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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春與陳景明同時皺了皺眉。 郝春避而不答?!盎饳C?!?/br> 陳景明立刻跟上他的節奏,薄唇再次微翹?!昂?!” 他如今就站在郝春身邊,于是他順勢又俯身,幾乎是刻意湊到郝春耳邊低低地笑道:“那,你與我一起出去拿火機?” 郝春嗤笑,懶洋洋順著陳景明攙扶的力氣起身,其實他這病也不是真殘,要說殘,也就腦子廢了。但陳景明樂意寵著他。 寵就寵吧,反正也寵不了多久。 陳景明這樣伺候他、慣著他的日子,也許還剩下一天,也許,需要用秒表倒計時了。 35 十九年前,陳景明從來沒主動提出帶郝春走出那間景山私立醫院的病房。 十九年后,陳景明不僅帶著郝春離開病房,甚至提出要去長廊外的花叢間看看。說是盛夏落過雨后,那里的芭蕉葉青翠欲滴,有一蓬蓬蝴蝶花。 郝春詫異地瞪圓了一雙丹鳳眼,眼底多了絲亮光?!翱梢詥??我以為你會……” 我以為,你會一直把我關在這里。 陳景明似乎看懂了他未盡的話,又似乎并不當真期望他把這句話說完。真話總是殘酷的。于是陳景明順著他耳畔輕輕地叼起他頸側那塊癢癢rou,口齒不清,含糊說:“嗯,看完蝴蝶花,我們一起去拿打火機?!?/br> 郝春如釋重負。 “等一下!你們兩個,喂——!” 郝春剛待過的病房的門大開著,錢強不服氣地追出來,大聲喚他們。但他倆卻充耳不聞,三十五歲了,有資格對外界充耳不聞。 陳景明與郝春甚至忍不住對視了一眼,意外地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他們有好多年不曾這樣默契了。 “走吧,”陳景明趁著這朵笑意輕吻郝春的唇角,聲音一瞬間沙啞?!耙灰曳瞿??” 郝春嗤笑一聲,側臉避開他的親吻?!袄献舆€沒虛弱到那個程度!” 難得的,陳景明也跟著笑出了聲。 這一幕很熟悉……熟悉到,對于追出來的錢強來說簡直刺眼。 時光兜兜轉轉,三個人都過到了而立之后,才忽然發現原來最初就是最終。十九年前在九中的宿舍樓通往天臺的樓梯道盡頭,黑黢黢沒開燈的死角,錢強意外撞見了這兩個人。當時這兩個人毫不避諱地、放肆地擁抱親吻,他腳步聲那么重,到后來甚至故意跺腳,都沒能驚動這兩個人的小世界。 這么多年過去,仍然……還是這樣。只要這兩個人在一起,外面的世界都會自動虛化成背景色,仿佛一切都不過是浮著的灰塵粒子,只有他和他,能脫離在塵世之外,從塵砂變成了星子,映照在彼此眼中熠熠生輝。 缺了一條胳膊的錢強傻愣愣地杵在原地。耳邊一聲聲、一句句,都是陳景明與郝春看似漫不經心卻又透著無限親密的話語。 —“景山那家醫院已經拆除了?!?/br> —“嗯?!?/br> —“阿春,我想過了,”陳景明的聲音變得清澈,就像是暴雨后乍晴的天空,云絲兒打著旋兒,在長廊那頭蕩開?!霸蹅兿热國治,盡人事而后聽天命。要是真治不好……” 走廊那頭的郝春突兀停下腳步。 原本頹喪到絕望的錢強驀然抬起頭,身子倚靠著門框,忍不住探長了脖子。半秒后,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動腳步,想親耳聽一遍,這個眾人眼中天之驕子的陳少能許諾一個瘋子什么。 于是他就聽見了—— 長廊那頭的陳景明半抱住郝春,俯身親吻郝春,一字一句地許諾:“要是這世上沒人能治得好你,大不了,我陪你一起瘋??!” ☆、25 走廊那頭,郝春推開了蹀躞親吻他的陳景明。 “你丫騙誰呢?”郝春嗤笑,丹鳳眼斜乜?!斑€跟我一起瘋?嗯?聽聽,你這話說出去了,誰信?” 陳景明微抿薄唇,片刻后強自振作道:“旁人信不信,我管不了。我只需要你相信就行?!?/br> 頓了頓,又特地補充了句?!斑@世上人總是傻的。阿春,只有你是不同的?!?/br> 郝春身形微頓,抬起眉想了會兒。陳景明如今功成名就,大概算得上是個精英人物,所以他可以這樣容易就說出世人皆傻。而若是換了他郝春說出這句話,大概,會被旁人當作是瘋人瘋語? 于是郝春涼薄地勾唇笑了笑。他扭頭認真地望向陳景明?!爸挥形沂遣煌??” “嗯,”陳景明答的異??隙??!爸挥心悴煌?。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是往后我打算共度余生的男人。你怎么能與他們一樣?” 郝春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只干巴巴地呵呵了兩聲。 陳景明就很憂慮。就像過去的兩年他陸續出現在郝春面前,郝春認不出他——因為不能信。 陳景明目前對郝春的期許也就剩下了相信。最低限度的那種,能相信他陳景明會一直出現在身邊的那種,相信。 “阿春,我會一直陪著你?!标惥懊魃洛e過了這次郝春相信他會存在的短暫機會,語速快的甚至有點不像他?!耙恢币恢迸阒?,你活著,我就活著,陪在你身邊。你不在了,我和你同一天入葬?!?/br> 同生,同死。 郝春蒼白色的干燥唇皮抖了抖。為了掩飾心慌,他下意識手插褲兜,摸索出那包煙。但是撕掉封條后,他忽然想起來,他身上并沒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