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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世魔尊從上輩子算起,就沒被人追殺得如此狼狽過。他雖修的是魔功,但腳下所行的大道卻也是傾盡天下,有我無敵。對他而言,可以敗,但不能逃。 在九世魔尊看來,大不了便是神念徹底散去,更加不覺得顏懷舟這個得了他以真元祭練的幽冥圣火,還設計封印了他神魂的后輩小子死了有什么值得可惜,這下連躲也不肯再躲了,發了狠的與窮奇正面迎上,拼著玉石俱焚,也不肯再讓它討到半分好去。 簡陋的結界邊上,四濺的血雨紛飛,落在近在遲尺卻無法觸及的地方。 在這樣的時刻,鐘凌平生第一次,生出了無盡的動搖、膽怯與懊悔。 是的,懊悔。 這種無力的感覺,只讓他仿佛回到了七年之前,回到了不周山的凌云金頂,回到了他將顫抖的手指藏于袖中的時候,回到了那日,他執拗的在雪中站成一棵霧凇。 四肢百骸沒有一處是不痛的,渾渾噩噩間,鐘凌難以自抑的想起了當年。 他想起了一向從未曾斥責過他半句的父親勃然大怒,想起了最為疼愛他的兄長看他噴出一口黑血后的悚然大驚,還有他第一次違背了師門的禁令,偷偷摸上誅魔道想再看顏懷舟最后一眼的萬劫不復。 為著那天劇烈的爭執,父親讓他禁足靜心,罰了他日日抄經自省,但時至今日,當初的感受依然清晰的篆刻在他的心上。 不周山的云海生輝,殿宇莊嚴,他就站在鋪滿霜雪的道路盡頭,盯著那古拙鎏金匾額之上的“正道”二字發怔。那兩個字雄渾有力,神光永盛,每每瀲瀲流轉,都足以刺得他眼睛生疼。 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臺。在那些日子里,這句話他又何止抄過了千千萬萬遍,終于在他親眼見到顏懷舟周身都縛著粗重的鎖鏈、凄凄慘慘的被懸吊在伏魔陣中的時候,化作了滿紙的荒唐。 人人都說他自小懂事,從來不曾行差踏錯過半步,他也一直都做的很好。他知道自己本就應該應該懂禮數,知進退,明對錯,辨是非,一心修行,除魔衛道。 他也曾自認清醒,他也曾奮力掙扎,他曾也嘗試過不動妄念。 可那個人不是別人,是顏懷舟。 是飛揚桀驁卻總是追在他屁股后面的少年,是恨得他讓牙癢癢又逗他笑出聲的小師弟,是他在生死關頭也可以放心交托的后背。他總是肯把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彎成天邊的月,故意拖長了聲音跟他講:阿凌,你笑一笑,我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他永遠都忘不了,在兄長怕他生出了心魔、偷偷告訴他進陣口令,放他去誅魔道的時候,顏懷舟已經連罵都罵不出聲了的樣子。伏魔陣里的萬道劍氣穿心而過一次,他便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痛得整個身子都蜷縮成蝦米。 顏懷舟少時愛穿白衣,平日里最愛干凈,鞋子沾上了半點灰塵都要跳腳,而當他在誅魔道里再望見他的時候,他連身上的衣衫都早已辯不清顏色了。 那一天,自己就躲在斷崖的后頭,也是像現在這般,死死盯住他的身影,直到再也穩不住身子跪坐在地上,無聲的用雙手蓋住了臉。滿手都是滾滾熱淚——在自己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人生里,第一次,嘗到眼淚的滋味。 這世上誰都可以說顏懷舟不好,只有他沒有資格。顏懷舟沒有道理的敬他、愛他、護著他、相信他,無論在何種境遇之下,從來也不曾有半分虧欠于他。 一幕幕往事正與現實逐漸重合在了一起,鐘凌捂住胸口,漸漸的聽不到外界傳來的所有聲音了。 若是他在顏懷舟說要與他同行的時候能忍得下的那一剎的心動和渴望;若是他答應了顏懷舟一同離去,而不是不顧他的勸阻一意孤行;若是他沒把顏懷舟拖下這趟渾水……他說不得此時正在哪處風景正好的地方快意逍遙??绰溆M徑,賞錦簇繁花,而不是在這滿目狼藉的瘡痍里血灑長空,為了他這個原本再無任何關系的人,將一條命都雙手奉上。 是他錯了。 本就沒有任何可能,本就不該是他的,本就是癡心妄想。 ——本就是,求不得的。 第24章 你這是做什么 不知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顏懷舟的身上早已遍布大大小小可怖的傷痕,但九世魔尊狀若瘋狂,仍在浴血奮戰。鐘凌總該慶幸他非浪得虛名之輩,直到了現在也還沒有倒下。 喀嚓 終于,幻境上方的裂痕透出了一道光影,周遭景象也開始崩塌了,紅狐貍在混戰中回望了一眼,立即大聲叫道:“云極大人!幻境就要碎了,我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云極不甘地盯著顏懷舟的身影,明明只要再多上一炷香的功夫,他定能將此人擊殺在此地,可他不知道幻境之外到底是什么情況,也沒把握能夠在玄鐵將軍令下全身而退,因此不敢冒險,當機立斷道:“速退!” 他轉身將昏迷著的花道戍提在手上,灰袍一卷,窮奇兇獸化作一道流光重新沒入他的袍角。妖修們紛紛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傳送符,緊跟在他的身后,不消片刻便消失的干干凈凈了。 顏懷舟所設下的結界察覺到了周遭危機褪去,這才肯徐徐打開,與此同時,眼前的聚靈山也跟著消散,原本腳下踩著的大地都一齊消失了。鐘凌一腳踏空,拼著不知道從哪里涌出的最后一絲力氣,凌空飛撲上前抱住了顏懷舟搖搖欲墜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