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他扣住鄭世寧的雙肩,沉聲道:“你說你和這位女大夫相識在花想容,那你一定知道她為何會被賣到那里,她是為何進京的。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他的表情凝重,鄭世寧吃痛之下仍舊將她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知。她說到玉珺的娘去世時,玉滿口眼里滿是震驚,待她說到玉珺被舅舅家的下人趕出府外,又不行在府外被拐時,玉滿樓的臉上一時盛滿了怒意。 “你當真不認識她么?”這氣氛太過詭異,鄭世寧有些惶惶不安,摸了摸袖子,一下子清醒過來,“對了,玉珺前幾日離開京師,讓我給你帶了張藥方,求你幫他繼續醫治病人。還有這塊玉珩……” 、 她往上舉了舉,玉滿樓接過玉珩,終于陷入長久的沉默。 書房外的竹林沙沙作響,天上的日頭從正中偏到了西頭,玉滿樓就這么捏著玉珩一動不動,鄭世寧不知怎么就覺得有一種悲傷的氣息在蔓延,她想逃跑,可到底還是留了下來,靜靜地陪著他。 月上柳梢頭的時候,玉滿樓終于叫來了管家,只一句話,就讓管家和鄭世寧都愣在了當場。 他說:“月前,你是不是把表小姐趕出了門外?” 他一抬眸,眼里精光乍現。 玉珺一整天都在惴惴不安中度過,吃晚飯的時候,她險些被一口魚湯嗆到。李善周不動聲色地替她拍了拍后背,抬了眼皮問道:“你是不是落了什么東西在世寧那,怎么這么魂不守舍的?” “沒有什么……”玉珺嗆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一雙眼睛仍舊往門外望。若是鄭世寧手腳快一些,舅舅只怕就該尋上門了吧??墒且膊槐M然,或許舅舅并不能將她和手那塊玉珩聯系在一塊兒呢? 又或許,舅舅已經全然忘記了那塊玉珩的存在,已經不記得還有娘,甚至不知道世上還有這么一個她? 她左思右想,既期盼又忐忑地等了一夜,直到半夜里,終于熬不住,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院子里是幾個人的爭吵聲,她辨出李善周極力壓低的聲音:“你帶了這么一幫子人來,到底要做什么!” 昨夜她和衣睡著,此刻倒是方便。像是福至心靈一般,她一躍而起,沖出門外。 院子里的鄭世寧見了她,頓時眼睛大亮,揚了手招呼道:“玉姐……額,玉珺!這兒!” 從前她總叫玉珺jiejie,此刻知道她的身份,這一句jiejie她再叫出口,總覺得像是亂了輩分兒。這一聲玉珺出口,她心里就踏實了。 玉珺在門口站定,就看到一身黑衣的玉滿樓緊蹙眉頭站在院中,抬了眼看她,眼里全是怒火。玉珺一瞬間有想要后退的沖動,可是不能,院子里還有鄭世寧,還有李善周,多少雙眼睛盯著她。 “玉大人……”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句,仍舊不敢上前。 玉滿樓臉上的怒意更盛,正待發作,他身邊的管家玉泉早就三步并作兩步,雙膝一軟就跪在了地上:“表小姐,是小的對不住您。那日小的眼拙,沒能認出你來,讓您后來遭了這么大的罪!小的該死!” 他說著,一巴掌一巴掌地抽起自己的嘴。玉珺心中痛恨他,此刻見他這樣打自己,卻解不了半分恨,索性扭過頭不看他。玉泉也絲毫不手軟,直將自己的臉打地腫起。 玉滿樓一步步靠近玉珺,一手捏著玉珩,一手掐著桃木簪子,兩手一擺,一聲冷笑:“如果不是郡主將玉珩交給我,我還不知道我還有個這么大的外甥女!玉珠兒,你就這么不相信你的舅舅,不相信到不肯親自告訴我你娘的死訊,不相信到不肯告知你的身份就打算揚長而去?” 玉珺昨夜輾轉反側,想了許久見了玉滿樓會說什么,可是想好的都沒用,舅舅的一句“玉珠兒”瞬間瓦解了她的防線,讓她淚如雨下。 娘說過,舅舅很小的時候就替娘的孩子們取好了名字,女娃就叫玉珠兒,男娃就叫玉小虎。她當時很是嫌棄舅舅給她取的小名兒,長大些了娘才告訴他,珠子是圓的,玉圓玉緣,他是希望娘和娘的女兒都能有一段錦繡良緣。 自從娘死后,她以為這世上再也沒人會再這樣叫她,即便是前一世,舅舅也從未這樣喚過她。隔了兩世,她終于又聽到了這個熟悉的呼喚。 她淚眼婆娑里看到舅舅就站到她的跟前,她終于跪到地上,給他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伏下身去?!澳锼赖臅r候一直念著你,我好不容易到了京師,你卻不要我!舅舅,你怎么才來?你怎么才來??!” 一旁的鄭世寧早已經跟著紅了眼眶,趕忙上前扶起她來,道:“昨夜玉大人審了管家一夜,你說怎么的,這事兒就這么巧!前些年玉大人一直在尋你娘和你,這消息也不知道怎么就走露了,被外頭有心人知道后,總有那么幾個下三濫的壞了心腸來冒認外甥女。你尋上門時,玉管家正好趕走了一個,看到你上門就火冒三丈,就把你一并趕了出來……” 鄭世寧說著就握住了她的手重重的捏了捏,玉珺一抬眼就看到她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似是話里有話。 玉珺收了淚,道:“也怨我命不好,事兒趕事兒地攤上了?!?/br> “昨夜大人問起我表小姐的事兒,我魂都嚇飛了。后來知道表小姐因為我遭了大罪,我真是……我的命都是大人救回來的,如今卻做了這樣的錯事!表小姐您若是要我死,我二話不說就去投江,只求小姐別誤會大人!”玉泉重重地磕了個頭。 玉珺偏過頭去,道:“你是舅舅的人,該當如何也該是舅舅做主,輪不到我?!?/br> “先停你半年薪水,余下的回府再說吧?!庇駶M樓沉了臉,再不看他。 那一廂鄭世寧帶了笑拉著玉珺回屋里說話,回頭又叫上了玉滿樓回屋,待人走后,只剩下一個李善周依舊芝蘭玉樹般地站著。 許久之后,一陣風吹過,面上冷若冰山,內心卻無比沸騰的定國公府大公子終于理清了眼前的頭緒:他看上的那根狗尾巴草成了他兄弟的外甥女兒,那狗尾巴草和他,成了什么關系? 讓狗尾巴草叫他舅舅,還是讓他叫玉滿樓……舅舅?! 第27章 亂輩 李善周曾經無數次試圖打探玉珺的家事,怎奈玉珺除了說過京師有個舅舅,余下的半絲口風都不肯泄漏。饒是這樣,李善周還是一家家的醫館排查過去,唯恐有所泄漏。誰知道機關算盡,最后玉珺給他的答案竟然這樣精彩。 都說他和玉滿樓十幾年的交情,可一來他是個不擅言談的,玉滿樓是個書蟲,二人見了面鮮少說起家事,二來,玉滿樓每每談及他的jiejie都諱莫如深,他竟然不知道他還有個外甥女,而且她竟然還這樣大了! 他懷著極其復雜的心情走入屋內,一張臉卻看不出半絲的懊惱和沮喪,哪知道剛踏入房門,鄭世寧在他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她牽著玉珺的手朝李善周奴了奴嘴道:“我曾經想過你和你舅舅或許有誤會,只要找到你舅舅,或許就能冰釋前嫌,所以特意拜托了善周哥哥幫我查找。善周哥哥只怕翻了大半個京師也沒想到你的舅舅就在我們身邊!” “有勞郡主和大公子費心了……”玉珺忙站起來欠身致意,被鄭世寧按了下來,道:“咱們之間不需要這些虛禮。對了,玉珺,你爹也姓玉么?” 大周有“同姓不通婚”的習俗,鄭世寧這么問,一是當真存了好奇之心想要問個究竟,二來卻是打探玉珺的父親姓氏。玉珺又怎么會不懂,當下莞爾一笑,道:“我自小沒見過我爹。我跟我娘的姓?!?/br> “哦?!编嵤缹幰娝桃饣乇?,是以不敢再問。李善周落了座,方才對玉滿樓道:“玉泉跟在你身邊這么多年,一向行事穩妥,不問青紅皂白就把人丟出玉府不像是他的作風,更何況如你所說,你尋找你jiejie多年,玉泉自然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又怎么可能這般隨性?” “還說呢,他這個人啊,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鄭世寧搶先回答,被玉滿樓眼風一掃,她趕忙住了嘴。揭人不揭短,這個道理她還是懂得的。 玉滿樓也是滿心郁悶。這些年他全心沉浸在醫書中,家中事物全由玉泉打理。若說他在醫術上是個天才,那么在生活中,他幾乎算是半個殘廢。昨日玉泉一下子就承認是自己的錯,其他的話一句不說,他當時也沒往深處想,只念著玉泉多年來一直幫著他,功過相抵,也只能罰玉泉半年俸祿,趕他走卻是萬萬不能的。當時幸好鄭世寧在場,將他攔了下來,一面呵斥著玉泉一面低聲告訴他關于老六的事兒。他再一聯想到李善周中毒的緣由,頓時覺得后背一涼。 玉珺認親之路的坎坷超乎他的想象,讓他內疚的同時,也讓他無比的憤怒。 “我私下里問過玉泉,他說那日出了一樁怪事,他原本打算去見玉珺,中途卻被一個人攔住,那人口口聲聲說玉府外來了母女二人,那位母親樣貌同我極其相似,身上也持著同我身上一樣的玉珩,那位母親還自稱是我jiejie。玉泉知道我想念jiejie,是以趕忙去看,哪知道哪位母女胡攪蠻纏了半天不肯放他走,他怒急之下脫身想要去見你,又被另外上門冒認的姑娘纏住,前后總共來了三個,他才被弄得心煩意亂。等到他成功脫身去見你,路上又被絆了一跤,直接跌進了荷塘里。他原話是讓下人請你明日再來,沒想到你竟在回去的路上就出了事!” “可是丟我出來的人分明舅舅壓根就沒有jiejie,他的jiejie早在十幾年前就死了……”|玉珺每每想到那個人居高臨下望著她說出那幾句話的神情就覺得惡心。 “問題就在于,玉泉根本不會說這樣的話,他也沒讓人將你趕出門外?!庇駶M樓對李善周道:“我知道此事頗為蹊蹺。所以不敢打草驚蛇,只當已經將這件事了解了,好讓那些有心人安心露出馬腳。我問過玉泉,當日行跡最為可疑的吳勇還在府內,若是從他下手或許能有線索,此事還需拜托你?!?/br> “應當的?!崩钌浦艿吐晳?。 “真是多虧了你?!庇駶M樓含笑對玉珺道:“我和大公子多年兄弟,按理你也該叫他一聲舅舅。他救過你幾回,你原該多謝謝他。還在我也醫治了他多年,兩廂之下也算是清了。你給大公子再磕個頭,這帳啊,就到底為止了,往后你可得平平安安的,別再麻煩大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