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產婆將孩子抱到她面前,輕聲道:“許大夫, 要不要看一看?” ——產婦這身份比較特殊, 喊小姐不恰當, 喊夫人也不合適。不過對于“許大夫”這個稱呼, 許長安還是滿意的。 許長安強撐著瞥了一眼, 見嬰兒小小一團, 雙眼緊閉, 整張臉又紅又皺。她也看不出什么,只是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心里油然生出滿足和一些慈愛來。 這是她的孩子啊。 說起來, 四月二十八,對她而言,還真是個特殊日子。去年這個時候,她被發現了女子身份。今年這個時候,她生下孩子,做了母親。 回首這一年,百感交集。 許敬業不但給了產婆賞錢,還打賞了家中所有下人。 待許長安睡醒后,他才去了產房。 這是他第一次去產婦的房間,雖然已散過味兒,仍能聞到殘留的血腥氣。 許敬業臉上的笑意稍微收斂了一些。 宋mama將剛出生的嬰兒抱給他看。 許敬業手忙腳亂,不知道該怎么下手。 ——他并沒有抱過這么小的孩子,長安出生后,他和她母親不睦,又因為崔氏的事情,他那時心中有氣,更是有意避開她們母女。 現在將一個小小的嬰孩交給他,他手足無措。 “老爺,不是這么抱的,手得托著腦袋?!彼蝝ama在一旁示范指點。 “這我難道會不知道?”許敬業臉頰一燙,下意識矢口否認。他并沒有留意到,自己身體有點僵硬,“嗯,今天是四月二十八,藥王誕。這個孩子生在好時候啊,居然跟藥王同一天生的。一看就是學醫認藥的好苗子。我許家后繼有人了啊。這樣吧,既然是我許家的孩子,不如就叫承嗣怎么樣?” 許長安:“……” 她心內一陣無力,定了定神,輕聲說道:“爹,承嗣算什么名字?說出去人家只怕要說咱們家盼子嗣盼瘋了?!?/br> “那……我記得七叔公說,你們下一輩,按宗族里輩分來說,是文字輩,第一個孩子,不如就叫文元怎么樣?就叫許文元?!痹S敬業沉吟。 許長安心想,第一個孩子?難道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她這輩子也沒打算再招贅,這一個孩子就夠了。 一旁的陳茵茵、宋mama等人齊齊夸贊:“文元這名字好,叫著響亮?!?/br> 至少比承嗣聽起來好聽多了。 許長安失笑,心想,文元不就是黨參么?不過也還行?反正許家制藥為生,黨參也是好藥材。 于是,她點一點頭:“那就聽爹的,許文元?!?/br> “文元,文元……”許敬業抱著孫子,連續叫了幾次名字,越叫越覺得順口。 宋mama幫孩子換尿布時,他也在一旁看著。無意間瞥見孩子手臂內側,他“咦”了一聲,驚喜地道:“我手臂這兒,也有個胎記呢。這莫不是隨了我嗎?” 有那么一瞬間,他仿佛感受到了別人說的血脈相連的感覺。 多么神奇,他的孫子,居然在跟他身體相似的位置,有個相似的印記。 他認真盯著孫子看,好奇而熱切,好像怎么也看不夠。 許長安此刻倦極,強撐著說:“可能是隨我,我也有?!?/br> “你居然也有嗎?我都不知道?!痹S敬業脫口而出。然而話一出口,他心里忽然涌上一些復雜難言的情緒,整個人也安靜下來。 女兒從小女扮男裝,固然是她們母女聯手欺騙??伤莻€時候,但凡稍微上心一點,都不會被她們瞞得死死的。哪怕他幫忙換一次尿布、或者是抱過一次呢? 可惜他那時,因為納妾之事不成,故意疏遠冷淡高氏,連續數月不曾踏足后院…… 這一年來,他一直怪妻子,怪女兒,到這會兒,突然覺得好像自己也不是一點錯都沒有…… 許敬業想說點什么,可女兒已重新又睡了過去。 孩子生下后,就是漫長的休養期了。許長安自小學醫制藥,知道產后調養的重要性。她顧惜身體,也不會大意。 文元滿月之際,許敬業請朋友來家里喝滿月酒,正式宣布這是他的孫子,是許家未來的當家人。 他仍堅持先前那套說辭,正常成親,只是婚期短,婚后和離而已。反正別人也拿不出證據,說他在說假話。 湘城里,每天大大小小新鮮事不少,時間久了,人們自然有新的事情要議論,當然不會一直盯著許家不放。 比如,吳記綢緞莊的少東家吳富貴,娶了一個屠戶家的姑娘做媳婦兒,每天雞飛狗跳。 據說還有人親眼見過吳富貴在前面跑,他媳婦兒在后面追…… 這些傳言,許長安也略有耳聞。出了月子,調整了身體后,她就開始繼續忙碌金藥堂的事情了。 金藥堂這幾年發展的不錯,許長安有心擴大規模,再開幾個鋪子,同時多制一些成藥,儲存方便、攜帶方便、病時服用也方便。 甚至這年冬天,她還請了一位姓嚴的制藥師傅。 這位嚴師傅之前在御藥局制藥,如今年紀大了返回家中。他一生未娶,沒有子女,家中五服以內近親全無。僅有一些稍遠的同宗,也都是盯著他手上攢的那些銀錢。 許長安瞅準機會,數次上門,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許之以利,終于請動了這位脾氣古怪的老制藥師。 “我這偌大年紀,也干不動了,不會幫你干活。我頂多也就口頭指點一下?!?/br> 許長安十分聽話恭謹的模樣:“嚴老說的是,能得你幾句指點,我們也受益不盡了?!?/br> “你倒是比你爹會說話?!?/br> 許長安只是輕笑。 父親不想多事,覺得只要不敗了祖上的家業就不錯了。而許長安到底還是有些野心的。她希望金藥堂能做大做好,也能做出更好的藥,幫更多的人。 有了嚴老先生的幫助,金藥堂制藥確實又提升了一個臺階。 時間過得匆忙,不知不覺兩三年的光景,就這么過去了。 成人或許還不覺得如何,可看著孩子從剛出生的嬰兒長成三尺童子,有時候會下意識感嘆:啊,原來都過了這么久了啊。 “哎呀,我快要氣死了……”明明已是深秋,吳富貴仍搖著折扇,“那只母老虎,我只要一句話說的不對,她就想揍我啊,簡直是反了天了!夫綱不振,夫綱不振??!” 許長安正在低頭整理給文元編纂的藥材歌訣,聞言抬頭向他身后看了一眼,慢悠悠道:“我覺得,你這句話說的就不對?!?/br> “難道我不是夫綱不振?”吳富貴話沒說完,耳朵就被揪住。他嗷的一聲慘叫,從這熟悉的力度,熟悉的疼痛,就知道是誰了?;仡^一看,果然是那“母老虎”。 “誰是母老虎?你說誰是母老虎?”張嬌擰著丈夫的耳朵,丟下一句,“許大夫,人我帶走了,改天再向你賠不是?!?/br> 許長安做一個“請”的手勢:“你請便?!?/br> 看他們夫妻離去,她輕笑著搖一搖頭。 果然人都是會變的。前幾年,吳富貴口口聲聲說立志要娶一個又嬌又軟的姑娘做妻子,這位張嬌姑娘,名字中雖帶一個“嬌”字,但性格可跟嬌軟相差甚遠。 不過,只要吳富貴喜歡就行。他還在妻子張嬌的“威逼”下,學著接手家里的生意,替母親分擔。 不止是吳富貴,連許長安自己都多少有些變化??赡苁亲隽四赣H的緣故,盡管還有野心,但性子比起前兩年,可以說軟了不少。 比如這學醫認藥,她小時候刻苦鉆研。而如今教文元的時候,她想方設法將其編纂成歌訣,希望他學的時候,能容易一些,也能更感興趣一些。 張大夫走過來瞧了一眼,本來以為是徒弟小打小鬧,這會兒看了,發現這顯然是精心編纂的。 “不錯啊,朗朗上口,適合小孩兒學。不對,不止是小孩,拿來作為認藥的入門讀物,再合適不過了?!?/br> 許長安心念微動:“師傅,那你覺得,刊印成冊如何?” 張大夫點了點頭:“這主意不錯,我看可行?!?/br> “那我就再好好修改潤色一下?!?/br> 正說著話,居然有官差進了衙門:“許大夫在不在?” 許長安抬頭詢問:“在的,官爺有什么事?” “許大夫,朱大人請你去衙門一趟呢?!?/br> 許長安微訝:“衙門?” 朱大人先前確實也曾請過她數次,但都是家中女眷有病,請她去后宅。去衙門,還是頭一遭。 許長安不由地心下惴惴,也不知出了何事。 官差見狀笑著安慰:“許大夫放心,不是壞事,是好事?!?/br> 的確是好事。 朱大人一見到她,就問:“是這樣,許大夫聽說過御藥供奉嗎?” 許長安眼睛一亮,御藥供奉? 她當然有所耳聞。 宮中有御藥房,御藥房確實也制藥,但更多的藥都是由各大藥鋪提供他們制的最好的藥。 為御藥房提供藥,就是所謂的“御藥供奉”。 御藥供奉,利潤高,名氣大。一旦跟“御”字沾邊,身價立漲。再者但凡開藥鋪的人家,誰家不想某一味藥,能獲得朝廷認可呢? “上邊傳了消息,想要金藥堂進京參與御藥供奉?!?/br> 短暫的激動過后,許長安恢復了冷靜。她搖一搖頭:“我聽說御藥供奉大多在京中。金藥堂制的藥,在湘城還算不錯。到天子腳下,只怕還不夠看?!?/br> “許大夫不必妄自菲薄。你難道忘了前不久的時疫?”朱大人笑了,“本官記得,五年前,湘城就發生過一次。是你們金藥堂免費給窮苦百姓提供草藥。因此,第二年的藥王誕,本官極力主張讓令尊點第一炷香……” 這些往事,許長安自然記得,她身份被發現,也是在那藥王誕上。明明才過去四五年,可回想起來,就像是過了很久一樣。 “今年這次,又是你們金藥堂提供的藥,及時遏制,甚至都沒傳染開來。前不久本官上報朝廷,這不,朝廷的嘉獎不就來了嗎?許大夫,機會難得啊?!?/br> 第35章 進京 那個名字 朱大人言辭懇切, 又向許長安展示了上峰公文。 許長安恭敬接過,細細看去,果真見到湘城金藥堂有資格參與御藥供奉。這是她之前都不敢深想的事情, 沒想到居然有一天會真的發生。 她心中意動, 微笑著點一點頭:“大人所言甚是,此等良機, 的確不該錯過?!?/br> “許大夫不妨回去與令尊商量一下,擇日啟程進京。若金藥堂真成了御藥供奉, 不但對許家而言是件好事, 也是我湘城的一件幸事?!敝齑笕四轫毝?。 這可是刷政績的好時機。 許長安告別朱大人, 見已臨近晌午, 干脆就回家去。 此時已是八月初,天氣漸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