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她真的很不好。 幾乎一瞬間,玉珺的心里就下了這個結論。 可是她的心里卻生不起一絲憐憫,因為饒是這樣,林南薔依舊憤怒地望著自己,朝她吼道:“你何必假惺惺!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會傷成這樣!玉珺,最該死的就是你!你該下十八層地獄!” “我害你?”玉珺失笑:“林南薔,你如今不僅變成了丑八怪,你還變成了傻子了么?你摔下懸崖就忘記了自己是如何把我騙到了陷阱,又如何差點把我丟下了懸崖害我性命?我沒到圣上跟前去告你,你卻這樣惡人先告狀?你還要臉么?” 她淡淡地笑了笑,“我忘了,你現在的確沒有臉?!?/br> “丑八怪”三個字狠狠地戳著林南薔的心,她掙扎著要上來毆打玉珺,李媛一把抓住她,吼道:“你冷靜一些,你還要不要治好你的臉了!” “娘,都是她害我!”林南薔身子一軟,伏在李媛的肩頭嚶嚶痛哭。 李媛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斜眼狠狠地瞪了一眼冬梅,冬梅打了個哆嗦,將林南薔扶到一邊坐下。 李媛這才對玉珺道:“玉珺……” “夫人,圣上今早親封我家小姐為太醫,您直呼她的名字,只怕不太合適?!庇袢谝慌赃m時提點道。 李媛的面色變了一變,惱道:“她是我的后輩,我直呼她的名字又能如何?” “夫人這話我聽不懂。我記得您前一回就說過,若我不答應你救秦艽,您永生永世都不許我入將軍府。如今我姓玉,怎么會是您的后輩?咱們兩家一向不和睦,您還是叫我一聲玉太醫好一些?!庇瘳B淡淡道。 李媛不曾想她出口就是這樣嗆人。想到前幾次的會面均是不歡而散,如今她長了本事,自然更能挺直腰桿子同她說話,李媛索性冷下臉,不去看她。只扭了頭問玉泉,道:“我原本想著私下里找您替我家薔兒看看臉上的傷,您既然不愿意就算了,何必找她來給我們添堵?” “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還望夫人給我答疑解惑?!庇瘳B攔著玉泉,抬頭淺笑道:“太醫院里,論資質、論醫術、論官職、論私交,玉泉哪兒哪兒都不上號,夫人對玉泉卻這樣厚愛,是為了什么?” “這又與你何干?”李媛冷哼了一聲,抬手正要趕人走,玉珺咧了嘴淺笑道;“夫人不必著急趕我走,等我說完我想說我,你不趕我,我也不想留下來?!?/br> 第2章 .2魚丨蒙 玉珺定定地掃了一眼林南薔,“那日在牛頭山上發生的一切我都記在心里。從頭到尾我都不曾想過要害你,反倒是你,處處算計,步步狠毒,你變成今日這樣,都是你咎由自??!” “若不是你推我那一下,我又何至于變成這樣!”林南薔抬眸,眼睛里盡是怨毒! “我推你?”玉珺臉上浮現出一絲厭惡,道:“我若不是在混亂中推你一下,死的只怕就是我和烏蘭!你若認定是我害你,那你就去圣上跟前將事情說清楚,咱們叫上烏蘭,好好對峙一番,你敢么?” “你不敢!”玉珺冷笑道:“你自知心里有愧,才假借狼群為由,不是么!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吧,林南薔,你頭上的傷有一寸二,可能是被尖銳的巖石劃傷的,所以傷口不平整。你從懸崖上落下后,掉入水里想必泡了一會,萬幸張太醫替你及時救治,所以你的傷口不至于化膿??墒?,你若是想要恢復容貌,是斷然不可能的。林南薔,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恢復你賴以為傲的容貌,你這一輩子,都只能是丑八怪!除非……” “你不要再說了!你給我滾!娘,讓她滾出去!”林南薔拿起桌上的茶盞就要砸玉珺,玉珺身子一偏,笑得越發恣意猖狂:“林南薔,你急什么!你娘早就替你想好了法子,不是么?” 她偏了頭看李媛,一字一句道;“夫人您見多識廣,自然知道我玉家有去疤的獨門秘方舒痕膏,當然,你也應當知道,林大小姐臉上的傷,只有我玉家才有把握治愈??墒悄蛟S不知道,我家的舒痕膏秘方早已經失傳,目前世上只剩下最后一盒,還有,即便你有了舒痕膏,你也沒用,因為那藥必須配上我玉家獨有的針灸按摩術,才能奏效。不巧的是,這針灸按摩術是我玉家的獨門秘方,不傳外人。是以這世上會這門手藝的,只有我外祖父、我舅舅還有……” 她嫣然一笑,“還有我。我外祖父一向恨你們林家入骨,決計不可能幫你。我舅舅自然也是,所以能幫你的,只有我!” “你想讓我求你?”林南薔的聲音漸漸有些嘶啞,面上的表情也開始扭曲,“玉珺,我真討厭你自以為是的樣子。這世上能人萬千,我就不信除了你,我找不到人來救我!你給我滾,滾出去!” 林南薔掙扎著拉李媛,李媛卻出奇的平靜,她靜靜地看著玉珺,似乎在思索著什么,半晌,她低聲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一直都很清楚?!庇瘳B淡淡道,“那一日,你問我如何才能放過秦艽,我已經回答過你了,這一次,我的答案依舊是一樣的。我要讓將軍八抬大轎把我娘娶進門去,昭告天下,我娘才是將軍夫人。當然,做為林南薔屢次加害我的懲罰,我這次要加個籌碼,那就是……讓林將軍休了你,或者,讓林將軍和林南薔,脫離父女關系。你們自己選擇?!?/br> “呵呵呵!”李媛一抬頭,多年將軍府夫人的氣勢在一瞬間壓下來,冷笑問道:“你的這些要求,未免太過無禮,也太過分了!” 玉泉生怕她要有什么舉動,將玉珺拉了一拉,玉珺卻絲毫不膽怯,猖狂地反問:“過分?夫人,您的女兒自我入京起就想著要害我清白害我性命,您沒覺得她過分,她害我不成攛掇自己的親表妹為她替罪,您沒覺得她過分,她就來一趟秋狝都想方設法要推我入懸崖,害烏蘭性命,您沒覺得她過分,我提這樣一個不痛不癢不傷你性命的要求,您就覺得我過分了?您真是愛說笑?!?/br> 她“呵呵”地低聲笑了,半晌道:“我不著急,夫人,真的,您可以慢慢考慮。只是林南薔的傷極重,拖一天,恢復的機會就渺茫一分。您大可以好好考慮,若您考慮好了,我在太醫院,靜候您的決定!” “你這個瘋子!你死心吧,我永遠不會求你!”林南薔氣急敗壞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簾櫳落下的瞬間,她的聲音乍然落了下去,仿佛所有的東西都悶在了囚籠里,翻不起半點波瀾。 玉珺抬頭看看頭上的天,萬里不見一絲云,藍的透徹。 玉泉寸步不離地跟著,幾次三番想要開口,玉珺放下擋在眉間的手,回頭問他:“你是不是想說,我有些過分?” “不,不是?!庇袢⌒囊硪淼?,“小姐,您說的針灸按摩術法,我怎么沒聽大人提起過?” “我誆她的?!庇瘳B低聲道:“若不誆她,她怎么可能上當!” “原來是這樣,我說我跟在大人身邊,怎么從未聽他提起過……”玉泉頓了頓,趕忙道;“小姐,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咱們玉家的舒痕膏的配方從來都沒有遺失過,家里也不止剩下一盒,只是早些年宮里的娘娘們總跟咱們要這個藥,還有人借咱們的藥在里頭下毒,險些連累了咱們玉府,加之外頭的飛賊悍匪也盯上了這個配方,咱們玉府總是鬧賊,連神偷圣手秒空也盯上了咱們。老太爺沒法子,才借著秒空的名義,稱被他盜走了配方和大部分的藥。府里自此才消停下來?!?/br> “我曉得,”玉珺回道:“我娘從前跟我提起過這個事情。聽說后來秒空不肯擔這個罪名,還揚言要血洗玉府,結果還沒趕得上血洗,他就落到了我娘手上。那年他不知道被誰追殺受了重傷,是我娘救活了他……” “怨不得他后來再沒找過玉府麻煩,還肯一直背著這黑鍋!”玉泉恍然大悟,靜默了片刻,仍舊掩不住心中的疑惑,低聲問道:“小姐,您說,您和林小姐發生的那些事情,林將軍知道么?” 玉珺怔了一怔,才明白玉泉問的是林南薔推她下懸崖的事情。她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搖頭走開。 林牧之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在她和林南薔之間,不論他是無奈還是有心,他又一次以事實證明了他的選擇。如果她當真死在崖下,他或許會為她落下幾滴惋惜的眼淚??墒撬艋钪?,那他依舊選擇護著林南薔。她甚至沒有半分的失落,因為曾經在她眼里剛正不阿的父親早就坍塌了,只剩下一地的齏粉和她悠長的嘆息。 如今的林牧之于她而言,不過是因著母親的關系而不得不多看一眼的陌生人,如此而已。 一刻鐘后,玉珺在行宮的醫館里找到了玉滿樓,彼時,所有隨駕的太醫們正埋頭討論著什么。她正了正自己的衣冠,這才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口,喚了聲“玉太醫”,一時間所有的眼睛都落在她的身上。 玉滿樓抬起眼來,淡淡地說了聲“你來了”,這才將她介紹給眾人,幾人之中有年長的也有年幼的,聽說她就是玉珺,一時間鴉雀無聲,只剩下眼神飛舞。 一早,圣上親封玉珺為太醫的消息就傳遍了太醫院,眾人原本就各有想法,對于一個女人能入太醫院,他們感覺更多的是不屑和侮辱。此時見到本人,更覺不滿——一個不滿二十的黃毛丫頭,何德何能能與她們平起平坐!若不是她是玉滿樓的外甥女,又是圣上指定的人選,眾人早就出口狠狠羞辱一番。 屋子里一下子靜了下來,玉珺定定地站著,忍受著眾人眼神的審判,半晌后,一旁有位年長的太醫定了定神,抬頭問玉滿樓,“這就是你的外甥女,玉小太醫?” 玉珺見他滿面笑容,平易近人,顯然是遞了桿子讓她順著往下爬,她趕忙道:“您好,我是玉珺,奉皇上的命令讓我入太醫院跟各位大人學習!我是晚生后輩,能入太醫院簡直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若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請各位大人多多指教!” 她態度謙和恭順,恭恭敬敬對著眾人行了大禮,只聽眾人里傳出冷哼一聲,有人陰陽怪氣地問了句:“玉小太醫年紀不大,本事卻不小。上有圣上為你撐腰,玉太醫又是你的舅舅,你還需要什么指教?倒是我們需要你多加提點才是!” 那位太醫攔了他道:“金不換,玉小太醫初來乍到,你別說話嚇著人家!” 玉珺望去,說話的是個年齡三十左右的青年人,她原本一時覺得他面熟,卻想不起來他是誰,等到張太醫點明了他的名字,玉珺才突然想起來,是了,金不換,浪子回頭金不換。當年她在定國公府還見過他不少回,宣慈長公主有心口痛的毛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讓金不換上門為她診治。每次他來,玉珺都回避了,只見過幾回他的背影或者側面,這一次卻正面相見,她反而沒能認出他來。 她能記住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金不換名字的典故,在她外祖父那一輩時,玉家和金家都是醫學世家,在某一些方面,金家甚至超越玉家許多,等到金不換的爹那一輩時,金不換的爹卻是個浪蕩成性的公子哥兒,吃喝嫖賭無一不精,家產家業也幾乎毀在他的手上。好在后來他爹遇上了他娘,他爹才漸漸轉了性,因此他出生時,他爹毫不猶豫地就給他取了“金不換”這三個字。 他爹不爭氣,金不換卻是個少年成才的典范,十六歲便進入太醫院,一路惹人矚目。只可惜他遇上了玉滿樓,兩人一路較勁兒,金不換都輸玉滿樓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