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 子西走后,陸瀾川搬離了那個宅子,他覺得到處都是蘇繡的味道,已經到了令他無法正常生活的地步。其實他們那時候生活在一起,他依舊是以公事為主,蘇繡并沒有在他生活中有那么重的存在感,然而當她離開,他還是覺得生活中空了很大一塊,空到看什么都透著股壓抑的感覺。 那段日子他也根本沒聯系子西。直到有天她主動打電話過來,說在國外不習慣,無法融入同學之中,又聲淚俱下地問他,“哥,你是不是因為繡繡姐的事,再也不想理我了?你把我趕得這么遠,就是再也不打算管我了對嗎?” 陸瀾川聽著深夜電波里傳來的她的哭聲,緩緩地閉上眼,嘴角抿得很緊。 他已經是個糟糕的男人,不能再做個不稱職的哥哥,既然當初選擇了那樣做,就該頭也不回地走到底才對。他握緊拳頭,心里也又一次告誡自己,陸瀾川,子西才是你一輩子拋棄不掉的親人,蘇繡……或許只是人生的一個過客,早晚會有新的取代她。 這么想的時候,他心臟還是不受控制地狠狠抽痛了下。 但這件事不管怎么樣都成了他心口的一個結,有陣子他無論如何也睡不好,雖然事情告一段落,但一旦揭穿還是會對他和子西造成不小的影響。后來為了不讓蘇繡將這件事徹底說出去,他還是又找了蘇繡一次,將一個信封交給他。 蘇繡沒去太遠的地方和他見面,就在學校門口的那條路上,他第一次送她回去的地方。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去找她是為了什么,就那么一直盯著她白皙的小臉看。她瘦了,瘦得眼眶都有些往下陷,唇色也很淡,不知道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這個信封是葉兆琪給他的,蘇繡的父親硬氣了一輩子,然后終究還是做了件虧心事。他年輕的時候曾經挪用過學校的一筆錢,陸瀾川知道把這東西給蘇繡的那一刻,自己在她心口上怕是又狠狠捅了一刀,可他必須確保一切萬無一失。 蘇繡一直低著頭,他看不到她的樣子,只能看到她微微發抖的手指。 他的手垂放在身側,很想主動伸手碰碰她,他一度想說:“回來吧,回到我身邊,我不會再傷害你?!?/br> 可想到子西,他那些話又被理智給卡在了喉嚨里。他從來不知道有天這樣的選擇也會出現在自己生活中,為什么蘇繡和子西,突然就變成了二者只能擇其一的選項了? 接著下一秒,蘇繡“啪”地將那個信封摔到了他臉上。 她眼里不再是失望,更沒有了以往的溫情,她用看一個陌生人般的眼神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陸瀾川,你早晚會有報應?!?/br> *** 誰都告訴他,他會遭報應的,那時候陸瀾川并不覺得。他甚至一度想,說出這句話不過是那些人無能的表現,然而活到今時今日,他知道自己的報應來了。 五年后再見到蘇繡,躲不過,避不開。他用強硬的手段試圖將她趕走,只為了讓自己再也不要看到曾經丟棄的良心,也為了不愿將當年的事曝光出來,然而算來算去,算漏了自己的一顆心。 從再見到她開始,關于她的所有一切都回來了,他曾經刻意忽略掉的那些情感也一并將他淹沒掉。 陸瀾川從不敢承認自己是愛蘇繡的,因為他不配,更因為這段感情注定了無法得到回應。 他坐在辦公桌后,窗外的陽光堪堪籠罩著他,他卻覺得周身都籠罩在一團陰影里。他坐到了今天的位置,擁有了曾經渴望的一切,然而最想要的那一樣,卻徹底失去了擁有她的資格。 劉婧在蘇繡走出辦公室門的那一刻就一路追著她到了樓下,見她在廣場前的長椅上坐下,也挨著她落座,小心地喚她一聲,“繡繡,你沒事吧?” 蘇繡緩緩地轉頭看她,然后搖了搖頭。 劉婧松了口氣,又遲疑道:“你和陸總吵架了?我怎么聽到高寒的名字???” 蘇繡沉默片刻,還是決定對她說實話,哪知道她的話音才剛落下,劉婧就猛地站起身來,“什么!陸瀾川就是當年害你差點坐牢的男人?” 蘇繡點點頭,劉婧震驚極了,“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告訴劉婧,除了多個人對陸瀾川憎惡之外應該也沒任何改變,反而影響了劉婧的將來,而且若是劉婧控制不住做了什么沖動的事,說不定還會被自己連累吧?蘇繡想起現在的高寒,這不就是例子嗎?陸瀾川那樣的人,還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來的,他那些無恥手段別人不清楚,她是親身領教過的。 劉婧其實也明白她的想法,可依舊一臉的憤怒,想起當初自己竟然還為他說了那么多好話就覺得惡心的不行。 她氣到來回走動,嘴里大罵道:“太不要臉了,簡直就是衣冠禽獸啊。平時裝的像個人似的,其實干了那么多缺德事?!?/br> 她說完又停住腳步,“那你為什么要答應和他結婚啊,他又威脅你了?” 難怪這兩人一點征兆都沒有就忽然結了婚,她氣到肺都要炸了,一把抓起蘇繡,“不行,這種人不能姑息,我們去報警!” “報警?我們拿什么證明自己說的?告他妨礙司法公正,可一樣沒有證據啊?!?/br> 劉婧也愣住了,看著始終一臉平靜的蘇繡,心里忽然涌起一陣酸澀,被曾經那樣愛過的人傷害了一次又一次,而她平時竟然什么都不對人說。她忍不住伸手給了蘇繡一個擁抱,“傻瓜,你一個人能承受多少?總會有辦法的啊,這世界上不是沒有公理在?!?/br> 蘇繡拍了拍她的背,反而像是在安慰她,“能依靠誰呢?誰會讓你依靠一輩子,要徹底擺脫他,只能自己比他更強大?!?/br> 劉婧不懂這么多彎彎繞繞,她只知道以前那個蘇繡柔弱溫和,現在變成這樣,全是被陸瀾川給逼的。她不知道這樣的兩個人還能走進婚姻,一段婚姻假若只是不夠愛,或許還能有挽救的余地,然而這樣無望的婚姻,陸瀾川堅持著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 *** 接下來有兩天蘇繡都沒見到陸瀾川,他一直沒回家,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但是高寒那邊總算風平浪靜,蘇繡猜想或許他也覺得自己那番話有幾分道理,所以不再為難高寒。 而劉婧也在他的公司辭了職,蘇繡覺得很抱歉,“早知道不告訴你了?!?/br> 劉婧倒是一臉的無所謂,“沒關系,你這不是打算當老板了嗎?我來給你打工啊?!?/br> 趙禎在一旁哭笑不得,“我們薪水很低的,沒法和西寧比,而且西寧是上市公司,我們——” “嘁,誰管那么多,老板人品好就行啦?!眲㈡鹤哌^去搭住蘇繡的肩膀,然后輕聲對她說:“你告訴我了,或許我真的幫不了你什么,但身為好朋友,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陪伴你保護你。繡繡,其實人生真的沒你想的那樣壞?!?/br> 蘇繡看著好友認真誠摯的笑容,也忍不住含笑點了點頭,“我知道,我從沒放棄過?!?/br> 曾經在人生最絕望的時候,她遭遇了背叛、欺騙,也失去了一些重要的東西,那時候不恨不怨嗎?當然恨。心里也一度被仇恨充斥著,后來她再遭遇了一些磨難之后,便徹底地平和了。她要為父親的病情cao心,要為活下去而努力,沒有文憑還背著那樣的案底,想活得順遂一些根本不可能。 到了最后,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安安靜靜地活著,像每一個普通人那樣,賺夠花的錢,和親人生活在一起…… 有了劉婧加入,三人的干勁比之前還要足,雖說是個特別小的廠子,可誰也沒散失斗志。蘇繡也比以前要開朗一些,居然還能自己出去拉單子,趙禎感嘆說:“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啊,以前話那么少的人,現在也被逼成拼命三娘了?!?/br> “自己的生意啊,當然要更cao心,你不也比以前拼嗎?” 劉婧在邊上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對啊,你們倆是老板,辛苦也有理由。我一個打工的跟著那么苦做什么,我先去吃點東西休息下哈?!?/br> 這話逗得趙禎拿筆丟她,三個人的小辦公室里也瞬時充滿了歡聲笑語。 蘇繡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她拿起來一看是蘇綾打來的,頓時下意識繃直了脊背。 ☆、第三十二章 看著手機屏幕上出現meimei的名字,蘇繡第一感覺就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或者陸瀾川背后又動了什么手腳?不及細想,幾乎立刻就將電話接了起來,“喂?” “姐?!碧K綾的聲音聽起來很激動,“你這周末能過來一趟嗎?” 聽了這話,蘇繡的神經就更加緊張,“怎么了?是不是爸他——” “不是,你別急呀?!碧K綾說完才發現自己語氣太急切,緩了口氣道,“是好事。這周末我做主角那個舞蹈劇就要在伶館演出了,所以想請你回來看首場,到時候爸也會來?!?/br> 蘇繡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遲疑,“爸他,他應該不想看到我?!?/br> 當年她考上那所大學,是被父親風風光光送出小鎮的,可后來和陸瀾川的事卻被媒體曲解得丑陋不堪,可想而知父親會有多生氣。被有錢人包養,還撞人逃逸,這些事情在那個小地方被傳的繪聲繪色。 多奇怪,人們分明沒有親眼看到,卻都言之鑿鑿,像是人人都比她這個當事人還要清楚。 蘇繡自己每次回去也都會被人指指點點,大家都在背后議論她,各種難聽不堪入耳的話語。甚至有親戚當著她的面教育孩子,“一定要用功,你以為考上大學就完了?看你繡繡姐,最后連畢業證都沒混到手,只能到處打零工?!?/br> 她偶爾回去一次都覺得受不了,更別提天天生活在那樣氛圍里的父親了…… 所以最親的人不相信自己,蘇繡并不失望。 流言蜚語有多可怕她再清楚不過了,向來最讓人心寒的從來都不是自己經歷過些什么,而是在有那樣的經歷之后,卻還被人臆測得更不堪,那些蜚短流長傷害的并不僅僅是自己,還有家人也在承受相同的傷害。 知道第一次公開演出對于當舞蹈演員的meimei來說有多重要,可蘇繡不想再惹父親生氣,他從那年自己出事之后身體就一直很不好。 她正在猶豫,蘇綾又說:“難道你還打算一輩子不回家啊,爸就是嘴硬心軟,他上次進手術室前還念叨你名字呢。我不管,蘇繡,你要不來我可以后都不理你了?!?/br> 蘇綾脾氣向來都倔,做事利落干脆,說完這句就將電話給掛斷了。 蘇繡吸了口氣,最后當然還是決定去一趟。蘇綾待的藝術團離南城并不遠,父親從老家過去也很近,一家三口能這樣倉促地見個面,對她來說也是夢寐以求且萬般感恩的事情了。如果父親真的特別不愿意看到她,她也可以遠遠地躲著,偷偷看他一眼。 看到他好好的就夠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蘇繡卻依舊有一件事在犯愁,那就是在想要不要告訴陸瀾川一聲?若是什么都不說,那人回來看不到她,不知道又會發瘋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來。 因為陸瀾川幾天都沒回家,蘇繡下班的時候就躊躇著主動給他去了個電話,印象中這還是她第一次給他打電話。 那邊許久都沒人接,或許正在忙也說不定,蘇繡都準備掛電話了,陸瀾川才接起來。他沒有說話,像是在等她開口。 蘇繡猶豫了下,問他說:“你晚上回來嗎?如果——” “有事?” 蘇繡本想說如果不回就在電話里說好了,結果陸瀾川陡然接了這一句,她支吾道:“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br> 陸瀾川又沉默了幾秒,“我晚點回去?!?/br> 電話立刻被他掛斷,蘇繡有些無語,其實她只是想在電話告知他一聲就好,這下反倒看起來在催促他回家一般。 *** 但無論如何也算是約定好了,蘇繡只能坐在客廳里等他。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陸瀾川口中這個“晚點”果然很晚,她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半,玄關處才傳來開密碼鎖的聲音。 他大概剛從公司回來,神色很是疲憊,離得蘇繡明明還有幾步之遙,可濃郁的煙草味已經嗆得她直皺眉頭。他坐進一旁的沙發里,將外套隨意地扔至一旁,這才目光復雜地看了她一眼,“說吧,什么事?” 說這話時陸瀾川看似十分平靜,其實心里卻微微地發緊,蘇繡主動給他打電話,還說有事商量,他總疑心不是什么好事。自從那天被她逼著認真審視了一番內心之后,總覺得無法正常面對她,所以這幾天一直待在公司沒回來。 眼下看著她,果然有種說不出的別扭,像是她隨時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令他神情緊繃到了頂點。 結果蘇繡說的卻是:“周末我要去蘇綾那一趟,大概兩三天?!?/br> 陸瀾川愣住了。 蘇繡見他一直盯著自己不說話,以為他又在尋思什么,于是說:“她第一場演出很重要,我身為jiejie必須去捧場?!?/br> “好?!标憺懘R上答應,隨即又說:“我讓六圈兒送你去?!?/br> 蘇繡擰了擰眉心,“不用了,我自己坐車?!?/br> 陸瀾川很難理解,有私家車不坐要去擠大巴,腦子壞了? 蘇繡也完全不顧及他的顏面,直接就回答:“不想讓我爸知道我們倆還有來往,他身體不好。你也別忘了,當初說好了隱婚,你答應的?!?/br> 這話說完,剛剛好不容易沒那么僵冷的氣氛頃刻間又像是結了層冰。陸瀾川不再接話,可臉色卻難看到了極點,縱然知道眼下都是自己活該,可還是控制不住地心生怒氣。難道他和蘇繡的關系要一直這么畸形地維持下去? 連家人都不知道的婚姻算什么狗屁婚姻? 見他神色越來越差,臉色也由鐵青漸漸變得煞白,蘇繡當他是氣急了,于是并不打算再坐下去和他起無謂的爭執,迅速站起身準備上樓。 可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他用力捉住了。 陸瀾川一直低著頭,指尖卻用力收攏,恨不能將她的手腕就此捏折了似的。 蘇繡疼的直皺眉頭,疑惑地看向他,這才發現他面容幾近扭曲,身子也慢慢弓起,似乎非常難受,而另一只手用力撐著沙發扶手,指尖卻同樣用力到微微泛著森白。 她在他身邊的時間不算長,但也絕對不短,所以一看就明白了,這人的胃病犯了。像陸瀾川這樣的人,看起來身體結實強壯,其實孤身拼搏的那幾年早就把自己的身體給折騰壞了。但這一切都與她無關,早些年她還會傻乎乎地到處替他找良方調養胃,但現在……再關心他的話除非她瘋了。 然而容不得她再多想什么,陸瀾川忽然用力一扯將她帶進了懷里。蘇繡一時沒防備,瞬間撲進他懷中,下巴卻被他又硬又結實的軀體磕得隱隱作痛。 她想掙扎,陸瀾川卻抱得她格外地緊,他將她小小的腦袋用力埋進胸口,很小聲地在她耳邊說:“只抱一會。你敢動,我就把你關起來……不讓你去找蘇綾……” *** 蘇繡安靜下來,許久之后才出聲,語氣里凈是克制地憤怒,“陸瀾川,除了威脅你還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