦的,她干脆脫掉外裳又再歪在軟榻上,不過片刻便陷入了沉思當中。 她在這后宮之中雖瞧著風光得勢,可實際上卻是如空中樓閣,隨時有倒塌下來的可能。她唯一能靠的也就只有皇帝的寵愛,可帝王之心莫測,這樣的寵又能持續到什么時候?萬一有朝一日他將這份寵愛收了回去,她面臨的攻擊將會比這宮里任何一位失寵的嬪妃更要厲害。 在孫府的那幾年讓她明白,男子對全身心依賴他的柔弱女子總是會多幾分憐惜的,她既然勢單力薄,那倒不如將這最大的劣勢光明正大地在皇上面前表現出來,讓他深切地意識到,她蘇沁琬將他視作這世間上最大的依靠,沒了他護著,她將難以在這后宮中存活下去。 輕輕地將毯子拉了拉,單手托腮側著身子靠在榻上,手指一下一下輕彈著臉龐。良久,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從她嘴里逸出。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她所受的委屈、傷害、不平,凡此種種,她都會一一在皇上面前表露出來,絕對不會獨自一人忍著、扛著!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將她從沉思中喚醒過來,她側頭望去,見是芷嬋走了進來。 “婉儀怎的又躺下了,再過一個時辰杜夫人便會進宮來謝恩,皇上準了她到怡祥宮里來……”見她又歪在了榻上,芷嬋不禁笑道。 “果真?杜夫人要來?”蘇沁琬精神一振,眸光閃閃亮地望向她。 “千真萬確,奴婢又怎敢欺騙您?” 蘇沁琬一下便從榻上坐了起來,連聲催促道,“快快快,侍候我更衣梳妝!” 芷嬋‘噗嗤’一下便笑了,“往日里便是去迎皇上,也從不見婉儀這般急切,如今不過聽說杜夫人要來,你便像是、像是著急著要去見心上人的大姑娘!” 蘇沁琬一愣,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盡胡說!再這般沒規沒矩的,小心姑姑罰你!”只一想想亦覺好笑,嘴角不知不覺便上揚了起來。 對杜夫人,除了她對自己有恩之外,還因對方給她的感覺極為親切,就像是往些年家中那些疼她寵她的大娘嬸子。這樣的感覺,是那樣的熟悉,又是那般的陌生。 妝扮妥當后又用了早膳,蘇沁琬便有些坐不住了,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問了芷嬋好幾回‘杜夫人可到了’。直到她不知是第幾度再問此問題,淳芊才歡喜地掀開簾子走進來,“婉儀,杜夫人與杜家小姐正向怡祥宮方向來,再過不了多久便能到了!” 蘇沁琬一喜,先是整整衣裳,繼而焦急地又問,“茶點之類的可都準備好了?可是用月前皇上賞賜的新茶?” “都準備好了,是用的皇上賞賜的新茶!”柳霜笑笑地回道。 “這就好這就好……”蘇沁琬松了口氣,不過須臾又問,“天氣寒冷,杜夫人母女走了一路,必是會冷,屋里的炭可都還燃著?若是……” “婉儀放心,一切都準備得好好的,保管杜夫人與杜小姐冷不到、餓不著、渴不了!”芷嬋‘噗嗤’地笑了一下,戲謔般道。 蘇沁琬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也知道自己實在是過于失態了,端過柳霜送上來的熱茶抿了一口,努力壓下心中焦急,耐心地等待著杜家母女到來。 不知多久,終于傳來了秋棠帶笑的聲音,“杜夫人與杜小姐求見愉婉儀!” “快快有請!”蘇沁琬眼中一亮,揚著聲音回道。 她一面道還一面起身就要往隔壁屋子里去,還是芷嬋眼明手快地拉住她,動作麻利地為她正了正發簪,又將衣裙上的皺褶撫平,這才笑道,“人都已經在隔壁候著了,再急也不在這么點時辰?!?/br> 蘇沁琬沖她笑笑,也不多話,率先便邁開步子出了門,逕自去見杜家母女。 見她進來,杜家母女連忙起身見禮,蘇沁琬快步上前親自扶了杜夫人,又伸手虛扶一把杜筱琳,方拉著杜夫人落了座,笑得眉眼彎彎地道,“夫人可總算來了,自那日一別,我都尋不出時間親自向您道謝,虧得皇上賞了恩典,這才在今日再與夫人見上一面?!?/br> 杜夫人自來便是個直腸子,更是對笑容甜美的小姑娘最沒轍,理智上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天子寵妃,后宮第一得意人,并非尋常人家的姑娘??汕楦猩蠀s忍不住想親近對方,說到底她就稀罕這種嬌嬌滴滴的姑娘家,只可惜她家的寶貝女兒卻比她這個當娘的還嚴肅,讓她好不遺憾! “可不是,那日兇險,我……妾身一直擔心著,就怕你……婉儀被嚇出個三長兩短來,如今得了皇上恩典,能到宮里頭瞧瞧……婉儀,實在是了了……妾身一樁心事?!倍欧蛉烁吲d地道。 蘇沁琬見她話雖說得磕磕巴巴的,可當中所含的nongnong關切之情卻是顯而易見,雖與她相處時間不長,可也清楚杜夫人對這些禮節并不太習慣,是以待半菱與秋棠二人上了茶點后,便揮揮手讓屋里的人都退下去了。 “夫人不必在意那些個規矩,如今屋里只我們幾個,如平常人家那般相處便是?!碧K沁琬眼帶笑意地望著杜夫人道。 聽她如此說,杜夫人下意識便望向女兒,卻見女兒唇角笑意淺淺,卻不反對,不由得松了口氣,親切地坐到蘇沁琬身邊,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 杜筱琳無奈地搖搖頭,娘親看來是真當這位愉婉儀是尋常姑娘家那般對待了。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親熱地挨著自家娘親的蘇沁琬,見她臉上始終帶著甜甜的笑容,望向娘親的眼神中竟似是帶著幾分孺慕。 她為之一愣,轉眼間卻又想起這位寵冠后宮的愉婉儀的身世,父母雙亡……這就難怪了。 她輕輕地嘆息一聲,在蘇沁琬轉臉過來問她話時,回答起來的語氣也不由得多了幾分憐惜。 爹爹有心在官場上一搏,娘親與這位得圣寵的愉婉儀親近也并不算什么壞事。再者,她始終記得當日在仁康宮臨溪亭,在聽到女子慘叫聲時,蘇沁琬下意識便擋在她母女二人身前那一幕。人在面臨危險那一刻的舉動,最能深刻地反應出此人的品行,更不提對方身份較之她母女要尊貴得多,可在那樣的時刻,卻依然下意識便選擇護著她們。這樣的女子,實在是不得不讓她刮目相看! 看著相談甚歡的那兩人,她嘴角笑意漸深,視線落在眼睛閃閃亮的蘇沁琬上,在對方偶爾轉過頭來沖她笑笑時亦回了個真心的笑容。 “那些水晶糕太精細了,我可不會做,可偏偏我家那位就好這口,沒辦法,他既然愛吃,那咱便學唄!好不容易向柳大家的學了做法,回頭做給他嘗嘗,這殺千刀的卻還嫌棄,說這味道不正宗,你說氣不氣人?”杜夫人興頭一來,嘰嘰呱呱地將憋了幾日之事說了出來。 蘇沁琬先是掩嘴笑個不停,好一會才摟著杜夫人的臂膀道,“氣人,實在是太氣人!夫人一番心意,杜大人實在不該!” “就是這個理兒!想老娘這輩子哪會有那等閑功夫弄這些個有錢人吃的東西,難得來了興致弄上一回,卻還要被人嫌棄,真真是氣煞人也!”說到后面,她得意地向始終含笑不作聲的女兒揚了揚眉毛。 杜筱琳差點笑出聲來,連忙低頭用帕子掩住嘴。自從三哥那兒學了句‘真真是氣煞人也’,娘親時不時便要拉出來現一現,以示她也是個會‘之乎者也’之人了。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便過去了,眼看著那兩人越說越來興致,胡天海地什么都扯個沒完沒了,杜筱琳輕咳一聲,望了望向自己看來的杜夫人及蘇沁琬,微微笑道,“婉儀、娘,時辰不早了!” 蘇沁琬一怔,雖心中不舍,可也知道杜家母女不能久留,故只能拉著杜夫人的人依依不舍地道,“改日若有空,夫人再進宮來陪我說說話可好?” “好好好,自然是好的!你一個人在宮里頭,一定要好生照顧自己,雖說有人侍候,可自己也得萬事小心,出出入入也千萬莫要落了單,若是遇到不公之事記得要請皇上作主……”杜夫人絮絮叨叨個不停,直說得蘇沁琬熱淚盈眶。 杜筱琳倒是意外娘親居然能說出這番話來,莫要落了單、請皇上作主,每一句都蘊含著無限深意,讓她不得不多看幾眼。 好不容易待那兩人道完了惜別之意,趁著向蘇沁琬行禮告退時,杜筱琳仿若不經意地道了句,“婉儀那日所戴海棠簪,甚美!” 言畢也不待蘇沁琬反應,扯了扯杜夫人的袖口,母女二人便一前一后地從怡祥宮中離去了。 海棠簪?蘇沁琬怔怔地望著兩人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當中,秀眉輕蹙,陷下了沉思當中…… 從這兩回的接觸可知,這位杜小姐是個謹慎之人,若無他意,為何在告辭離去時特意提起她那日所戴的海棠簪?莫非,那只海棠簪有什么不妥? 想到此處,她神色一凜,猛地起身出了門,直往寢殿內去。正從里頭出來的淳芊見她腳步匆匆,不禁愣了愣,待反應過來欲行禮,卻只能看到對方的背影消失在門簾子后面。 她撓撓后腦勺,只想了想便抬腳跟了上去…… 宮門之外,杜家母女上了回府的馬車。 “你可是也喜歡海棠簪?若喜歡,那便讓你爹命人打一支便是,娘瞧著那簪子的確好看,姑娘家年紀輕輕的就要戴些鮮嫩的,那樣才討人喜歡!”馬車里,杜夫人拉著女兒的手喋喋不休。 杜筱琳失笑,“那樣的簪子豈是女兒能戴的。況且,海棠再美,若是沾了不必要的東西……” 沾了毒的海棠,縱是再美,她也是輕易不敢碰的。 ☆、38|37.4.20 淳芊進門時,便見蘇沁琬正站在梳妝臺前翻著妝匣子。 “婉儀,你在找什么呢?”她好奇地走上前去問。 蘇沁琬動作一頓,須臾之間腦子里便轉了好幾種念頭。若是那海棠簪果真有問題,那便說明她身邊某人亦有問題,畢竟能在她日常穿戴上動手腳的,必是貼身侍候她之人,換句話說,她身邊的人并不完全可靠。 而淳芊,她能相信嗎? “今日見杜小姐穿的那身衣裳,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新得的那朵點翠桃花紋頭花,竟是與她那身打扮甚為搭配,想著把它給找出來,改日若有機會便送給她?!睅追紤]之下,她仍是下意識選擇了隱瞞。 縱是淳芊是自她進宮后一直陪伴在身邊的,可自這話脫口而出時,她便明白,或許這宮中的每一個人,她都或多或少地帶著防備。 “噢,那朵頭花??!奴婢知道放在哪,在第三個格里頭?!贝拒凡⑽床煊X她的異樣。 蘇沁琬露出一個恍然的神情,照她所說的拉開了第三個格子,從里頭翻出了那朵點翠桃花紋頭花,“果然與杜小姐那身衣裳極為般配!”她裝模作樣的拿在手上來回翻看一遍,狀似驚喜地道。 “奴婢瞧瞧……確是挺般配的,杜小姐若是戴上它必定會更好看?!贝拒仿犓绱苏f,也不禁湊到跟前探著脖子直瞅。 “你說這桃花好看,還是那海棠花好看?”蘇沁琬不經意地問。 “都好看!若是婉儀要戴,什么花都好看!”淳芊滿臉真誠地點頭道。 蘇沁琬戳了戳她的腦袋,“拍馬溜須,盡說好聽話哄我高興?!?/br> “奴婢說的是實話,千真萬確,婉儀穿什么、戴什么都好看!不信你問問芷嬋她們?!贝拒返纱笱劬Ψ瘩g道。 蘇沁琬‘噗嗤’一下便笑了,將那頭花放在了梳妝臺上,一面伸手又去翻妝匣子,一面不著痕跡地觀察淳芊的表情,“那我這便找只海棠式樣的來對比對比,看看是桃花艷呢,還是海棠更嬌!” “海棠式樣的?自然也有,上回萬壽節婉儀還戴上了呢!”淳芊得意地抿抿嘴。 蘇沁琬心中一動,將視線落到妝匣子上,手中動作不停,“你這么一說我倒也想起來了,只是放哪了?” “奴婢找找……咦,明明前幾日還瞧見來著,怎的這回反倒看不到了呢?”淳芊上前一步,接過妝匣子翻了一遍,卻不見那支海棠式樣的簪子。 “前幾日還看見?在匣子里看見的?除了你可還有旁人見到?”蘇沁琬連聲問。 “是啊,前幾日奴婢還在這一格里頭瞧見,因見匣子有些凌亂,奴婢還與云蓉一起收拾了一遍。這回卻是放哪了呢?”淳芊一邊回答,一邊繼續翻找著。 云蓉?蘇沁琬一怔,微微蹙眉沉思。她屋里頭的首飾頭面平日多由芷嬋及淳芊二人掌管,大件的貴重之物則由柳霜保管,至于云蓉、半菱及秋棠幾個雖各有差事,可在她屋里進進出出也是允許的。 “??!找著了!”帶著驚喜的歡聲將她從沉思中拉了回來,她定定神,果然見淳芊正拿著那支金鑲寶石海棠簪,笑得雙眼都瞇成了一道縫,“婉儀,找著了找著了!” “讓我瞧瞧!”蘇沁琬連忙接過,細細地翻看。簪為銀質,簪柄以粉紅通透的上佳玉石制成的海棠形,翡翠作花葉,花蕊處金絲纏繞著點點細小的珍珠,正中央嵌著紅寶石。 表面看來并無不妥啊……是哪里出了問題?遍查不見異樣,她眉頭漸緊,百思不得其解。 這支簪是數月前皇上所賜,若她沒有記錯的話,萬壽節那日是她第二回戴,平日則是放在妝匣子里頭,由芷嬋及淳芊二人保管。論常理來說,若要在此簪上動手腳,沒人比芷嬋及淳芊二人更方便。 她斜睨一眼一會看看她手上的海棠簪,一會又瞅瞅那朵點翠桃花紋頭花,正認真比較著的淳芊,再想想她方才有意無意提到這海棠簪時淳芊的表情,實在是很難相信這般單純率真的丫頭會背叛她。若不是淳芊,那便是芷嬋? 芷嬋雖說是后來才撥到她身邊侍候的,可因她處事沉穩又不失機靈,進退有度且細心體貼,是以她便將她提到身邊貼身侍候,會是她嗎? “婉儀,這簪子可有不妥?”見主子一言不發地直溜溜盯著手上那只海棠簪,淳芊忍不住問。 “沒有,我只是有些意外這海棠雕得好生逼真,平日倒不曾留意?!碧K沁琬回神笑道。 “皇上賞賜給婉儀的東西自然是最好的!”淳芊得意地搖頭晃腦起來,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蘇沁琬忍俊不禁,輕輕點了點她的額角,“這話可不能在外頭說,免得旁人說三道四?!?/br> “婉儀放心,奴婢知道輕重的!不過這話可是真話,半點也不摻假,皇上每次賞給婉儀的東西卻是最最好的!”末了還用力點了點頭,以加重話中可信度。 蘇沁琬輕笑一聲,皇帝賞的東西又哪會有不好的,自是挑好的來賞,更何況她如今怎么說也算是對他有用的人,一點小恩小惠又算得了什么,這些表面功夫皇上還是挺樂意做的。 “把東西都收拾妥當,我想再躺小半個時辰,你到外頭守著便是?!蓖账№际谴拒肥毯虻亩?,更是不喜屋內太多人守著,這般吩咐與平常并無不同。 淳芊點點頭,動作麻利地將妝匣子收拾妥當,見那海棠簪與桃花頭花均被蘇沁琬拿在手上,也不理會,輕手輕腳地走到床榻前替她鋪被褥。 直到屋里剩下蘇沁琬一人,她才拿著那海棠簪靠坐在床頭,來來回回反反復復地觀察,以期望能找出個異樣之處來,卻最后的結果仍是讓她失望不已。 到底是哪里的問題?莫非杜小姐真的不過是單純地覺得這支簪子甚美,這才特意提起的? 這念頭一起她又連忙否認了。 如此反復折騰,她想得頭都大了,卻仍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干脆便將簪子扔到床的一邊,雙手一扯將被褥扯到身上來,雙眼一闔便打算好好歇息一會。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蘇沁琬迷迷糊糊中只覺得腦子里卻總是閃現著臨溪亭那一幕,女子慘叫聲、貓叫聲、宮女太監的驚呼聲……一幕又一幕,似走馬燈一般不停閃過,到后來,畫面切換的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清晰,清晰到她可以看得清楚徐家四小姐被撲倒…… 猛然,她一下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海棠,是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