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夏昭雪聽三兒前面的話,心中像是注入一道光,重新燃起希望,待聽到后面半句,眼前只覺一黑,下意識抓住玉珺的手道:“jiejie,我要去見我娘,我要去見我哥哥……” “好好……”玉珺連忙答應,一雙眼祈求地望著李善周,軟聲道:“大公子能否借我一匹馬?” “玉姑娘身體未好,還是我送你去吧。夏姑娘,你跟著斯年走?!崩钌浦芏挷徽f往馬匹走去,玉珺忙說道:“不必如此麻煩大公子,我們自己去就好?!崩钌浦苋艘呀涀叩今R邊,翻身上馬,伸出一只手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無妨,我今日正好沒什么事情?!?/br> 玉珺硬著頭皮握住他的手,方才不覺,此刻卻覺得那雙手寬厚,掌心柔軟而溫潤,雖只是翻身上馬的功夫,她的臉卻不自然地紅了。 “唉,你們上哪兒??!”鄭世寧見他們就要絕塵而去,趕忙問道,就見李善周揚聲道:“城外土地廟,你們先回吧!” 兩匹馬四個人轉眼就走遠了,鄭思釗趕忙翻身上馬,對鄭世寧道:“善周為人太不厚道,竟然撇下我們就跑了!既是英雄救美,不如也算上我一份!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倒是跟著他們看看,還能鬧出什么事情來!” 二人來如影去如風,一干路人還未回味過來幾個人都只剩下背影。有好事兒的人聽了前后發生的事兒,皆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我說蘇家大嬸,你這回可是闖了大禍了!好在夏丫頭沒出什么事,若當真聽了你的話自裁了,她的這些朋友還不扒了你的皮!” “我說什么了,我說什么了!”蘇嬸子仍舊硬著嘴皮道:“夏丫頭確實進了花想容,你知我知大家都知。我不過是照實說罷了!”她一邊說著一邊還罵罵咧咧,只是心中總覺得不安。 也不過一個時辰,他的兒子蘇福全滿臉沮喪地回來,不明就里道:“娘,慶王府把我給辭了!” “辭了?”蘇嬸子頭皮一緊,就聽蘇福全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府里的管家,他親自跟我說,我得罪了定國公府。往后慶王府是容不下我了。不只如此,往后全京師的大戶人家都容不下我。我不過是倒個夜香,怎么就得罪定國公府了呢……” 蘇嬸子一拍大腿,當下軟在地上,嚎啕大哭:“兒啊,是娘對不住你!” 第10章 路轉 玉珺幾人一路疾馳,不過片刻就到了城外的土地廟。大約是年久失修的緣故,整個土地廟看起來破敗不堪,隱約可見的楹聯也只剩下上聯,書著“為人果有真心,何需你燒香還愿”。 土地廟里安安靜靜,四周沒有住戶,也鮮少有人走過。夏昭雪站在門口駐足片刻,低低地叫了一聲“娘”,里頭也沒人應。 玉珺正是困惑此處怎么會有人居住,就聽里面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聲音高昂而飽含痛苦,爾后是一婦人的尖叫:“良兒!” “哥哥!娘!”夏昭雪聞言心一緊,趕忙往里走去,玉珺緊隨其后,就見破廟里有個干瘦的青年,想必就是夏昭雪的哥哥夏錦良。 就見他仰天長嘯之后,突然就往后倒去,好在一旁的張氏早有準備,一把將他抱住了。夏錦良雙拳緊握,兩眼上翻,全身上下連面部的肌rou都開始不受控制地抽動著。夏昭雪正要靠近,卻被張氏一聲低呵止住了腳步,爾后,張氏拿了塊破布就往夏錦良口中塞去。 那場面極其嚇人,連李善周都不自覺將玉珺往后拉了拉,低聲道:“當心?!本彤敱娙艘詾橄腻\良平靜下來時,他突然間又是一陣抽搐,此時看起來連面色都青紫了,口中塞滿的布條似乎影響到他的呼吸,他的面部表情看起來越發猙獰,動作幅度也更加大。 張氏含淚就要去拿放在地上的粗麻繩,看樣子是要將夏錦良捆綁起來。玉珺趕忙道:“不可!” 她一邊說著,一邊卻是快速地走到夏錦良的身邊,沉聲道:“你這會若是拿繩子捆住他,只會讓他更加痛苦,若是一個不妨,他甚至會撞傷自己?!?/br> “姑娘擔心!”張氏眼見一個年輕姑娘向夏錦良走來,正要后退,她卻低聲道:“嬸子別怕,我是大夫!” 此時玉珺也顧不得許多,情勢危急,她只能用謊話哄張氏信他。張氏一遲疑,她就接過夏錦良,直接將他放平躺在地上,爾后迅速將他口中塞滿的破布取出,將他的頭側向一邊。 不過片刻,夏錦良的嘴角就流出nongnong的白沫,換做旁人,早就蹙眉讓開,玉珺卻不以為意,囑咐張氏將夏錦良周圍的石凳、火爐等物挪開。這一系列動作下來,夏錦良呼吸稍緩,面色稍霽,玉珺不放心,等微微張嘴時,她又將事先疊好的帕子塞到他牙齒一側,防止他咬著自己的牙齒。 從頭至尾,她都陪在夏錦良身邊,直到許久之后,他長嘆了一聲,玉珺才緩緩舒了一口氣。 “他這一覺怕是要睡很久,嬸子您將他扶到床上躺著吧,最好在他周圍放些柔軟的衣物,防著他再受傷?!?/br> 張氏低聲到了句謝,一臉擔憂地望著自己的兒子,而夏昭雪早就嚇呆在一旁。 玉珺抬眼望去,鄭世寧、鄭思釗二人不知何時到的,站在門口瞠目結舌,而李善周則云淡風輕的站在一旁,臉上無甚驚異的表情,只是二人雙目對視時,李善周的眼里閃過一絲欣賞。 “娘,哥哥怎么會變成這樣……”夏昭雪許久都沒從恐懼中恢復過來,呆呆問道。 張氏斜了她一眼,面無表情道:“我把你賣入妓院,你應該恨我才是!你還活著就該撇下我們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又何必再管我們!” 一句話下去,夏昭雪悲從中來,拉著張氏的手半天說不出話來,兩人皆是淚眼婆娑。 這一趟生死離別,母女二人也不知有多少話要說,玉珺悄悄朝李善周打了眼神,二人悄聲退了出來,李善周又吩咐李斯年留下打點幫忙,這一陣忙碌,鄭世寧和鄭思釗也半天沒緩過神來,非要拉著玉珺和李善周散步,由著下人們在身邊牽著馬跟著。 玉珺自入京以來,沒能好好看看京師長什么樣子就被抓入花想容,即便前一世逃出了花想容,出嫁前卻是在高墻大院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嫁后,更是一心一意做主母,輕易出不得門,這一下步入京師,街上熙熙攘攘,充斥著各種聲音,她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那時候和娘一起,穿街走巷替人看病的日子。 這是自由的空氣……玉珺恨不得張開雙手好好呼吸一番,只是她周圍的三個人過分出眾,引得眾人頻頻側目,連她都不好意思太過放肆了。自出了土地廟,鄭世寧像是被嚇住了,半晌不說話,進了城門才緩過來,低聲道:“玉jiejie,剛才那個人是怎么了!好生嚇人!” “我也不知道,大約是羊角風吧,有些地方也叫‘母豬瘋’?!庇瘳B笑笑應道。 “你不知道?”鄭世寧眼里浮出怪異的神色:“你方才還說你是大夫來著……” “那時候情況危急,我騙她的!”玉珺微微一笑,“我娘是大夫,自小我就跟在她身邊走街串巷替人看病。我家鄰居大嬸也有羊角風的毛病,每次發起病來比這個還可怕,鄰居大叔就會跑過來找我娘……” 說起娘親,玉珺微微落寞。 鄭世寧又道:“咱們大齊鮮少有女大夫,你娘真是了不起!” “是??!我娘是個很厲害的大夫!”玉珺自豪道,又聽鄭世寧問起方才怕不怕,夏錦良口吐白沫好生嚇人,玉珺笑道:“我娘曾經說過,醫者父母心。對待病人應當不分貧富貴賤,一視同仁才是正理,方才忙起來我倒不怕了,此刻想起來,確實有些后怕?!?/br> 正午的陽光像一雙溫柔的手,輕撫著人的臉。微風輕輕吹著,路兩旁的桂花樹一點點撒落下來,落在玉珺的鬢上,像是點綴上的金黃小花,泛著柔和的光。四人徐徐行之,鄭世寧想必是很少能正大光明地出來,整個人都很雀躍,拉著鄭思釗左看右看,轉眼就落在了后面。只剩玉珺和李善周兩人并排而行,一片靜默。 玉珺的心分外的沉靜,就這么靜靜走在長安的大街上,不論是于前一世的她,還是重生后的她,都是一種奢侈的享受。重生,帶給她不可知的未來和無限的希望,一切都是美好的。 許久之后,她聽到李善周溫潤的聲音:“玉姑娘同令堂的感情想必很好?!?/br> 他的聲音極低,玉珺卻聽得真切,她微微點頭,道:“我和娘自小相依為命,我的身邊沒有別的親人。娘待我如珠如寶,偶爾卻待我極兇,她想讓我也能學醫術,懸壺濟世??上也粻帤?,學到一半就再不肯學。她閉上眼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唯一的母親沒了,他們還有母親,我卻再沒有……” 她說著,聲音便有些哽咽。娘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讓她回到舅舅身邊,讓舅舅替她尋一戶普通人家,在舅舅的庇護下,開一家小小的醫館,一世安安穩穩,嫁人、生子、老去,無波無瀾地走完一輩子。當時她對娘的心愿嗤之以鼻。盡管娘一輩子對父親諱莫如深,可是她在機緣之下卻得知自己的父親就是將軍,她自認是堂堂將軍的女兒,天之嬌女,如何能平淡過一輩子。 所以娘離世前千叮嚀萬囑咐,讓她萬萬不能回到將軍府,不能回到父親身邊,當時她不明白,如今重活一世,才明白娘的良苦用心。 她是鄉下長大的孩子,如何能斗得過林南薔那些人的心機,不說旁人,就是秦艽的城府都能讓她過不好日子。 娘希望她平淡一世,她卻自己把自己的安穩人生送進了熔爐里淬煉。前一世的事情錯綜迷離,舅舅拒她在門外,她迫不得已搬出了父親,一步錯,步步錯,終究是遺憾。 娘…… 玉郡目光沉沉,只覺得眼中酸澀,心中苦楚。只怕一低頭,眼淚就要掉下來,只能強自鎮定地望向別處。 李善周卻駐了足,玉珺險些撞到他的身上,一抬頭,就見李善周認真地對她道:“玉姑娘,想必寧舒跟你提起過,我的聽力并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