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其實，同齡人的排擠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至少對我來講不是。我畢竟是個高個子男孩，從小就比同齡人高，只是沒多少營養，長得瘦。他們欺負我我就打回去，雖然可以讓自己免受欺負，但因此我也不怎么快樂——我沒有朋友，沒有人敢和我交朋友。

    “所以我干脆變得沉默寡言，反正我愛看書，我其實很小就不愛和他們玩那些吵吵鬧鬧的幼稚游戲了……但是我沒有錢買書，舅舅家不給我零花錢，飯錢也給得很少。我經常午飯吃不飽，晚上放了學又不想太快回家，我想在書店里看書，回家之后就不僅不能看書，還要忍受著他們——”

    樊小瑜抬起頭看著他：“他們會打你對不對？”

    “也沒有經常打，只打過幾次吧?！?/br>
    “那他們怎么對你了？告訴我，我幫你報仇！”

    “這話你已經說過一遍了，報什么仇，小笨蛋……”

    而且要是能報仇的話，小媽肯定已經幫他全方位立體式地報過一遍了，參考那個向樊小瑜潑熱水的人的下場……

    “他們做的事在他們看來也許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可能連家庭暴力都算不上?！?/br>
    “那是什么？什么能比家庭暴力還可怕？”

    “你想知道嗎？”

    “當然了！”

    “冷暴力?！?/br>
    “??？”

    “‘忽視’，”羅驍說，“是比‘厭惡’還要可怕的一種情緒?！?/br>
    樊小瑜愣了老半天，然后頭頂冒出兩個字：“就這？”

    “是的，”羅驍認真地說，“所以我說其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在不加任何前提的情況下這么跟人說，人家可能還會以為你是在逗他?！?/br>
    樊小瑜現在就感覺他是在逗他……

    “但是你這么理解就可以了，”羅驍說，“我從小就是被外婆和舅舅一家帶大的，我對父母沒有印象，所以他們差不多承接了我對親情的所有心理訴求。你可以假想一下，若一個小孩從來沒有得到自己‘爸媽’的半點關愛，而是在冷漠與嫌棄甚至是污言穢語的責罵中長大——你覺得這樣的孩子，他會變成一個怎樣的人？”

    樊小瑜盯著他，搖搖頭。

    “后來我看了些心理學書籍才知道，哪怕是一個嬰兒，在襁褓之中沒有得到來自母親的足夠的安全感，長大后都可能變成一個性格敏感、待人冷漠甚至人格有缺陷的人。我不想評價我在舅舅家的那十年到底如何，我只能說，和一切‘愛’與‘溫馨’等詞匯都沒有關系——

    “我每天在極度恐懼中醒來，又在極其崩潰和自我懷疑中入睡；我每天都要受到千般辱罵萬般指責，還要不斷被人灌輸我就是個‘垃圾’我就是個‘人渣’；我有過努力討好他們的階段，可換來的是更可怕的冷漠與嘲笑……

    “這些放在一個成年人身上恐怕都容易讓人情緒崩潰，尤其是這些厭惡和恨意不是來自別人，而是來自你以為的最親近的人，你以為的足以承擔‘父母’角色的親人們……我不記得我是怎樣熬過來的了。當時的我還不到十歲，可我卻對此已經習以為常，甚至認為，這個世界，本就應該是這樣的?！?/br>
    樊小瑜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他顯然光聽聽就已經快崩潰了。

    “本來一直如此也就好了，”羅驍苦笑一下，“如果我一直活在黑暗中，也許就學會茍且偷生，得過且過，不再有任何掙扎了……可是在我八歲那年，我表弟出生了，也就是我舅舅的兒子?！?/br>
    “??？”

    “嗯。全家人開始圍著那個小孩兒轉，將所有的愛與關注都傾注于他。我站在一旁就像是個外人，當然我本就是外人，我都不跟他們一個姓，我還被養在舅舅家，也不過是他們怕外人口舌而已……

    “但是那個嬰兒讓他們對我的惡意變本加厲起來。我舅媽甚至會拿她對兒子的好來挑釁我，讓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我是一個沒人愛的小孩，我是一個‘沒媽’的小孩……

    “其實我真的不知道她這種做法意義何在，讓我羨慕？還是嫉妒？我本來是不恨他們的，哪怕他們對我造成的傷害這輩子都無法愈合，但至少在那之前，我以為我是不恨他們的?！?/br>
    “然、然后呢？”樊小瑜聲音顫抖著問。

    “然后有一天午夜，我站到了熟睡中的表弟的床邊?！?/br>
    “??？！”樊小瑜捂住了嘴，“你、你是想——”

    羅驍笑了：“你猜？”

    “你不會是想對他——”

    “說實話，當時我想過?！?/br>
    “??？！”

    “我那時很好奇，那個小孩，到底和我有哪里不一樣？他比我多條腿嗎？還是多條胳膊？為什么他一生下來就能得到那么多的愛？而我卻要受所有人的唾棄……他到底哪里比我好了？他真的可以比我好嗎……”

    樊小瑜抱緊了膝蓋，縮了縮脖子。

    此刻羅驍臉上寫滿了陌生的冷漠感，眼睛里盡是他從未見過的陰翳和瘋狂。樊小瑜忍不住一哆嗦，他不會打開了羅驍身上某個奇怪的開關吧？羅驍到底還有多少“面”，是他還未有機會見識的……

    羅驍視線落下來，發現他這滑稽的模樣，哈哈一笑：

    “嚇到你了？”

    “沒、沒——”

    “哈哈哈，你真好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