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他更瘦了,也有些憔悴,那么近的看過去,臉上斑紋甚多。 想起家中祖父,梁載仕真是蒼老的很。 他跟著魏國余孽四處逃亡,何曾過過安寧的日子?自然是比不得的。 姜蕙一直看著他。 梁載仕嘆口氣:“想必除了老夫,其余人等都不曾幸免罷?” “都在天牢,也未可知?!?/br> “天牢!”梁載仕慘笑幾聲,“那真是生不如死了,可嘆咱們魏國血脈,僅剩幾條,也得葬送在此地?!?/br> 姜蕙驚訝:“外祖父您的意思是,魏國皇室都在那些人里?可當年不是有兩位皇子逃了出去嗎?” 梁載仕搖搖頭,不答。 姜蕙勸道:“外祖父,我與殿下說過了,只要您都交代出來,盡可安享晚年的。您又何必執著?魏國一早就滅亡了,根本也沒有可能復國,這只是一個不能實現的夢罷了,還不如實實在在過日子,您說是嗎,外祖父?” 梁載仕微微笑了笑:“蕙蕙,你還小,也不曾體會過亡國的痛,如何理解?而老夫雖則老矣,熱血未干,要我出賣魏國人,那絕無可能!” 他說得斬釘截鐵。 姜蕙眉頭皺了皺,當初看他不甚堅決,沒想到竟不肯背叛。 但她心里卻沒有那么生氣,畢竟背叛不是一件好事。 你可以說是識時務者為俊杰,卻也是背信棄義的象征。 梁載仕是真正的魏國人,生在魏地,長在魏地,她確實也無法了解這種感情。 姜蕙沉默會兒:“魏國人其實于越國來說不足為懼,外祖父不說也罷了?!?/br> 梁載仕暗暗松了口氣。 “可與你們勾結的人,外祖父今日卻必得交代出來?!彼币曋狠d仕,嚴肅道,“他可以說是越國的罪人!”頓一頓,“外祖父沒有包庇他的理由罷?” “這……”梁載仕為難。 “他曾想暗殺殿下,也曾想誣蔑我?!苯バα诵?,“外祖父,您沒忘掉我中毒的事情罷?” 梁載仕忙道:“是了,你好了嗎?我當初勸過殿下,可他一意孤行……” 他露出擔憂之色。 “已解毒了,但那人此前污蔑我,甚至不惜利用您?!?/br> 她把那日有人冒充梁載仕在皇太后面前揭穿她是魏國人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梁載仕大驚:“不可能,他們不會如此對老夫!” 姜蕙道:“如何不可能?他們為了復國,什么做不出來?心甘情愿被人利用不說,也利用您!”她語氣一下子高了,“明知道您的家人只剩下母親與我了,可他們如何做得?令我中毒,威脅我!一點不曾考慮到您的心情。此計失敗后,又利用您的身份,要害死母親與我,最終再鏟除您的親外孫女婿!” “說什么復國?外祖父,便算成了,您又得到什么呢,一個丞相之位?這便是您想得到的?不惜眼睜睜看著家人去死?” “不,不?!绷狠d仕否認,“我只是想復國而已,叫咱們魏國子民重新擁有魏國人的身份!” “您覺得這得花多少年呢?”她淡淡問。 梁載仕無言以對。 他心里清楚,這很難。 姜蕙道:“我并不想嘲笑外祖父您的心愿,只關乎我姜家,關乎阿娘與我,我不得不請求您把這人說出來。不然他必會再次對付我,便不是,也會對付殿下。我夫君若死了,我恐怕也不會有什么好結果。您清楚得很,必是會如此的,那人一開始的目的就想除掉殿下,不然不會有宮里那一毒箭,也不會有威脅我的事情了?!?/br> “外祖父,你畢生的心愿除了復國,還有什么呢?”她又問。 梁載仕心頭一震,聲音微顫的道:“一家團聚?!?/br> 姜蕙不再說話,默默看著他。 復國這個理想,興許一輩子都不可能完成,可為了這個理想,卻要犧牲掉家人。 假如這真是梁載仕所希望的,她當真是無話可說! 一片寂靜。 過得好一會兒,梁載仕才徐徐吐出一口氣道:“便是越國的太子穆炎了?!?/br> 當年太子去大名府,他們得知這一消息,路上便埋了伏兵,最終生擒太子,想殺了他泄憤,誰想到太子卻提了一個建議出來,這建議挽救了他的命。 太子說假使他登基,他會準許他們重回魏國接管魏地。 經過商議,他們同意了。 口說無憑,太子寫了憑證,且按了手印。 后來他們便計劃進入京城。 刺殺穆戎,自然也是太子安排的。 姜蕙追問道:“那憑證呢?” “在皇上手里?!?/br> 姜蕙聽到這詞有點哭笑不得,那么幾個人,還真弄了個皇上出來,她問:“皇上在天牢?” 梁載仕拒絕告知:“我只能說這些了,蕙蕙,便算是我這個做外祖父的對不起你!我若背叛魏國人,將來死了,實無言面對地下的列祖列宗!”因激動,他的臉都紅了,胡須隨著風飄動,視死如歸,“假使殿下不滿意,你便讓他殺了老夫!” 聽到這話,姜蕙知道他已鐵了心。 “外祖父,您保重了?!彼幸欢Y。 穆戎等在不遠處的林子里。 “外祖父不肯透露別的魏國人?!苯ノ丝跉?,“妾身想請求殿下一件事……” 那么年邁的老人,當真要受那些折磨嗎? 母親知道,不知道如何心痛,雖然她永不可能知道,然自己總有一種背叛母親的感覺。 穆戎看她臉色鄭重,便知她要說什么,淡淡道:“留他一命,算不得什么?!?/br> 她松了口氣,感激道:“殿下心慈?!?/br> 穆戎冷笑:“本王不過是看你的面子!” 不然他管什么老不老,照樣往死里打。 姜蕙挽住他胳膊搖了搖,嬌聲道:“妾身自然知道,謝謝殿下?!?/br> 他斜睨她一眼:“什么都沒問到?” “問到一樁事?!苯ミt疑會兒,才一字一頓道,“是太子指使的,他在大名府向他們許諾,假使他哪日登基,便叫他們來管理魏國。這,真是一個極大的誘惑。只也可笑!” “是可笑,畫餅充饑?!?/br> 魏國人自欺欺人也真是叫人開了眼界! 穆戎一拂袖:“下山罷,你外祖父,本王自會叫他們安置妥當的?!?/br> 二人又坐回轎子。 路上靜默的很。 他坐在窗邊,低頭凝思,像是雕刻成的人一般。 只恐旁人聽見,姜蕙也沒敢提這事兒。 到晚上,她躺著睡不著,一樁是太子得勝的事兒,一樁又是坐實了太子要殺穆戎的事兒,她滿腦子的想法,眼見穆戎好似已經睡了,她才輕手輕腳起來。 結果剛爬到一半,她的胳膊被抓住了。 扭過頭一看,他正瞧著她。 “你去干什么,不好好睡?”他問。 姜蕙道:“殿下不也沒睡嗎?” “我是我,你是你?!蹦氯职櫫税櫭?,又不是她大哥。 姜蕙嘆口氣,躺下來,一只手搭在他胸口上道:“咱們是夫妻了不是,殿下的事兒自然也是我的事兒?!?/br> 她也擔心他啊。 穆戎聽了嘴角翹一翹,伸手摸摸她腦袋:“莫怕,如今既然知道,自然有法子應付?!?/br> 應付是互相殘殺? 月光下,他表情很是平靜,好像這事兒對他來說也不是特別難,可事實上,真的殺自己的親大哥,那滋味能好受?姜蕙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心思,想了想幽幽道:“殿下想必也挺傷心的罷?” 這些日子,她分明能感覺到他心里還是有溫柔的。 他總不至于天生就那么冷血。 穆戎沉默,半響道:“咱們自小感情就不好?!?/br> 年幼的時候,他就能感覺到來自兄長的敵意了。 因他這人在各方面都勝過太子,只他自己也是個好強的人,明知道哥哥不喜歡,卻不愿意屈服,還是綻放著自己的光芒,要說今日這結果,他自己得承擔一大半。 沒有人退一步,不管過程如何,到最后,又如何不是你死我活呢? 他一早料到如此。 太子定也是這么想的。 所以,又有何傷心? 生在皇家,要么縮著頭過,要么就只能拿命來拼! 便是生命中,曾有些許溫馨,也只能拋之腦后了。 誰叫他不甘心屈從呢? 他伸手把姜蕙抱緊一些:“睡罷?!?/br> 溫暖包圍住她,她微微閉上眼睛。 在他寬闊的懷抱里,好似什么也不用害怕。 然而,她這一夜都睡得很不安寧。 夢里,一會兒見到太子做了皇帝,下令斬殺穆戎,一會兒又見到穆戎那日用毒酒把太子毒死,一會兒又看到衛鈴蘭做了皇后,高高在上,命人把她綁到殿中,賜下三尺白綾。 模模糊糊中,只覺透不過氣來,好像那日吃了毒酒,腹中絞痛,她啊的尖叫一聲,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