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房間里的冷氣很足,可鐘艾整片后背都熱熱的,仿佛貼在一塊燒紅的烙鐵上。寬大松軟的被子里,她微微蜷縮著身子,一個男人把她緊摟在懷里,彼此像兩道緊緊鑲嵌在一起的半弧。最要命的是,有奇怪的東西抵在她腰上。 意識到那是什么,鐘艾的臉蛋騰一下燒紅了。她僵著身體,一動不敢動,只把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拍了拍自己臉。 會疼,不是夢。 可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昨晚和季凡澤是以這樣的姿勢入睡的??!努力回憶了一下,她非常清楚地記得那個男人在幫她上完藥之后,就乖乖地跟她頭對腳躺下了……果然,流氓的本性是永遠不會改變的。漫漫長夜,不知道季凡澤趁她睡著的時候玩過什么花樣,鐘艾下意識地摸了摸身上的睡裙,還好,全在。 就在她緊繃的神經剛松弛下來的一剎那,一副低啞的男聲悄然從她耳后傳來,帶著晨醒時特有的性`感聲色,悠悠擦過她的耳垂:“你醒了?早安?!?/br> 鐘艾耳朵一麻,還在忖度到底要不要追究他點什么的時候,就想起自己昨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為。為了不再給季凡澤取笑她不純潔的機會,她只得硬著頭皮,把心里所有的漣漪都用一個深呼吸強壓下去。 “……早安?!辩姲筛傻剡至诉肿彀?。 季凡澤一次次越界,這女人卻越來越不會大驚小怪了,拜這個好兆頭所賜,他彎了彎唇,把臉又向她靠了靠,埋進她的發絲。他的手臂也微微用勁兒,把她摟得更緊,像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大早上要不要這么煽`情,鐘艾到底是被枕邊人弄得羞澀了,她紅著臉掰開他的手,一骨碌從床上跳起來,“我要遲到了,今天還得開會呢?!?/br> 臂彎里一空,季凡澤不情愿地坐直身體,靠在床頭睨著她,“別去了。你不是昨天都演講完了么,一會兒咱們出去轉轉?!?/br> 溫煦的晨曦照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更顯五官清雋生動,他柔軟的頭發染著光澤,眼角帶著一點點慵懶未散的睡意,整張面龐看起來都柔和許多。 不期然的目光碰撞,看得鐘艾心頭一跳一跳的。 不得不說,這一刻的感覺很奇妙。平時鐘艾自己一個人住,一起床,床上就空了。通常她都是忙忙叨叨地梳洗完畢,然后咬上塊面包直接出門??涩F在,床上還有個人,仿佛這個小空間不止是她的,也是他的。 也許,愛情很多時候并不復雜,就是一種簡簡單單的分享。 在她左右,有他的存在,有他的氣息,一寸寸入侵,久而久之,變成一種習慣。鐘艾和季凡澤交往的時間不算長,她覺得自己在漸漸了解他之余,更多的是感到一種怦然心動。就像這個美麗安好的早晨,她會因為彼此相擁的睡姿而心如小鹿亂撞,又會因為看到他晨起時的帥氣模樣而晃了雙眼。 鐘艾僵僵地站在床尾,抻了抻睡裙又捋了兩下蓬亂的頭發,才扯回神思。她對季凡澤抱歉地笑了笑,說:“今天我可能不能陪你了,我想去聽聽別人的講座。這次機會難得,既然都來了……” 呵,他千里迢迢來找她,結果卻連個破講座都比不上。季凡澤頗有些郁結難平,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說了,眸色微沉,指了指椅子,“你把我的褲子拿過來?!?/br> 這男人翻臉跟翻書一樣快,鐘艾心里也堵了口氣,她本來還想說她早點從會場離開,再跟他一起出去玩呢?,F在把話省下,她走過去拿褲子,忍不住揶揄道:“你為什么不自己拿啊,真是被人伺候慣了的主兒?!?/br> “……”季凡澤無奈地掀開被子,低頭看了看挺`立的某處,他這么站起來不太雅觀吧。 鐘艾把褲子扔給他,剪裁精良、材質講究的黑色西褲劃了道小小的弧線飛向床上,中途有個東西從褲兜里掉了出來,落在床尾。 “啊,對不起?!?/br> 鐘艾不小心把季凡澤的東西弄掉了,趕緊過去要撿起來,卻見季凡澤在這個時候陡然蹙眉,猛地向前探身也要去撿。兩人的手幾乎同時落在那件東西上,但只是須臾而已,鐘艾倏地縮回手,仿佛摸到了燙手山芋一般。 她驚訝地瞪圓眼,怔怔地瞅著季凡澤,“你怎么會……有這個?!” 咳咳,居然是一盒沒拆封的……小雨傘。 季凡澤抽了抽眉尾,沒想到昨晚掩飾得那么好,結果大清早稍一不慎居然破攻了。一絲尷尬的光從他眼中閃過,快得令人捕捉不到,隨即那抹尷尬就被他唇邊的笑意取代。 “以備不時需?!彼韵∈杵匠5目跉庹f道,然后淡定地把那盒小雨傘收起來了。 鐘艾心頭卻如千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她就知道,就知道……這個男人沒安好心!他裝出的那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多誠懇啊,甚至還反咬她一口,害得她差點就被他騙過去了。 心里忽然不舒服起來,鐘艾一擰眉毛,口氣不由得冷硬了:“你是不是對每個女人都這樣?隨身帶著這種東西,以備不時之需???” 仔細咀嚼這幾個字眼,季凡澤怔住了,事態好像比他想象中嚴重。 見他一時沒說出話來,鐘艾心里“咯噔”一沉,她只是隨口一說,難不成竟然說中了?!瞬間成為真相帝的感覺太駭人,她有些荒唐地搖搖頭,突然覺得胸口悶悶的。 原來她一點也不了解這個男人啊。 看著她扭過身,氣呼呼地鉆進洗手間,季凡澤的呼吸窒了窒。他微微一沉氣,啟唇道:“鐘艾,你是第一個?!?/br> 沒錯,她是第一個。 第一個令他克制不住沖動的女人。 昨晚,小雨傘和藥是一起買的??汕扑敲淳o張兮兮地說了那番話,甚至是如臨大敵的模樣,他到底還是強壓下那股蠢蠢欲動的沖動,難受地忍住了。 季凡澤的聲音很輕,就像這滿室的晨光微曦一樣,拂了滿面卻感覺不到一絲重量,但鐘艾無法忽視,應聲頓住了腳。覺出這話里的深意,她的心口忽而微微發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相信他,但蹙起的眉頭倒是開了。 洗漱完畢,鐘艾換上衣服要出門,季凡澤沒攔她,卻在把她送到門口時突然說了句:“過來,親一下?!?/br> 鐘艾被他如此直接的邀約震了一下,快要遲到了,她沒辦法只能踮起腳,在他側臉上輕輕啄了一口。就是這電光火石間的碰觸,鐘艾的后腦驀地被他箍住了,像是不滿意她的敷衍,又像是逼她收回剛才消極的念頭,季凡澤的手臂往下一扣,就把她扣到了自己唇邊。 鐘艾根本來不及拒絕,嘴唇便被他含`住了。這男人唇齒間的每一下輾轉都帶著勾`引的意味,在她試圖抗拒時半強迫的進攻,卻在她真的快要忍受不住他的攻勢時,便稍稍松開她。等她深吸幾口氣,繼而再次吻住她,含在嘴里吮`吸…… 鐘艾被他親得發懵發麻,心中的郁氣竟真的散去不少。 一番纏綿悱惻的kiss goodbye結束,季凡澤這才放她走。大門在身后關上,鐘艾摸了摸紅腫的嘴唇,搖了搖頭。唉,她覺得自己真要栽在這男人手里了,他明明做了那么多混蛋事兒,卻總能夠在她這里輕易的獲得原諒。 “你笑成這樣,心情不錯??!” 鐘艾正欲抬步,就聽到一副陰陽怪氣的嗓音從身側傳來。她循著聲源扭頭一瞅,臉上的笑意當即凝固了。 “我看到你就沒好心情了?!辩姲迤鹉?。 丟下這么句她就要走,卻被孟晴一個箭步攔住了,“你有這么怕我嗎?昨天算你運氣好遇到了老相好,早知道我真該把你的u盤扔遠點……”像是吃準了鐘艾不會反擊,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囂張。 句句刺耳,鐘艾稍一控制不住,便把自己的慍怒全用不屑和嘲弄的口吻宣xiele出來:“該害怕的人是你吧!你以為你的論文來得很光彩嗎?靠抄襲混到今天很了不起嗎?如果薛教授知道你抄了他兩年前的論文,他肯定會舉報你的……”鐘艾好久沒有這樣大聲地在這個女人面前吵過,喊完之后也有一種不現實感。 孟晴心頭大震,克制不住地咬緊牙齒。突然間,她揚起手,朝著鐘艾的臉就抽過去,似要用發狂掩飾心虛。 沒想到對方會動手,鐘艾連閃躲都來不及—— 她身后的那扇門猛地被人打開,那道迎面劈來的巴掌遽然停在半空中,孟晴滿目驚愕地看著從屋里走出來的男人。 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季凡澤就這么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眼神幽黑、迫人,仿佛蒙著一層霜雪。他把一臉怔忪的鐘艾拉到自己身后,清冷著嗓子對孟晴說:“你敢打她試試?!?/br> 孟晴仿佛被他那道寒冽的眼神凍僵在原地,她哆嗦著嘴唇,原本還在微微發顫的喉嚨像是陡然被人一把掐住,這股事先毫無征兆的狠絕力道令她瞬間連呼吸都不能。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季凡澤,容顏太盛,而神色又太冷,陰鷙得令人膽寒、發憷。 “滾?!奔痉矟伤砷_手,只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直到孟晴狼狽離開,季凡澤的眼睛里仍隱隱藏著一絲戾氣。隔著一扇門,兩個女人的對話他聽了個一字不漏。危險地瞇了瞇眼,他心里已有打算。 鐘艾的心口因為剛剛那一幕還在劇烈跳動,她扯了扯季凡澤的衣角,“沒事了,謝謝你?!辈蝗凰嬖摪ぐ驼屏?。 季凡澤的眸光移到她臉上時,已褪去了料峭,轉而浮現起一絲心疼,“笨蛋,你怎么不躲呢?!?/br> “……” 六年前,幾乎是相同的情景。 在ktv里,孟晴狠狠地欺負了鐘艾。當時因為不了解,他坐著沒動,眼睜睜地看著她受委屈。而今時今日,他再看不得她受委屈,一丁點也不行。 鐘艾還在琢磨季凡澤臉上這副令人難懂的表情,肩上便微微一沉,被他摟住了肩膀。 “走吧,我帶你出去玩,不用去開會了?!彼p淺說道。 鐘艾像只木偶似的,被他摟著肩往前電梯口走去,忍不住扭頭問:“為什么???” “今天會場肯定會很熱鬧?!奔痉矟裳壑兴朴行σ?,卻是那樣淡,淡得幾乎沒有。 ☆、蜜方三十六 九龍,黃大仙祠。 遠處,薄紗似的霧靄輕裹著連綿起伏的山巒,墨綠色的菩提樹遮天蔽日,盤根錯節的樹根像麻花一樣擰在一起,沉淀著歲月流轉的斑駁痕跡。陽光從樹葉的間隙中漏下來,絲絲縷縷的光線打在樹干上,仿佛讓歲月都沾染上幾許明媚的氣息。 近處,大雄寶殿輝煌宏偉,一角一隅的雕刻都是巧奪天工。在裊裊香火彌漫下,善信頂膜禮拜,祈求福至。 慈悲肅穆的釋迦摩尼佛像前,一位穿著淺色長裙的女子雙手合十,雙目垂簾,在蒲團上跪拜。她的長發沒有束起來,稍稍低頭,發絲順著臉頰兩側彎出柔軟的弧度,那模樣虔誠、安靜得仿佛畫中人。 她身后站著一位男子,身材頎長,雙手垂在筆直的褲線兩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沒有跪拜,只眼眸微抬,若有所思地看著金身大佛。大殿深而高,從殿門口灑進來的陽光為雕梁畫棟蒙上一層淡淡的金色。背光里,他的眼眸清明又深幽。 不多會兒,跪在蒲團上的女子站起來,男人像是一直在等她,兩人一起走出主殿。 “你為什么不拜?”鐘艾扭頭看了眼神色寡淡的季凡澤,不免疑惑。 “拜了?!奔痉矟蓮澚藦澊?,再自然不過地牽起她的手。 覺出他話里的敷衍,鐘艾也不直接點破,“那你許了什么愿?” 季凡澤嘴角淺笑無虞,悠然回道:“萬事如意,心想事成?!?/br> “……呵呵?!蹦挠腥诉@么許愿的! 季凡澤深邃的眉宇間浮起一絲好奇,“你呢?” “不能告訴你??!說出來就不靈了?!辩姲器锏卣UQ?,陽光下,她琥珀色的瞳仁亮晶晶的。 佛,信則靈,不信則不靈。 季凡澤顯然屬于后者。 蒼茫天地間萬物眾生,很多時候我們會感覺到自己只如螻蟻般渺小,難免會寄希望于俯瞰眾生的神佛,祈求那一點點念想??杉痉矟删尤徊恍?、不求,難道他只信自己嗎?鐘艾扯了扯嘴角,這個男人到底是有多自戀啊。 兩人步履閑散,朝水榭涼亭走去。 “誒?那不是月老嗎?”鐘艾指了指前面。 循著她手指方向看過去,有一尊月老金漆銅像,右手持姻緣薄,左手牽著兩條紅線球,紅線跟左右兩邊的男女銅像連在一起。傳說中,月老掌管世間男女姻緣,只要月老把紅線牽在男女足上,雙方便能共諧連理。 此時,善男信女絡繹不絕,為求月老賜姻緣,他們將祠內提供的小紅線綁在月老手中的紅繩上。遠遠看去,紅繩上系滿了小小的紅絲線,仿佛一段段天賜良緣近在咫尺。 見鐘艾停下腳步,看得入神,季凡澤問:“你也想去試一試?” 她趕緊搖了搖頭,挪開目光,“不用啦?!彼@男人只是男女朋友的關系,一起求姻緣,會不會太cao之過急了? 孰料,她這句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季凡澤的手慢慢地收緊,把她握得更牢。鐘艾的驚詫還卡在嗓子眼里,他已經大長腿開拔,三兩步便牽著她來到月老面前。 “我們也求一下吧?!奔痉矟烧f,他的嗓音像徐徐波動的水,聽不出情緒。 “……”鐘艾臉紅了。 姻緣路途漫漫,祈緣的儀式卻十分簡單。 季凡澤取來兩根小紅絲線,遞給鐘艾一條,兩人跟一位熱心的信徒學習結手?。骸澳銈兿扔脽o名指和拇指把絲線結成一圈,然后把小拇指伸出來,像我這樣套在手指上……” 對方邊講邊示范,鐘艾和季凡澤都沒經驗,此刻就像兩個聽話的小學生一樣,一板一眼地跟著照做。陽光照耀下,季凡澤摘掉了墨鏡,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眼神中忽然添了一抹認真。 手印很快結成,月老像前隨之多了一對閉目許愿的男女。 兩人并肩站在一起,男人身姿挺拔,英俊的臉龐低垂下來,像是一棵樹;和他比起來,女人嬌小許多,像是開在樹邊的一朵花。 兩人相依的身影,這一刻像是被打了柔光,定格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