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鳳舉,我有一言,不管你心中作何想法,我都要告誡你一下。你拜入衛太傅門下,本是好事,可凡事過猶不及,這其中的親疏你要知道分寸。衛太傅不只你一個學生,大多還是從小看到大、悉心教導到現在的,你可不要讓人視作了假想敵?!?/br> 這是前幾日溫臺主遇見他時,跟他說的一番話,溫臺主最后還特意強調了一句:“衛太傅僅有一女?!?/br> 當時蕭漠聽了這番話,心中是不太高興的,他拜入衛仲彥門下,是因真心仰慕衛仲彥的人品才學,又不是為了攀附權貴、做他們家的女婿。 他覺得溫勉一定是因為在問及婚事時,自己托辭要姑母姑丈做主,而故意說這番話來刺痛他的。 可是今日凌軒志的表現,又讓他思想起了溫勉的話,沒錯,凌家跟衛家既是世交,又是姻親,凌軒志是衛先生看著長大的,本來與衛家姐弟也十分親近,自己就曾猜測過凌軒志也許會是衛先生的女婿。 而近來衛家姐弟疏遠了凌軒志,自己卻常常去衛府,難怪凌軒志會這樣當面拿溫家的事取笑了。 蕭漠心內嘆息,他總不能因凌軒志的敵意,就此不去公主府了吧?不過衛家姐弟疏遠凌軒志,難道真的是因為那日當街與大公主生了齟齬? 罷了,這些事情總歸與他無關,自己只須做好自己的事就成。蕭漠拉回思緒,開始琢磨一會兒要怎么審問盧文希近日的行蹤,這個人最近實在是太難找了。 *** 凌軒志滿心懊惱的回家,思索良久,還是借機找了凌茜,想知道嘉桐到底是因為什么,才這么久都不肯理自己。 凌茜如實相告:“你不知道么?那大公主常因你的緣故給阿喬難看,阿喬忍讓她很久了。四哥,你這脾氣也該改改了,不要無論對誰都溫柔和氣,那些小娘子們本就心思不純,一見了你這樣,還不更多想了呀!” 凌軒志恍然大悟,從此便一心想找機會跟嘉桐好好道歉,可是卻一直都沒見到嘉桐,直到過年期間,他才有機會與嘉桐說了幾句話。 “阿喬,是我不好,我從前太過在意旁人看法,做事不夠干脆,讓你受委屈了。我現在才知道,其實旁人的看法本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們真正親近之人……我……” 其實嘉桐這時候氣已經消了,聞言便笑道:“凌四哥不用說了,其實我也不是真的怪你,這事本來就是大表姐行事霸道。對了,你以后也不用擔心大表姐糾纏了,我聽說太后已經給她選定了駙馬,就是我阿娘的姑母丹陽公主之孫?!?/br> 她這一笑,終于讓凌軒志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又聽說了這個喜訊,凌軒志如釋重負的笑開來:“那可太好了!” 嘉桐心情很好,順道又告訴他一個喜訊:“我剛才聽我大伯母跟我阿娘說,王家定了下月下小定,王宣跟咱們真成了親戚了?!?/br> “是嗎?我倒沒想到這么快,前幾日還打趣十二郎呢,他面皮甚厚,毫不在意,還說等成了親戚以后,再好好孝敬我們?!?/br> 兩人說笑了一會兒,新康派人來找嘉桐,她就轉身回了華茂堂,凌軒志也心舒意暢的去尋衛嘉棠他們說話了。 今年過年公主府比往年清凈不少。新康聽了丈夫和女兒的勸諫,在楊劭開始主政的這段時間有意退后,不曾再參與朝政決策,也沒有再見過幾位宰輔,連進宮都少了。 與之對應的是興平大長公主的頻繁出入禁宮,她不但哄住了王太后,連大公主的婚事都是她做的媒,一時間興平大長公主府便熱鬧了起來。 新康對此毫無反應,還評價道:“她這個媒人做的真好,現在看著是兩面討好,以后嘛,呵呵?!?/br> 這冷笑讓嘉桐抖了一抖。 可是新康的評價其實還漏了一人,那就是這門婚事的主角,大公主楊榮。她也不是沒見過丹陽公主的孫子高繹,那人哪有一絲半點能與凌軒志可比的?樣貌樣貌不如,學問學問不如,家世更不用提,自從丹陽公主過世之后,他們家連個四品官都沒出過! 她心里埋怨興平,興平卻親自來勸她:“你這傻孩子,還是太小了,不知道什么才是最要緊的!我知道你們小娘子愛俊俏郎君,可是那有什么用?你看看你姑丈,他倒是樣貌也好,才名也遠播,我下嫁的時候,多少人艷羨?可是那沒有用!他一事無成,還盡是拖累我,我常常恨不得沒有這個駙馬才好!” “可是高家現在也不成事??!”楊榮抱怨道。 興平一笑:“現在是不成,你下嫁了,不就成了嗎?那高繹是個老實聽話的孩子,以后只有你說什么他做什么,絕不用擔心他出去胡鬧給你惹禍。而你呢,你是圣人的長姐,將來還怕沒有權勢?姑母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世道,不論男子女子,都得有權勢才能過得好。不提旁人,瞧瞧你新康姑母就知道了?!?/br> 她說到這里微微一頓,嘆氣道:“你還是正兒八經的公主呢,遇上他們家阿喬都得忍讓,是為了什么?因為新康權勢滔天!” 她不提這事還好,一提這事,楊榮連眼珠子都紅了:“姑母教我!” “榮娘乖,姑母自然會教你的。你先想想,你新康姑母是怎么有今天的,就知道你該怎么做了?!?/br> ☆、第62章 閑來種田 二月十六日,當朝太后、皇后的娘家晉陽王氏向宋國公府下定,王、衛兩家成了正經的姻親,之前一個月一直猜測新康大長公主失勢的人,又都疑惑了起來。 隨即,興平大長公主的駙馬蘭光義授宗正少卿,興平府里一時多了許多投機之徒,變得門庭若市了起來。 衛仲彥跟新康私下談論起來,頗有些疑惑不解:“蘭光義向來不務實事,如今陡然加了宗正少卿,也不知是圣人的意思,還是太后的意思?!?/br> “宗正寺本來也就是個清閑衙門,宗室諸事,宗正寺幾時能說得上話了?應是太后拿來謝興平給榮娘做媒的?!毙驴挡聹y道。 衛仲彥卻有些沉吟:“我看圣人近日動作……,似乎太心急了些?!?/br> 新康道:“少年人面對渴望已久的權力,不心急才奇怪?,F在便是勸他,他也未必聽得進去,不若放手讓他跟朝臣們去周旋?!?/br> 兩人商議定,從此便對朝中諸事持冷眼旁觀態度,不知情的人,以為他們夫妻是有意避興平之風頭,更覺新康要失勢,越發趨奉興平起來。 嘉桐一向不太關心朝政諸事,只是覺得近日來家里的客人少了一些,新康似乎也多了些閑暇,還有心情養了一只白毛黑耳朵尖的貓兒。 她正有件事想跟新康商議,這日趁著一家人吃過飯,說說笑笑的時候,忽然提出來:“阿娘,我樓后有片空地,能不能拿來種些稻米粟米呀?” “種那些做什么?你現在吃不飽?”新康挑眉問道。 嘉桐:“……阿娘,我是想教教阿棠稼檣之事?!边@個理由夠高大上了吧? 誰知衛嘉棠立刻拆她的臺:“誰要學這個了!” 嘉桐眼睛瞪起來,還沒等說話,衛仲彥先開口斥道:“怎么與你阿姐說話呢?”又幫著女兒說話,“學學也好,他們出身富貴,不知百姓疾苦,若能由此知道生計艱難,也是件好事?!?/br> 嘉桐忙跟著點頭,又向新康保證絕不親自下田,新康這才點了頭。 “既然要阿棠跟著,不如把西樓后面那片地開墾了吧?!毙l仲彥另給了他們一塊地方。 嘉桐心想西樓那邊可比自己那里地方大,當下欣然應了。 于是等天一暖,土地解了凍以后,嘉桐便指揮著管事娘子給她挑的會種地的仆從們翻地開墾,又施了肥。衛嘉棠親眼目睹了什么是農家所用的肥之后,整個人都不好了,到用膳的時候,頗有些食不下咽。 嘉桐笑的眼淚都下來了:“你現在不吃有什么用,你都吃了十年了,哈哈?!?/br> 新康很同情兒子,另讓廚房做了羊rou羹來,讓他配著湯餅吃。 嘉桐滿肚子壞水,等嘉棠吃飽了,才笑嘻嘻的問他:“你知道湯餅是什么做的么?” “面粉?”嘉棠發現jiejie笑的有些詭異,但又覺得這個問題似乎并沒有陷阱,便試探著反問。 嘉桐又問:“面粉是哪里來的?” 嘉棠狐疑的看她一眼,不答話,嘉桐好心解答:“面粉是麥子磨的,麥子呢,也是跟稻米粟米一樣種在地里,要施肥的?!闭f完便嘻嘻哈哈笑了起來。 衛嘉棠滿臉抑郁,終于忍不住看向母親告狀:“阿娘,阿姐想故意餓死我!” 新康忍著笑,擺擺手:“你們倆自己糾纏去吧!” 衛嘉棠求告無門,只能向蕭漠傾訴自己jiejie的“惡行”。 “你若是在意這個,便真的什么也吃不下了?!笔捘贿吙粗媲罢R的田壟,一邊笑著勸解嘉棠,“你看過牧民養的牛羊么?” 衛嘉棠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立刻大叫一聲:“你還是不要說了!” 正在這時,從他們身后響起少女輕快的笑聲:“這還用蕭師兄說么?你只要去馬廄看看就知道了,咱們家馬廄還是有人日常打理呢,那牛羊圈可沒有這么清爽?!?/br> 馬廄還清爽?!衛嘉棠轉頭怒目而視:“你是存心要我連rou也不能吃了嗎?” 嘉棠認真想了想,回道:“那倒沒有,魚rou還是可以吃的,雖然有些魚的食物貌似是淤泥?!?/br> 衛嘉棠:“……” 蕭漠則大笑出聲,勸慰衛嘉棠道:“你何必想這么多?只要入口的食物鮮香誘人,又何必想它是怎么來的?” “我本來根本不想,就是我阿姐非要弄塊田來自己種,我這才不得不想的?!毙l嘉棠郁悶的回道。 嘉桐走上前按住他的小肩膀,笑道:“這就叫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jiejie這是教你道理呢?!?/br> 衛嘉棠哼一聲:“你又來做什么?” 嘉桐指指身后:“我想在四面地頭種些瓜果菜蔬?!庇謫柺捘?,“蕭師兄今日來的這么早?” 蕭漠回道:“今日衙門里沒什么事,我就早早走了?!?/br> “早退呀!”嘉桐笑著調侃,“當心被上官捉住,不好交代哦?!?/br> 蕭漠道:“上官哪里有空閑理會我,今日圣人召見,聽說還會留午膳,捉不到我的?!?/br> “唔,蕭師兄不用艷羨,我們留你用膳?!奔瓮┱{侃道,“今日廚房有新鮮驢rou,我叫他們做一樣新吃法,你嘗嘗?!?/br> 蕭漠順著她的話笑道:“一聽師妹說有新鮮美食,我這‘艷羨’的心果然沒有了?!?/br> 嘉桐一邊與他閑談,一邊安排人分別種了些豇豆、芫荽、菠菜、韭菜、西瓜、冬瓜等物。 蕭漠跟衛嘉棠跟在她旁邊,眼看著她種完,才問:“聽阿棠說,你已讓人播種了一半粟米,另一半卻還留著,什么也沒種?!?/br> “嗯,稻米正在育秧?!?/br> 蕭漠好奇:“貴府還有會種水稻的仆從么?” 嘉桐一頓,笑道:“有一個是從南面逃難來的,我照著書上說的,跟他一起參詳著育秧呢?!睂嶋H上那個仆從十二三歲就到了公主府,現在二十多了,根本不怎么懂得種水稻,嘉桐都是憑借前世的專業記憶來cao作的。 蕭漠只當公主府能人多,也沒追問,稱贊嘉桐道:“師妹行事雷厲風行,比一般的男子還干脆利落,真讓人佩服?!?/br> “那是有我阿爹給她說情,不然阿娘不許也是白搭?!毙l嘉棠哼道。 嘉桐攤手:“我阿娘唯恐我親自動手,給我派來幫手的有二十幾個人,我需要做的只是動動口動動筆,哪還有什么值得師兄佩服的?!?/br> 她這么一動作,蕭漠的目光理所當然落在嘉桐的手上,這雙手玉白無瑕,光澤瑩潤,十根手指筆直纖細、柔若無骨。蕭漠估計她平生拿過最重的東西也不過就是書,于是便笑道:“有這個心便值得佩服了。而且,我想師妹要開墾一塊地來種植,也并不是為了自己體會老農的辛苦吧?” “那師兄覺得,我是為了什么呢?”嘉桐笑著反問。 還沒等蕭漠回答,衛嘉棠先一臉不屑的回道:“為了吃!” 嘉桐作勢要打,他飛快躲到了蕭漠身后,朝著嘉桐得意的笑。 蕭漠卻笑道:“阿棠答得也不算錯。不過我猜師妹并不是為了自己吃,而是想試試各類農書上提高畝產的法子吧?若真有哪一種有效,能提高畝產,將來推行天下,受惠的就是萬千民眾,也就有更多人能吃飽飯,所以說到最后,也算是為了吃?!?/br> 沒想到他竟然猜到自己的想法,嘉桐訝異之余,又覺得理所當然,他們兩個在這方面本就算是志同道合,所以若真有人能猜出她真實的想法,那也非蕭漠莫屬。 “好吧,我就是為了吃?!奔瓮└纱喔猿?,“民以食為天嘛?!?/br> 衛嘉棠道:“你承認就好了?!?/br> 蕭漠笑著搖頭:“阿棠你就知足吧,你阿姐待你已經很好了,你知不知道別人家阿姐是怎么教訓阿弟的?” “難道師兄知道?師兄不是獨子么?”衛嘉棠反問道。 蕭漠點頭:“我是獨子,但我見過盧家子弟當街被阿姐叫到車前訓斥,然后便不敢再出來玩,灰溜溜的回府讀書去了?!?/br> 嘉桐立刻露出一副“你有我這么個jiejie還不感恩戴德”的神情,斜睨衛嘉棠。 衛嘉棠卻一臉無奈狀:“我阿姐自己更愛玩呢,哪會管我?” 嘉桐:“……” “對了,師兄,怎么好久沒見到盧大哥,他忙什么去了?!毙l嘉棠自覺占了上風,便迅速轉移了話題。 蕭漠回道:“我也有些日子沒見他了,他們御史臺事務繁忙,他幾乎連休沐都不得空?!?/br> 衛嘉棠遺憾道:“我還想過幾日邀大伙去驪山行獵游玩呢,把四哥和十二哥都叫上,咱們比比箭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