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好吧,”明棲放下碗筷,坐直了身體,認認真真地說:“其實我還是挺難受的?!?/br> 那樣的一個真相赤/裸/裸地擺在面前,她甚至都不知道該先難過哪里好。 她眼眶有一點兒紅,撐不住了一般,又問聞駱:“你可以抱抱我么?” 就算是再堅強的人,也偶爾會有頂不住的時候,需要別人來抱一抱。 成熟的人,要學會自立自強,但是不排斥親密體驗。 她真的有些難過,蜷縮在一起,像只受傷的小猴子。 “好?!甭勸樰p聲回答她,然后起身,走過去,給她抱在懷里。 明棲往他懷里蹭了蹭,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然后猛吸了一口氣。 鼻尖縈繞的是熟悉的味道。 “小狗啊你?”聞駱笑著問她。 明棲錘了他一下,沒說話。 聞駱也安靜下來,給她抱得更緊了。 “你還有什么騙我的事情沒?”明棲問。 聞駱搖了搖頭:“哪敢?!?/br> 他是從回國之后,才漸漸地從明澤和盛時煙的交往里發現不對勁的,又從駱知敏的話里慢慢拼湊出當年的真相。 瞞著一件事就讓他吃足了苦頭,哪里還敢再隱瞞別的。 “也是,”明棲想了想,回答道:“不過我還是不準備原諒你?!?/br> 聞駱也說:“我好好表現?!?/br> 明棲:“那你就搬回棲止居吧?!?/br> 聞駱:“……” 明棲在他懷里打了個哈欠,又坐直身體:“走吧走吧,我現在想睡一覺?!?/br> “嗯,”聞駱揉了揉她的頭發:“記得吃完早飯?!?/br> “怎么這么羅嗦啊,”明棲小聲嘟囔了一句,又叫住他:“聞駱,你知道盛豐醫生的墓地在哪嗎?” * 明棲去看望盛豐醫生,是在半個月后,出發去巴黎的前一天。 設計稿畫成之后,她用了一天時間敲定所用面料,又自己剪裁。 她在大學那會兒就擅長精準地計算每一個裁剪位置,然后利用面料的軟硬程度體現服裝調性。 現在不過是將這個技能重新使用了一次。 用了很硬挺的面料,從縫合的位置故意搞出凹凸不平的感覺,使整件衣服充滿了棱角,多了些故事感。 衣服這種東西,只有穿了合身且氣質不沖突才是時尚,服裝設計大賽需要自帶模特,通常在參賽作品設計好之后,就要請服裝模特來試穿,最后根據模特的身材進行修改,以求達到最好的效果。 如果放在從前,打著江河小公主的旗號,不乏會有國際超模賣明文賀一個面子,來做她的模特幫替她走這場秀。 可現在,她不想向家里開口支援,好在自己沒少看展子,跟很多負責人也有聯系,挑了個比較和眼緣的模特。 一切都準備充分,她根據聞駱給的地址,去看望了盛豐醫生。 江城的三月,乍暖還寒時候,空氣里還是冷得干脆,冷風順著骨頭縫往里面鉆。 大學畢業后,明棲一直有投資服裝品牌,多多少少也掙了點錢。但辛辛苦苦賺的錢在她高額的生活費面前顯得一文不值,她花錢又大手大腳,很快就有些捉襟見肘。 本來是打算買個車子的,但七位數的價格令落難的小公主多少有些望而卻步,今天出來,也是坐的士。 路過花店,她進去買了一把矢車菊。 墓園很大,是那種城市里很多見的公墓。 明棲在門口下車,將黑色風衣裹緊了些,踩著高跟鞋在里面七繞八繞。 走了很久,才在一個隱秘的角落看到那個墓碑,上面端正書著——吾夫盛豐。 照片里,盛豐醫生永遠停留在了30歲,穿著干凈的衣服,嘴角有著干凈的笑意。 跟盛豐醫生做鄰居的,是盛時煙的母親。 明棲多看了兩眼,才將矢車菊放在盛豐醫生的墓碑上。 她又退后兩步,朝著這位救她性命的醫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當年的舊賬,經過歲月的書寫,她現在也未知最理智且客觀的全貌。 二十四年前,明文賀高高在上,擔心著女兒的生死,用金錢和權勢給整個醫院施壓,醫院無計可施,只好拿盛豐醫生開刀,給明家一個交代。 可院方何嘗沒有罪過?當時的院長如果肯公平客觀一些,是否不會開除盛豐醫生。 盛豐醫生如果,如果可以再堅持一下,是不是生命尚有柳暗花明的機遇? 然而,這些都是如果。 明文賀錯了就是錯了,是他的錯誤鑄成了往后的悲劇。 就算是他在后來的好多日子里,多次來盛豐醫生的墓地前懺悔,悲劇的結果已成歷史,不會被任何人改寫。 可明棲還是要向盛豐醫生道歉。 “盛醫生,我是您的最后一位病人?!泵鳁M量用平緩的語氣講話:“當年我高燒不退,對所有抗生素過敏,您是第一個發現我病情的……這些年,雖然我又在鬼門關走了一次,但也還算健康,謝謝您?!?/br> 至于明文賀,中國人都講因果報應,因果自有時??伤昙o也大了,明棲想,若有報應,也該她來受著。 墓園里又吹過一陣風,沒有人回答她。 明棲再次鞠躬,起身要走。 可這次還沒站起來,就看到眼前閃過一道人影。 “明棲!”盛時煙朝她大聲喊著,幾乎牙呲欲裂:“你這個賤人!殺人犯!你有什么臉來看我父親?!?/br> 她發起瘋來,像是馬戲團里不受控制的蟒蛇。 明棲無視了那些帶有辱罵意味的詞匯,平靜道:“我的恩人,我自當來看?!?/br> 盛時煙冷嗤一聲:“你說我爸泉下有知,會不會后悔救了你這個掃把星?” 會后悔么? 嬰兒在襁褓里奄奄一息,作為醫生,他知道正確的醫治方法卻隱瞞,如果說出來,就要面對失業的風險。 明棲不知道,但她卻冷冷掀起眼皮,瞄了盛時煙一眼,反唇相譏:“你說盛豐醫生泉下有知,會不會為有你這樣的女兒羞恥?” “我有這一天完全拜你所賜!”盛時煙幾乎發狂:“憑什么你個殺人犯可以順風順水活到二十幾歲,我父母一生純良卻雙雙早喪,而我也要在明文賀虛偽地資助下茍且偷生?!?/br> “茍且偷生么?”明棲感覺好笑:“茍且偷生還能在害我差點兒去世之后,還好生供著你讀書,為你當演員鋪路?” “盛時煙,你真是當演員當久了,從戲里演到人生了?!?/br> “你捫心自問,你若是真的恨,為什么不報復我爸,處處沖著我來。你若真的恨,就學學越王勾踐臥薪藏膽,拿些我爸給你的資源兢兢業業做些能搞垮江河的大事,那我還敬你畏你?!?/br> 跟明文賀朝夕相處情同父女,就算是她想在江河集團謀個職位,明文賀都能面不改色的給了。 進了集團內部,賬面上輿論上多多留心,還怕抓不到江河集團的把柄不成。 “你一邊享受著我父親給你的資源,一邊想法設法令我難堪,甚至想讓我去死。能報復江河報復明家的路有千千萬,你偏偏選擇了最能撈金的娛樂圈?!泵鳁溧鸵宦?,目光鋒利如刀子般落在她的身上,字字戳人肺腑:“你說,你到底是恨我爸當年的亂用權勢害了你父親,還是恨你不是江河的公主,享受不了這滔天的榮華富貴?!?/br> “明棲,你別亂講!”被戳到痛處,盛時煙朝她狠狠抬起右手,扇下—— 明棲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從來不曉得自己竟然有這么大的力氣。 “明家欠你父親的,我用我的半條命還過了?!彼D了頓:“我當然知道這遠遠不夠,我會接著還,用下半輩子還?!?/br> “但你,就別又當又立演著苦情戲碼了?!?/br> 說著,她一把松開人,往回程的路上走。 冷風吹過,烏云低垂,像是一個要下雪的天氣。 大風卷起明棲的衣角,令她整個人有些孤獨的美感。 走了兩步,她回頭看向盛時煙。 “盛時煙,”她第一次正經的叫她大名:“你知道為什么高中那會兒,我總是被你氣到,但從來不會對你失控發火么?” 盛時煙抬頭,看她,似乎在等待困惑已久的答案。 “因為,”明棲往后攏了把長發:“跟你計較,跌份兒?!?/br> 盛時煙爭的搶的處處算計的,都是明棲不屑的。 白云豈會和爛泥一較高下。 * 走出墓園也用了些時間,垂在兩側的雙手被風吹得通紅冰涼。 意識逐漸恢復,明棲朝著第一次踏入的地方,緩緩回眸看了眼,又后知后覺地將手摸進口袋,拿出手機。 手里上,有聞駱的消息。 【盛時煙進去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居然也跟來了。 明棲往停車場看了眼,就看到那輛勞斯萊斯幻影。 她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坐在副駕駛,系好安全帶。 “解決好了?”聞駱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偏頭問她。 “嗯,”明棲點了點頭:“你什么時候來的?!?/br> 聞駱如實回答:“你離開酒店之后?!?/br> 明棲:“那你來做什么?” 聞駱:“擔心你?!?/br> 明棲:“擔心我,那看到盛時煙進去了,還不來幫我?” 聞駱挑了挑眉,聲音頗有些輕快:“想著你可以解決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