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知言更不開心,纏磨方太君,老人強忍笑安慰,知言終是怨念:“我都沒見上人?!?/br> 眾人做哄堂大笑,原來九丫頭在愁這個。 ☆、第83章 昔日戲語 燕京,韓府 夏日傍晚,熱氣退卻,花園中涼亭內點著熏香,正是似明未暗的時辰,故未掌燈,只借著夕陽余暉,兩名青年對坐手談,棋盤上黑白兩子勢均力敵,他兩人風姿不相上下,白衣明朗,青衣深沉,正是韓世朗同孟煥之。 韓世朗手執白子在空中半晌,輕嘆一聲,擲棋子入盒,語帶戲謔:“人逢喜事果真不同,修遠情場得意,棋局上也大殺四方,我認輸,自嘆不如?!毙θ莨殴?,好似輸的人并不是自己。 孟煥之語氣帶出無奈:“安臣,自打我昨天回來,就聽你取笑,縱是天大的笑話,談個一天一夜,也該索無趣味罷?!?/br> 韓世朗捂嘴偷笑,凈過手后,從旁邊冰盆中取出瓜果置于水晶盤中,推到友人面前,一本正經說起:“你放心回滄州,此間諸事交于我便是,秦韓兩家相熟,上一輩就結了姻親,萬事水到渠成。要不,再讓我家小妹回來一趟,替你打探未婚妻的品行?!?/br> 冰湃過的瓜果涼爽脆口,孟煥之輕咬一口,涼意沁入內腑,搖頭道:“不用,親事已定,不必再做無謂之事?!?/br> 韓世朗忍笑說道:“我這是替你擔心,你那位小娘子該不會晚上還要哭著找奶娘,打探清楚了,好做準備。修遠,前路漫長,任重道遠?!?/br> 孟煥之也被逗樂,俊顏現出光彩,笑指友人:“你呀,難道成天在太子身邊也是這般沒正經?!?/br> 韓世朗斜倚身子,身形慵懶,不以為意的說:“我只做東宮清客,用不著對他推心置腹?!笔兰屹F公小自小養成的氣度,再是懶散,不失優雅。 孟煥之正坐審視友人片刻,緩語道:“你倒是灑脫,既不參加科舉,也不愿傳承韓家基業。安臣這是欲效子房,有朝一日功成身退,歸隱山水?!?/br> 韓世朗聽言哈哈大笑,自嘲道:“我何來子房之才,東宮更無漢高祖之能,暫結盟友,各取所需。韓家幾百年的基業,世人瞧得眼熱,有誰知外表光鮮、清名美傳的韓家,內里腐透了。我父親既能躲到燕京避清閑,為何我不能?!?/br> 孟煥之微點頭。 韓世朗翻起身坐下,湊到友人眼前,鄭重其事說道:“非是我不想繼承基業,怕的是它落到我手里,依著心意,毀個一干二凈,做世人眼中的千古罪人罷?!?/br> 孟煥之凝神,勸誡道:“書院陋習由來已久,安臣既能瞧透,為何不放手革新除舊,反任之就此下去,實非上策?!?/br> 韓世朗一臉肅穆,側顏隱在夕陽下,神色晦暗不明,語氣輕緩:“說來容易,真要行事難比登天,家中一眾族老那關決過不去,再別說依附韓家數十個大族。光坐在此處略想一番,就覺腦仁生疼,我還能脫個自由身出來,敞之斷逃不出他舅父之手,堂堂大丈夫受人制約,實在憋屈?!?/br> 孟煥之贊同:“敞之兄心懷憂思,愁緒重重,再加父親故去,他倒似變了個人,渾身透著清苦,想是有不能外道之苦衷?!?/br> 韓世朗斟酌用詞:“司馬清究竟想干什么,江南半壁文人皆聽他號令,這都不滿足,人心不足,欲壑難填?!?/br> 孟煥之雙眉輕擰,坦然回答:“司馬族長手腳雖伸到燕京,重心還在江南,一時瞧不真切背后真正意圖??傊Y朋為黨,涉足朝政,其心可誅,只怕坐大,干出禍國殃民的事?!?/br> 韓世朗話語中帶出氣性:“圣上虧欠了魯王,眼下盡力補償桂王,若是桂王有才德爭儲位,圣上行事還有分寸。偏生桂王是個無才無德,行事無度的少年,說句誅心之語,今上健在一日,桂王興風做浪無所不至,太子都要忍讓。杜家和司馬家瞧著桂王好掌控,兩方各懷鬼胎,你我只能眼睜睜看著朝中越來越多宵小之輩做亂?!?/br> 說及朝政大事,兩人均都心懷大志,靜做深思。韓家下人湊到亭外,猶豫半晌輕聲回話:“大爺,外頭來了客人,請您過去?!?/br> 韓世朗被打斷思緒,不耐煩輕斥道:“說過不讓人打擾,不見?!睋]手讓仆人下去。 韓家下人面露難色,陪笑說:“英國公世子來訪,點名要見孟公子,人就守在客房,不見到人不走?!?/br> 韓世朗和孟煥之都驚訝,英國公家與韓家從無往來,孟煥之初來京城,更是與之毫無瓜葛。 韓世朗笑說:“原是修遠奇貨可居,韓家門庭因你又增了幾分熱鬧,也罷,我們過去瞧瞧?!?/br> ****** 韓家客房內,張盛等得不耐煩,氣鼓鼓地在廳中打轉,他帶來的小廝中有位長相格外出眾,唇紅齒白,俊美不凡,滴溜著黑亮眼珠輕咳示意。原來秦昌昨日苦讀書,待晚間得知九jiejie已許了人家,今天瞅空出來,尋了張盛,慫恿著到韓家親眼目睹未來的九姐夫。 張盛快步走到秦昌眼前,問詢主意:“要不,我們直接找進去?!鼻夭p眨眼示意張盛看身后。 廳外并肩走來兩人,左邊之人白衣飄逸,氣度從容,翩翩公子溫潤如玉,都是舊熟識,不等張盛開口,秦昌撲上去甜甜地喊:“韓家哥哥?!?/br> 韓世朗細觀之下,笑出聲,對朋友使個眼色,拉著扮做小廝的秦昌,走到屋中,施禮問道:“不知世子大駕光臨,有何指教?!?/br> 張盛站在屋中只是憨笑不語,眼含幽怨瞥向秦昌,到底那一個是九妹夫,快給個提醒。 秦昌趁著空當打量身邊之人,身形高大,氣宇軒昂,穩重內斂,最關鍵一點,長得很好看,九jiejie肯定喜歡。 韓世朗明了對方來意,招呼來人入座,指著孟煥之介紹:“此乃孟賢弟,怎么世子并不認識他?” 張盛聽言騰地站起來,撲到孟煥之面前,上下打量,脫口而出:“你就是九妹夫?!?/br> 滿屋人噴茶,韓世朗偏頭竊笑,韓家下人有忍不住的,偷偷到屋外笑兩聲,再進去伺候。 秦昌眨巴著眼睛,臉上神情就差寫著我不認識這貨,決對不是和他一路人。 孟煥之盯著眼前的少年,英國公世子,頭戴紫金冠,身著祥云袍,寬鼻闊口,體型健碩,心事都寫在臉上,想必天性純厚,心凈如瑩玉。他不由生出好感,微微一笑道:“世子所言,修遠有所不明?!?/br> 張盛撓頭道:“你馬上要娶九妹,早就聽昌弟說過你,今天想親眼瞧一下?!?/br> 秦昌張大嘴巴,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拉張盛走到一邊攔著不讓他說。 張盛嘟囔道:“兩年前你就說九妹定親了,好不容易見著人,讓我和妹夫多說兩句話,也好給九妹把個關?!毙芎⒆幼杂X很有責任心,跟九妹自幼相識,替她相看妹夫有何不可。 秦昌無語,什么妹夫,你都是秦家的姑爺——十三姑爺,家里不讓說,讓你白沾小爺這么幾年的便宜,現在又沾到姐夫身上,真是亂套了。他哄張盛:“你答應過不說出去,君子不可失信?!?/br> 張盛自有理由:“對旁人當是守信,上次四表哥問起,我都嚴守秘密,妹夫又不是外人,說一下無妨?!毙芎⒆颖J孛孛苋菀讍??天天憋在心里,早就想大聲呼喊,今天正主來了,可是找著說出來的借口。 秦昌沒有張盛力氣大,眼睜睜看著他尋孟煥之說話,苦著臉坐在一旁,盤算著是不是又給jiejie招禍了。 韓世朗瞧著秦昌的小可憐樣,拉過他問話。 張盛盤問孟煥之家境、過往,詳盡細致,孟煥之忍笑一一回答。張盛深覺滿意,出于好心滔滔不絕說起知言幼時趣事,神馬喊自己熊少爺、偷著闖禍嫁禍給自己、欺負阿福、給人椅子上放花剌……張盛覺得這樣的九妹才有趣,別人怎么想,他可從未考慮過。 秦昌就差捂耳出逃,小爺聰明一世,怎么栽到這么個憨世子手里,英名不復,哭都沒地哭去。 張盛興致不減,猛然間想起一事,面含殷切,一本正經問起:“九妹夫,聽昌弟說起,你和九妹換過信物,到底是何物?!钡芍髨A眼睛,一臉好奇,存在心里兩年的秘密一朝開閘,勢不可擋。 秦昌幾乎倒地,小爺就快吐血身亡。 孟煥之觀察眼前兩位少年郎,猜度中其中曲折,一個想說,另一個拉著不讓說,少兒家的玩笑話,當得不真,故他耐心應付,并不厭煩。當問信物時,也被問住,不好做信口編排。 韓世朗卻向孟煥之正式引進秦昌:“修遠,此乃秦府十二郎,四郎親弟?!碧裘家恍?,你的內弟。 孟煥之會意,與秦昌互打招呼。韓世朗在旁抽冷問:“昌弟,當年在陜甘邊境我見過的小姐,可是你九jiejie?!?/br> 秦昌猛點頭,回道:“正是九jiejie,韓家哥哥牽走的追風也是jiejie的馬?!?/br> 韓世朗興致盎然,輕笑說:“哦,有點意思。修遠,十二郎與九小姐宛若雙生,令人印象深刻,你見他如見未婚妻?!?/br> 孟煥之神情若有所思,細瞧秦昌。 張盛一根筋的毛病犯了,仍揪住信物一事不放。 秦昌被迫得緊,開口說:“沒有信物,都是我……” 后面的話未出口,被韓世朗捂住嘴,只聽他說道:“信物早都有,修遠你說是不是?!?/br> 孟煥之點頭肯定:“此言不虛” 秦昌快哭出聲,千萬不要,真給jiejie招禍了。他撇著小嘴輕聲向孟煥之解釋:“是我哄盛大哥的話,當不得真,姐夫你莫要信,和jiejie一點關系也沒有?!?/br> 孟煥之為秦昌輕拭淚,柔聲哄道:“你jiejie真的有信物送給我,不是假話?!?/br> 秦昌不明所以,見對方不似說謊,更是費解。 韓世朗拍手道:“皆大歡喜,可謂千里姻緣一線牽,修遠不也送了東西給秦家九小姐?!?/br> 這下不只秦昌,孟煥之也驚愕,韓世朗帶笑不語,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張盛在旁一頭霧水,撓頭抓耳。 ☆、第84章 春暉寸草 知言忍著性子聽完,也納悶問道:“何來信物一說?” 秦昌眨巴著眼睛,悶聲說:“韓家哥哥不肯說?!?/br> 知言擰秦昌耳朵教訓道:“你就給我招禍?!?/br> 秦昌就差長出尾巴搖,跟前跟后討好道:“jiejie,姐夫很好說話,決不會計較,你只管放寬心?!?/br> 他倒嘴甜,這么著急已喊上姐夫。知言無語,嘆氣道:“你可勁胡鬧,在張盛跟前吃過虧,要是再不長記性,趕明兒我出嫁了,家中再是沒人替你說話?!?/br> 秦昌輕搖知言胳膊,語氣發嗲:“jiejie,我知道錯了,你再別生氣?!?/br> 知言長舒氣,報怨道:“我哪里有空生氣,忙得不知自個叫什么,好不容易抽個空歇午覺,聽你說了半天話,沒一件讓人輕省的事?!?/br> 知言親事定下,一回家就連軸轉,跟著進議事廳旁聽理事,實在是事出突然,沒輪到她和知儀到學管家的年齡,眼看要出嫁,臨陣磨刀。又聽知嫻和方太君輪番灌輸孟家往事,針錢房的人跟前跟后量身材,加工趕嫁衣,真是無一刻空閑時分。 連身邊的丫頭婆子們成天被捉去,跟府里幾個積年有本事的老婆婆習學應付瑣事,忙得腳不沾地。又冬至紅著臉,吱吱唔唔說瞧著柱兒也不錯,想求了一同陪嫁出去,知言都沒空當對方太君說起,現聽秦昌絮叨半日閑話,心中煩悶。 秦昌頗為識趣,輕聲說:“jiejie,你不用發愁,我覺得姐夫好相處?!?/br> 知言輕瞪秦昌,小孩子懂什么,跟個沒見過面的人過一輩子,心中沒底,空落落的。忙起來還好,閑時總是莫名的心慌,舍不得家中諸人,更忐忑于不明的前路。 不管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先做好眼前之事,知言推秦昌回去,因說:“來了也有半日功夫,小心四哥尋你問功課。一會八姐要來,你若在,我們有些話不好說出口?!?/br> 秦昌撇嘴問:“八姐今天在園子里會情郎,能這么早回來?” 知言輕笑:“小小年紀知道什么,走個過場,混個眼熟,能容他們說兩句話已是不錯。那里像我,面都沒見上?!毙闹胁凰?,對方是圓的還是扁的,連個影都沒見著,自己的老底就被秦昌、張盛坑人組合賣個干凈,萬惡的舊社會。 秦昌忍著笑,打趣道:“jiejie不用急,再過一個月就能見著姐夫的面,包你滿意?!辈坏戎苑磻^來,他轉身一溜煙跑出院。 知言笑著搖頭,命丫頭給自己換衣服,再洗把臉,正在梳妝時,知儀大步進屋,后頭跟著知恬輕邁蓮步。 知儀一進屋歪到榻上,埋怨道:“火燒火燎就為趕著你出嫁前,把我的親事也定下,老祖宗終是最偏心?!?/br> 知言笑出聲:“老祖宗偏心,我就不信,把我多留幾年才叫偏疼?!?/br> 知儀喛聲嘆氣道:“怎么不偏心,家里姐妹中唯九妹夫長得最好,你可別說沒見上,便宜都占盡,還說不可心?!?/br> 知恬輕推知儀一把,柔聲說:“八姐夫也不錯,jiejie莫要不知足?!?/br> 知儀喚著丫頭上茶,語氣中帶出傷感:“我們姐妹一個個出嫁,誰能料到九妹趕到前頭,都在家過不了兩天舒心日子。大jiejie沒了;二jiejie出嫁四年多,才挺直腰桿,還是大伯父出面,依仗娘家之勢;三jiejie,最好命;四jiejie有了身子,前兩回到太太房里去,聽陪嫁去的婆子回來報信說,早把身邊的人給姐夫做了房里人?!?/br> 丫頭上了茶,知儀接過輕抿一口,接著說:“五jiejie將來更是艱難,六jiejie家里一大攤子不清楚,唯有七姐和九妹都是家中不納妾,可誰能說的準,男人的心思不往外跑?!?/br> 此話一出,知言心中愈發沉重,起來打岔道:“八小姐會過情郎后,竟學會悲風憐月,稀奇事?!?/br> 知恬莞爾一笑,風姿絕代,她長大后感知到自己長得過于美,刻意掩飾外貌,不用脂粉,釵環衣著只挑素簡,無奈天生麗質,淡裝艷抹都相宜。 知言咽下擔心的話,姐妹們眼看都有著落,小十一知容和小十二知德也好挑人家,家中最犯難的偏是知恬,想著都令人犯愁。 知儀輕哼:“悲風憐月,我倒不屑于,只有許感慨?!?/br> 知言坐到兩個姐妹身邊,問說:“怎么,今天來的梅公子不好?!?/br> 知儀搖頭:“六哥打聽過他的底細,人倒正派,也不愛喝花酒,我只是覺得沒意思,翰林院掌院大學士家孫兒,滿口詩經文章,總覺得他太過迂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