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我吃飽了?!痹S長安想了又想,終是嘗試著開口,“承志,文元就在暖閣,我今晚想陪著文元?!?/br> 她小心看著皇帝,緊張而又不安。 皇帝下意識便想拒絕,可見她一雙眼眸怯怯地看著自己,眸中有探究、亦有懇求,還有顯而易見的不安。他只覺得一股酸楚在胸口泛濫,視線微偏,故作平靜地說:“也行?!?/br> 許長安一怔,眼底滑過笑意。 自從進宮以來,她時常被不安所籠罩,時時受制于人。這是她頭一回感到舒心。只是還不知道,這種舒心能有多久。 她笑了笑,輕聲道:“承志,你真好啊?!?/br> 至少此刻的你,比經常指使她還愛發脾氣的皇帝好多了。 要是能一直這樣該多好。 皇帝唇線抿了抿,扯一扯嘴角算作回應,心里卻在想著:所以事事順著你,任由你遠離我,就是你眼中的好了? 燈光下,她語笑嫣然,眉目舒展,一雙眼睛里漾著淺淺笑意,比平時還要誘人幾分?;实劭丛谘壑?,心頭一熱。若在以往,他肯定直接尋個理由,將她放在榻上肆意愛憐??蛇@會兒,他卻不得不強壓下自己的情動,只如同承志先時那樣,有些別扭地“嗯”了一聲。 晚間,許長安躺在暖閣的長塌上,耳邊聽著文元均勻的呼吸聲,心里酸酸漲漲。 算起來,這是她進宮后第一次不用與皇帝同床共枕,感覺輕松好多,但仍是睡不著。 一來是白天睡多了,二來她不由地去細細思索皇帝的種種異常。 如果他一直是今天這樣,或許她也不會那般懼怕他。 隨即,許長安又自嘲一笑,果真是籠子里待久了,稍微放風一會兒就覺得滿足了嗎? 夜深了,皇帝仍在永華宮中不曾安睡。 雙目微闔,眼前時而浮現她倒在他懷中的畫面,時而則是她含淚泣訴求他放過。 他心頭似乎壓了萬鈞巨石一般,沉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縱有萬般手段,也不知該對她施展哪一種。 他想留下她,可又真的害怕逼瘋她。 第67章 退讓 換她一點點歡喜 夜已經深了, 一向習慣早眠的鄭太后還未入睡。 她倒也不是擔心孫子,文元由父母照看,她無需多慮, 她擔心的是翊兒。 昨日文元生病, 長安暈倒。鄭太后這才知道,兒子和許娘子之間, 并非她想的那般恩愛和睦。 她初時還以為,皇帝讓許娘子待在永華宮、讓文元待在壽全宮, 是因為小兩口久別重逢, 分不出太多的心思來照顧孩子, 所以才讓她這個做祖母的幫忙照看。 直到昨天, 鄭太后才知道自己想岔了,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么一回事兒。 長安痛苦絕望到幾近崩潰, 翊兒的神情也是她許多年不曾見過的:驚慌、懊悔、無措…… 鄭太后到底還是心疼兒子,盡管從他口中問不出個什么,也不妨礙她以過來人的身份進行規勸: “你們能有多大點事兒?她沒再嫁, 你也沒再娶,哀家也沒阻撓你們, 不讓你們在一塊兒。就你們兩個人之間的問題還不好解決嗎?翊兒你是個男人, 又一走四年沒消息, 她心里就算有點怨氣也很正常吧?你多哄哄她, 多順著她不就是了?她一個人帶著個孩子也不容易。你呀, 別把人逼得太狠了, 哀家看長安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你們怎么能僵成這個樣子的???” 她不清楚事情始末, 卻是真心實意地替兒子著急。若是他不中意許娘子薄待對方也就罷了,可看翊兒的反應,分明是放在了心坎兒上, 不說愛逾性命,也算視若珍寶。 這樣一來,鄭太后就不懂了。 想當年先帝認識她后,巧妙布局,一步一步誘她上心,為了讓她安心,還主動掃清各方障礙,怎么翊兒這方面就沒能學得他父皇兩成呢?眼看孩子都要四歲了,還鬧成這樣。 鄭太后輕輕嘆一口氣,從翊兒今晚在壽全宮的表現來看,她的話,他應該聽進去了幾分? 夜漸漸深了,鄭太后默默念一聲佛,暗自祈禱永華宮那兩個能早些和好。 —— 次日清晨,文元醒來看見母親,歡喜極了。待聽說回金藥堂,越發的歡喜。 “那我給青黛姨姨和小五叔叔帶禮物?!彼肓讼?,又補充,“還有秋生叔叔、老秦爺爺……” 許長安只看著他笑:“那你可要準備好多呢?!?/br> 她的興奮并不亞于文元,眉梢眼角的雀躍與欣喜隱約可見。 ——就算是被關在籠中的鳥,也想出去放放風。 與此同時,她心里還頗覺不安,唯恐皇帝臨時反悔改變主意。畢竟在宮里這些天,皇帝大多數時候都不像昨天那般好說話。她生怕那是個夢,一覺醒來,他又故態復萌。 還好她擔憂的事情并未發生,一切都很順利。甚至同在一輛馬車中,皇帝也沒有奇怪的舉動,只與文元簡單說幾句認字相關。 然而臨到金藥堂,許長安又想起一事:“咱們現在回去,不會不方便吧?” 說這話時,她看著文元,問的卻是皇帝,一雙秋水樣的眸子里寫滿了緊張。 她只顧著高興與擔憂,才想起來當時是被他帶著禁軍到金藥堂接走的。若此事已傳將開來,他們回去只怕多有不便。 皇帝微微瞇了瞇眼睛,牽了一下嘴角,若無其事地道:“各地風俗不同。有初二回門的,也有初三回門的,沒什么不方便吧?” 許長安怔了一瞬,心想,他這不是答非所問嗎?怎么說到回門上了?難道他把這當做是夫妻年后回娘家?還是說她以后都有“回娘家”的機會? 不過她并沒有再追問,因為說話間馬車已經到了金藥堂外。 金藥堂門口的對聯換了一副新的,其余的與往日并無太大區別。 大過年的,買藥的人也少,鋪子里安安靜靜,只有小五站在柜臺后看書。 聽到腳步聲,他下意識抬頭,雙目圓睜:“少……皇……” 他快速從柜臺后走出,就要下跪:“草民……” 剛走得兩步,便被皇帝伸手阻攔:“小五不用多禮了。今天初三,我陪長安和文元回來看看?!?/br> “啊,那你們看,你們看?!毙∥搴冒胩旎夭贿^神,“我,我給你們倒茶?!?/br> 文元沖他燦然一笑:“小五叔叔?!?/br> 小五抿一抿唇,匆忙去看皇帝神色:“這個,你,你還是叫我小五吧?!?/br> “文元叫習慣了,你就隨他去吧?!被实垡暰€掃過柜臺上的書,“在看藥典?” 見皇帝態度隨和,小五不似初時那般拘束:“嗯,過年沒什么人買藥,我讓秋生他們休息了,自己看著。趁現在沒人,多看會兒書,多學點東西,不能把少爺的心血給糟蹋了?!?/br> 他說著又沖皇帝身后的許長安笑了笑。 許長安微怔,想回之一笑,卻發覺鼻腔微酸。這是她的心血啊。 皇帝敏感察覺到了她的異樣。自打她回到這里,他就發現了,她看金藥堂的眼神溫柔而眷戀。想到她當年假裝說喜歡他,也是為了保住金藥堂,他就一陣氣悶。 只怕在她心里,他還比不上幾間鋪子。 偏生他并不能顯露分毫,還得以肯定的語氣鼓勵:“小五說的對,不能糟蹋了?!?/br> “哦,這是這幾天的賬簿。還有,御藥房要的虎骨貼已做好交上去了……”小五沒想到少爺進宮后,還有出來的一天。當然,這對他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替少爺打理,如今見到她,自然要認真匯報。 許長安接過賬冊,細細看著。人站在這里,聞著熟悉的草藥味道,撫摸著這本不厚的冊子,她才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青黛他們也很想念少爺和小少爺,能不能……”小五在一旁輕聲問。 許長安合上了冊子,轉向皇帝:“承志,我想見見他們,可以嗎?” 皇帝深吸一口氣,她目光盈盈看著他,眼中滿是懇求,他難道還能說不行?他只能勾一勾唇角,甚是隨和大度的樣子:“當然可以啊?!?/br> 青黛一見到小姐,就紅了眼眶,眼淚汪汪:“小姐,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許長安心里酸澀,拍一拍她的手以示安撫。不止是青黛,連她自己也這么想啊。 這一幕看上去頗為動人,圍觀的秋生都忍不住擦拭了一下眼角。 皇帝在一旁看著,微抿嘴唇,垂下睫毛,心中五味雜陳,果然她對任何人都比對他情深義重。 青黛去奉茶之際,文元也跟著秋生玩鬧,正廳并無旁人。 略一思忖,皇帝輕咳一聲,笑問:“長安,你若不舍得青黛,不如我們把她帶走、讓她陪著你?” 許長安詫異地瞧了他一眼,垂眸,幽幽說道:“那是什么好去處嗎?何必把她也給關進來?” 皇帝臉上笑意瞬間僵住,他抿了抿唇,沒再說話。本以為他的建議能讓她開心沒想到她竟是這般反應。一時之間,他心內酸澀而又懊惱,想解釋兩句,又怕觸及她傷心事。 話一出口,許長安就心生悔意,恐惹怒皇帝,輕聲說道:“青黛和小五情投意合,我不想讓他們分開?!?/br> 皇帝一怔,繼而輕輕“嗯”了一聲。因為她的這句解釋,他心里竟隱隱有些歡喜。 卻不想,下一瞬,就聽她又問了一句:“承志,我能不能留在金藥堂???” 她聲音輕輕軟軟,仿若是尋常商量一般??苫实勐牶箜芋E然一縮,微微瞇了瞇眼睛。 果真是因為事事都順著她嗎?她連這句心里話都敢跟他說了? 他都退到這種地步了,她居然還是想走!澀然和不甘自心底一點一點滋生出來,皇帝垂眸,強壓下各種情緒,低聲道:“這個不行。我如果有空,可以陪你回來看看,但是你不能留在這兒,你必須待在宮中?!?/br> 別的也就罷了,他可以容忍,滿足她的一些心愿。但徹底放手讓她離開這一點,絕對不行。 其實許長安早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因此聽了他的話,也不感到意外。只是因此而確定了一點,皇帝現在對她縱容,但并非沒有底線。 見她臉上流露出失望之色,皇帝抿一抿唇,盡量自然:“你以前在湘城時,不也是每天住在家里,沒在金藥堂住嗎?” 許長安聞言,雙眸驟然一亮,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天天出宮?” ——若在前幾天,她肯定不敢這般同皇帝說話。但他這兩日一直以承志自居,對她也頗為縱容。她雖然還心生畏懼,但也想借此機會給自己多爭取一點。 “長安——”皇帝眉心幾不可察地一皺,又很快松開。她如果能把皇宮當成家,能心甘情愿留在他身邊,他又怎會拘著她? “是你說的嘛?!币娝麘B度好說話一些,許長安也敢稍微大著膽子同他講條件,“承志……” 皇帝靜默一會兒:“天天出宮太麻煩了,也不安全?!彼惶а?,就能看見她眼中的失望,胸口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想起母后恨鐵不成鋼的話,他輕聲續道:“不過,你可以天天去御藥房?!?/br> 許長安微愣,一顆心在胸腔里砰砰砰亂跳起來:“你,你說真的?” 御藥房雖然也在宮中,但跟牢籠一般的永華宮相比,差別可就太大了。 “嗯,你不是喜歡學醫制藥嗎?金藥堂由小五幫忙打理著,誰也搶不走。你可以在御藥房,還能學到一些新東西?!被实埸c一點頭,不緊不慢說著,留神注意著她的神色。 許長安眼中閃過喜意??赡苁且驗榻洑v過一無所有的絕境,稍微得到一點東西,就覺得彌足珍貴。 皇帝暗松一口氣,慶幸這一步應該是對了。但隨即涌上心頭的,是nongnong的挫敗感。他現在居然淪落到靠一步步退讓來換她的一點點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