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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景明一向優雅,像一只愛惜羽毛的雄孔雀,在人前永遠冷漠而高傲,從不曾說出這樣狠話。這種狠話,反倒像是下三濫的郝春應該說的。 好半天,郝春才低低地笑了一聲?!澳侨耸俏依献?!” “不過是生了你,借他一枚jingzi罷了?!标惥懊鞯穆曇羰帜??!八四?,卻不養你,反倒天天打你!你……” 陳景明一口氣沖到這里,忽然沉默下來。趴在他背上的郝春也不吱聲,只是屁股扭來扭去,身上的汗一層層透過背心染到陳景明的白襯衫上。 十五歲的夏,汗水一層層地洇濕了兩個少年的衣服,就像是語文課本里背的那個生詞兒——層林盡染。 * 校醫室的門虛虛掩著,上午十一點的陽光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明亮的光點一寸寸,長了腳,在陳景明眼皮上跳。 明亮的天光底下,陳景明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越發幽深。 郝春垂下眼皮,幾乎不敢與那雙黑眼睛對視。 在紅藥水抹上去的時候,郝春輕輕地呲了一下牙,陳景明立刻瞪他?!白屇憔?!都說了,讓你今天不要比賽!” 杵在旁邊的校醫愣了愣,手上的棉棒一抖,隨即笑道:“這位同學也是你們班的?” 這話是對著陳景明說的。 校醫是認得陳景明的,只是不認得郝春。 陳景明歷來是學校的風云人物,走在校園內外叫不出他名字的人極少。但是像郝春這種,平?;煸谌巳褐芯腿缤f千錦鯉中的一條鯽魚,灰不溜秋,死了也沒人會在意。郝春幾次代表全班參加比賽,也只是個中不溜丟的成績,從來沒得過獎,生病了受傷了,也都不來校醫室拿藥,所以校醫頓了頓,對這個胖乎乎的半大小子友善地點了下頭,又笑道:“比賽?受傷了?” 郝春齜牙咧嘴地笑,露出兩粒小虎牙?!班?,是??!” “不是!” 倆人這話同時出口??申惥懊鞯穆曇粲掷溆钟?,穩穩壓過郝春一頭。 校醫愣了一下,蘸了紅藥水的棉棒按在郝春傷口上,不動了。 “沒事兒,我來吧!醫生你,你忙……”郝春忙伸手接過那支棉棒,死死摁在傷口,沒好氣地瞪了陳景明一眼。 陳景明張了張薄唇,到底沒再吱聲。 校醫看了一眼倆人神色,識趣地搓手笑了一聲?!昂?,你們自己來!年輕人嘛,身體恢復的快,哈哈!” 校醫打了個哈哈,轉身到一旁去喝茶了,蹺著二郎腿,眼角不時覷這邊。 郝春低頭湊過來,胳膊肘搗了陳景明一下。 陳景明不動。 “咱出去說?”郝春說著,討好似的將腦袋靠近陳景明,蹭了一下他的頭發。 郝春頭上仍有運動時掛的汗珠,汗珠蹭到陳景明碎發后的額頭。 濕漉漉的。 郝春頓時尷尬。 沒想到陳景明居然唇角一翹,微微的笑了一下,左邊臉頰那粒小酒窩若隱若現。 郝春這顆心才算咽回肚子里頭。 校醫室內靜的只聽見抹藥的沙沙聲。陳景明撕裂紗布,刺啦一聲,低頭仔仔細細地替郝春纏上。 郝春屈腿。陳景明幾乎是半跪在他腳邊,碎發遮住眼睛,側顏格外虔誠。 哐當! 兩人回頭,校醫彎腰在地上撿茶杯碎片,笑的臉部肌rou都有些哆嗦。 陳景明抿嘴,不動聲色地盯了校醫一眼。 * 十分鐘后,陳景明又領了一盒藥水,與郝春并肩走出校醫室的門。 外頭陽光大好,cao場上依然人來人往。郝春懶洋洋地對陳景明嘆了一口氣?!拔艺f陳景明……” “嗯?!?/br> “打我的那個家伙……他好歹是我老子??!在外頭,你丫給他留點面子成不成?” 陳景明嗤笑。 “就當給我留點面子!” 陳景明不作聲了。 兩人悶悶地沿著學校的林蔭道走。陽光透過葉片,光線下每枚葉片都翠到透明。過了好一會兒,陳景明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句?!翱傆幸惶?,我會讓他后悔今天對你做下的一切!” 這話,就更不像陳景明說的了。 “你他媽這話說的像個混混!”郝春大笑,rou乎乎的手掌拍在陳景明肩頭。 陳景明腦袋晃了一下,眼角下撇,乜了他一眼?!鞍⒋?,我是認真的!” “行!你是認真的!”郝春滿不在乎地哈哈笑,嘹亮地吹了聲口哨。 * 十九年前金星中學那一幕,與眼下重疊。都是慘白的醫院四面白墻,都是床上傷痕累累的郝春。 消毒水味道刺鼻。 病床上,注射過鎮靜劑的郝春終于緩慢闔上眼皮,陷入沉睡。 陳景明屈膝俯身,指腹擦過郝春冰涼的淡白唇瓣。半晌,眼皮下垂,藏著意味不明的光。 “去查一查郝周弟這個人!” 阿斌阿高兩人沉默了一下,隨即應了一聲?!笆?,陳少!” 啪嗒!門在身后輕聲闔上。 阿斌阿高出去了。 陳景明垂眸靜靜一笑,隨后在郝春額頭落下一個吻?!鞍⒋?,有關于你,我從來都是認真的!” ☆、13 25 郝周弟,現年五十三周歲。十八歲參加工作,是冀北城紅嶺汽車廠的修理工,三十三歲那年因盜竊罪入獄一年半,入獄前開除公職。此后無正當職業,酗酒,多次刑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