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何府落在隆慶街。

    此時除了零星燈火，府中很是黑暗。

    何夫人不愛明亮，故而下人們都不敢點燈，也不敢多說話。

    整個府邸安安靜靜的，像是連蟲鳴也聽不到一聲。

    上房里，何夫人好一會兒才道：“那賤人當真在宋州了？”

    “是，也才來不久?！眲邒呋卮?。

    何夫人的手慢慢就抖了起來。

    見她沉默，劉嬤嬤小聲道：“夫人，要不要……不知她可會遇到老爺?！?/br>
    何夫人聲音尖了起來：“遇到又如何？她現在這等樣子！”

    劉嬤嬤嚇一跳。

    何夫人又安靜起來，伸手輕撫一下衣擺道：“她最是愛美的，如何會用這副臉去見他？不過她也只有這幅臉了，不然誰人瞧得上，不過是個亡國奴婢！”

    話音剛落，她眼前卻浮現出梁氏依偎在何緒陽懷中的情形。

    當年她正懷著孩子，何緒陽就是這般對待她的！

    她一下又握緊手，嘴唇輕輕的顫抖了兩下，自言自語似的道：“賤人，我不會叫你死的痛快，必得讓你先嘗嘗什么叫生不如死?！?/br>
    劉嬤嬤聽她說出這等惡毒的話，渾身一抖，真有些后悔把梁婉兒的事情說出來，早知道，便不告訴她好了。

    說不定以為梁婉兒死了，還能消停。

    劉嬤嬤真想狠狠敲一下自己的腦袋，當初為了立功，迫不及待，如今卻是難以挽回。

    “夫人，其實您何必，反正老爺也不知……”劉嬤嬤又試圖勸解。

    何夫人垂眸看一眼她，冰寒徹骨。

    劉嬤嬤立時閉上了嘴。

    何夫人闔上眼睛思量片刻，忽地又道：“她那女兒也是個賤種?！?/br>
    自從見過姜蕙，她就不曾忘記，好似看到了當年的梁婉兒?？刹皇?，她只是在紅玉河邊一走，便引得男人紛紛注視。

    不是天生的賤人是什么？

    劉嬤嬤忙附和兩句。

    “過陣子，仍得見一見她呢?！焙畏蛉说?。

    劉嬤嬤這時又不明白自家主子什么意思了，只覺心中一寒。

    何夫人抬眼：“老爺今兒又在哪兒歇著了？”

    “柳姨娘那兒?！眲邒邞饝鹁ぞ?。

    “哦?！焙畏蛉苏酒饋?，聽不出喜怒。

    她慢慢的往里屋去了。

    身影投在墻上，長長的。

    一轉眼便是七月，眼瞅著要到乞巧節，家家戶戶都去街市趕買物什，那幾日車水馬龍，擁堵不堪。

    胡氏叮囑下人莫漏買了，又莫買了又掉了，再跑一趟，還不定能買到。

    因這一去，得花上一兩個時辰。

    乞巧節向來是最熱鬧的節日。

    姑娘們也很興奮，天天聚在一起，姜瓊道：“我已經尋好案幾了，叫人擦的干干凈凈的發亮，到時候擺在院子東邊，咱們拜一拜?！?/br>
    “嘖嘖，真勤快?！苯ゴ蛉?，“看來咱們阿瓊等不得要嫁人了?！?/br>
    姜瓊一下子蹦起來撓她。

    兩個人咯咯笑著，直鬧。

    姜瑜在認真做針線：“你們莫吵了，東西可做好了不成？不然不誠心也不得用?！?/br>
    姜瓊道：“我縫了個帕子了?！?/br>
    姜蕙懶洋洋：“我還未做，回頭縫個頭花好了?！?/br>
    寶兒眨著眼睛：“我，我不會呢?！?/br>
    那三人哈哈笑起來。

    姜瑜繡得會兒，放下針道：“那日阿荷定也是會來?！彼龂@口氣，“可也不知，她好久不來咱們家里了?！?/br>
    往年金荷是每年都會來的，她們早已有感情。

    姜瓊道：“那還不容易，既然jiejie想她，派人說一聲就好了?！?/br>
    姜蕙伸手摸摸額頭，真想告訴她們真相。

    可真說了，怕她們會把她送去給高僧驅鬼，她微微嘆了口氣，想一想道：“興許她有旁的好友了，再說，她愿意來自會來，你們去叫，她原本不愿的，也不好意思?！?/br>
    姜瓊不明白：“為何？”

    姜瑜倒是聽懂了，點點頭道：“阿蕙說得對，興許那日阿娘說的話還是叫她傷心了?！?/br>
    姜瓊皺眉：“說話彎彎繞繞的，真累，不高興便說出來好了，非得藏著不成？也罷，那任她去?！?/br>
    她直脾氣，性子也剛烈，當年充入教司坊，不甘受辱，竟投河自盡。

    姜蕙佩服她的勇氣，也為她擔心。

    在這世上，沒有心眼如何行呢？

    “阿瓊……”她想著，或許該說些什么，可一張嘴，卻說不出個道理，阿瓊現在這樣很好，很坦率。

    她若可以一直這般活著，未必差，更何況，她定是聽不進的。

    姜瓊道：“何事？”

    “那時再買些花來，聽說有花才靈驗呢，織女是個女兒家，定然喜歡的?！苯ジ目?，微微一笑。

    姜瓊揶揄：“還說我呢，看看，你才急著嫁人！”

    但到得那日，姜瓊果然叫人買了好些鮮花。

    雖然她年紀小，可指揮人一點不含混，比姜瑜，姜蕙還要積極些，但凡她可以做的，都會事先做好。

    幾人先去看了拜月臺，案幾果然干凈明亮，上頭已經擺好了花，香爐，還有瓜果。

    姜瓊道：“等吃完晚飯，咱們先去放荷燈，回來洗個澡，再來拜月?！彼钠鹗?，很憧憬道，“然后一直說話到天亮好了?！?/br>
    姜瑜好笑：“那明兒還有力氣？”

    “傻子才陪你，早就困了?！苯ド炝藗€懶腰，“這天氣，最是發困?！?/br>
    姜瓊看向寶兒。

    寶兒梳了個元寶頭，胖乎乎的，眨眨眼道：“有吃的，我就陪你?！?/br>
    姜瓊抱起寶兒：“還是寶兒好啊?！?/br>
    不過幾人仍是很期待，時不時看向窗外，就等著天黑呢。

    眼見太陽下山，用過晚飯，她們正要出去，就見金荷來了。她穿了身嶄新的裙衫，上頭繡著梅花，一張瓜子臉兒薄薄敷了層胭脂，嬌俏可愛。

    聽到她們要去放荷燈，金荷臉色微微一變。

    她沒想到，姜瑜她們竟真的不曾想請她來，多年情誼，原來不過如此！

    又看她們穿著，綾羅錦緞，金釵玉簪，自己雖一身新的，也不過落得一個陪襯，她手在袖中一握，笑道：“我來的正巧呢，不然晚一些，可見不到你們了?！?/br>
    姜瑜道：“原本想叫你的，可怕你不愿來?！?/br>
    金荷心想，現在又說什么客套話，明明便不想請，不然她這些天不曾來，難道她們竟沒奇怪？可見從不曾念她的。

    她笑一笑：“我如何不愿來？只前些天家中有事，娘病了?！?/br>
    “啊?！苯っ﹃P切的問，“可嚴重？”

    “好了，不然我今日也不會來呢?！苯鸷尚θ萦行┟銖?。

    金太太確實生病了，是被他們姜家氣倒的，這一病又花去不少錢，她今日如何不能來？金荷拉著姜瑜的手：“走罷，不然得晚了?！?/br>
    姜秀笑瞇瞇過來：“我與你們一起去?！?/br>
    她穿得花枝招展，老爺子皺眉：“她們姑娘家去放河燈，你去作甚，留在家里?！?/br>
    姜秀氣道：“阿爹，為何不準我去？我寡婦就不能求一個相公了？”

    老爺子更氣：“你敢去試試！”

    他本來就不喜歡這個女兒，要不是老太太，定是不愿意讓她過來宋州的。

    姜秀不聽，又要說話，老太太忙道：“秀秀，今兒乞巧節事多，你留下來幫幫你大嫂跟二嫂?！?/br>
    聽到母親也這么說，姜秀恨得一轉身去了里屋。

    胡氏撇撇嘴，叮囑姜辭，姜照：“你們一起，照顧著些兒?！?/br>
    雖說乞巧放河燈乃姑娘們最喜歡的事情，可總在河邊，又是晚上，故而家中男子也一并同行。

    姜蕙一直盯著金荷，忽地問道：“阿荷，你哥哥怎得不來？”

    金荷身子一僵。

    哥哥頗有些清高，自打從阿娘口里得知胡氏的意思，便不肯再來姜家，她今日來，哥哥還攔著，可她咽不下這口氣。

    “我娘身體才好，哥哥要在家中陪著?！?/br>
    “哦?！苯ヂ朴频?，“金公子真孝順?！?/br>
    金荷垂下頭。

    沁河邊此時已經好些人了，遠遠看去，河中有萬千星光流淌，走進一看，才知滿是河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