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嚴格說來，杰拉爾德并沒有把女兒放在次要的地位上，因為眼下他正在做的事情是符合斯嘉麗現時的期待的。但同時杰拉爾德非常確定斯嘉麗會后悔，因為阿希禮不是一個能夠和她并肩同行的男人，他會遠遠落在斯嘉麗輕快的步伐后頭。杰拉爾德唯一慶幸的是，作為鄰居，他可以時時關照自己的女兒，不至于惹出大亂子來。

    再者如果有一天斯嘉麗再不如現在這樣對阿希禮充滿興趣，夫妻之間的相處成為一種無趣的時候，杰拉爾德很確定自己的女兒能掌握主動，絕不可能吃虧，她流著勇敢的愛爾蘭人的血。

    總之，也許結果也不會太糟，杰拉爾德安慰自己。

    兩位家長達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不同的是杰拉爾德完成了妻子的囑咐，半是喜悅半是擔憂地回去通知妻子女兒這個好消息。而老威爾克斯的形勢則要嚴峻得多，好在他的妻子不是個多話的女人，除了晚上關了門抱怨幾句，人前人后也都是一副喜悅的模樣，因為實際的利益同樣能夠說服她戰勝親情的羈絆。

    阿希禮得知自己很可能會和斯嘉麗訂婚之后，怔楞了一瞬。他今年已經不小了，在外游歷三年也有了一定的見識，作為一個已經成年了的青年男人，他并不是沒有幻想過路途上的美麗邂逅。如果是在旅途中，遇上斯嘉麗這樣充滿活力而又大方美麗的女子，會是一場夏日里疾風驟雨般的奇跡，毫無疑問，她會是一個可愛的旅伴。

    但阿希禮沒有想過回了家，打開門，還會看見斯嘉麗的臉。

    這讓他有點無所適從了，但也只是無所適從而已，關于父母的決定，他是不會反駁的。他就是這樣的人，明知道不對，明知道自己對對方還沒有那么深入的感情，但他絕不會去反抗。

    在戰前，阿希禮和瑞德·巴特勒是一群盲目的南方人中，唯一看透了結局的人。但即便如此，阿希禮依然會扛槍打仗，隨著大時代的浪濤被越卷越遠。他絕非瑞德·巴特勒這樣的弄潮兒，善于抓住巨變里的每一個機會，他隨波逐流，被卷上浪尖不見得欣喜，把拍死在岸上也麻木不仁。

    所以在面對父母的決定后，他沒有提出絲毫異議，只等斯嘉麗十六歲的生日一到，就著手安排訂婚事宜。

    雖然偶爾會想起有過數面之緣的表妹梅蘭妮，他也只是略微尷尬，而全非內疚什么的。他對梅蘭妮的深厚感情，是建立在二人婚后梅蘭妮對他全心全意的照顧和溫情之中的，他沒有對女人有過年輕沖動的感覺，他所有的感官和注意力，都是對自己未來命運的自憐自哀。

    以至于當大家有意識地鼓勵斯嘉麗和未來的未婚夫阿希禮多一些解除的時候，阿希禮從不會注意斯嘉麗真正出自內心的需要，他也不會顧及斯嘉麗的見識不夠，自顧自地談論一些許多悲觀的論點。

    斯嘉麗根本不理會他在說什么，因為從阿希禮嘴里說出來的話，都不吝于是一串串美妙音符組成的旋律，至于他唱了什么則完全不重要。

    年輕的未婚妻唯一關注到的問題是，阿希禮再也沒有騎馬出現在奧哈拉莊園。

    “阿希禮，你的馬兒呢？”斯嘉麗終于如艾倫的期望一樣，時時刻刻想著怎么做一個淑女，好讓阿希禮高興：“那可是匹好馬，它一定樂得在塔拉莊園撒開蹄子?！?/br>
    阿希禮溫文地笑了，說出的話卻是拒絕，只不過他很懂得拒絕的意識：“哦，斯嘉麗，我更喜歡在陽光下和你漫步，騎馬意味著汗水和煙塵，并不適合你這身美麗的衣裙?！?/br>
    這話一說，斯嘉麗是又喜又悲。

    但她有種隱隱的預感，自己裝不了多久的，她已經大半年沒有騎馬了，就算是阿希禮也沒有辦法撫慰她焦躁的心。再好聽的聲線聽久了也會膩，就算阿希禮的音色像是小溪流淌，此刻也比不上風聲呼嘯。

    二人雞同鴨講，突然斯嘉麗聽懂了阿希禮的某句話，他大致是說塔拉莊園面積太大，實際范圍里有一大片并不適合種植棉花的土地，杰拉爾德應該把那部分處理掉，因為那部分是毫無價值的。

    當然人人都知道那片沒價值，可是那里是奧哈拉家里的人可以游玩和跑馬的地方，就算能種棉花，他們也不會種的，他們就是那么肆意的人。

    斯嘉麗曾在杰拉爾德規勸她放棄阿希禮的時候，憤怒地表示塔拉莊園根本不重要，在她心里根本沒有一個阿希禮重要。但那是斯嘉麗的氣話，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奧哈拉家的人可以把塔拉莊園貶得一文不值，但是外人不行，譬如威爾克斯家，譬如阿希禮。

    她直覺就反擊：“那是我爸爸贏來的，整個塔拉莊園都是他的勝利紀念碑，就算一顆石子兒，我們也不會賣?！?/br>
    斯嘉麗在阿希禮面前淑女當慣了，阿希禮沒想到她會沖著自己吼，這根本不是斯嘉麗，兩人不歡而散。

    但他決定不和一個十六歲都不到的小姑娘見識，讓她冷靜一個晚上，第二天他就會去找她。

    他竟然指望斯嘉麗會冷靜，那才真是見了鬼了。

    肖咪咪在睡夢中被斯嘉麗推醒，這妹子說自己要去騎馬，還這么早，太陽才露了個臉而已，除了棉花田里的黑奴，沒人會起那么早。

    因為昏昏然，肖咪咪在斯嘉麗一溜煙騎遠了之后，才意識到斯嘉麗的那匹馬因為很久沒騎，馬掌鐵掉了一個，根本不能騎。她這會兒騎出去的，是杰拉爾德的馬。

    最最要緊的是，杰拉爾德的馬裝的不是女用側鞍，斯嘉麗必定是穿著裙子，裙下叉開著兩腿在騎馬。

    要是被人看見，奧哈拉家簡直在當地不用混了，肖咪咪簡直要哭了。

    斯嘉麗當然被人看見了，而且是被人看到她才有點慌張，但她很快鎮定下來，因為對方就是許久不見，在黎明的小路上cao控著馬車的瑞德·巴特勒，斯嘉麗猜馬車里一定是一個陰險的商人采購的廉價棉花，她發覺對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裙子上，她梗著脖子道：“你看什么？！”

    瑞德·巴特勒朝她揮揮腦子，大笑著揚長而去：“我不會說出去的，說到做到，但是親戚小姐，你這樣莽撞，可是會好幾天下不了地?！?/br>
    正文 第83章 m13亂世佳人五

    斯嘉麗小跑了一圈，也沒敢在外頭岔著腿騎馬多加逗留，順著林蔭道放了一小會兒風就溜回了塔拉莊園。

    她不知道自己鬼鬼祟祟的樣子被一早想來道歉的阿希禮看到，隔著那么老遠，阿希禮其實并沒有認出斯嘉麗。雖然她已經是自己板上釘釘的未婚妻，但是斯嘉麗仿佛總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她在自己身邊總是安靜的、側耳傾聽的卻又神思不屬的，有一種十多歲女孩特有的嬌俏以及心不在焉，那種心不在焉也很可愛，但是無法讓人駐足。

    就像斯嘉麗喜歡他王子版的氣質，卻并不關心他在思考且在痛苦什么。

    阿希禮真正第一次看清楚斯嘉麗的樣子，反而是在這匹屬于杰拉爾德的馬上。騎手卻不是杰拉爾德，是他的大女兒，沒有用女士側鞍，像男人一樣岔著腿的斯嘉麗。

    她的頭發沒有束在騎帽里，因此很慢保證一絲不亂，散發正在隨風飄蕩。岔腿這種舉動很粗魯很野蠻，為人不齒，如果被其他人看到，奧哈拉家的人就都不用出門了，而且她的兩個meimei長大后也一定會乏人問津。

    然而斯嘉麗高高地踩著馬鐙，就像風中柔韌卻始終不易摧折的小樹一樣。離得近了，原本應該義正言辭等著質問斯嘉麗的阿希禮反而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退到了樹的后邊，看著斯嘉麗一陣風般的從自己身邊掠過。他心情詭異，沒有了道歉的打算，悶悶地回了家。

    “阿希禮來了嗎？”雖然阿希禮講話百分之八十的內容都不能讓斯嘉麗感興趣，但他是個當之無愧的紳士，就算昨天鬧得不愉快有大部分是斯嘉麗的責任，阿希禮也會很有風度地前來安撫準未婚妻，他們兩人的相處一向就是這樣的，斯嘉麗已經情不自禁地想怎么就著阿希禮的話下臺階，然后兩人盡釋前嫌，可能的話她還要說服阿希禮和自己一起騎馬出去遛遛，她實在是悶壞了。

    而后肖咪咪給了她否定的答案，斯嘉麗有點意外，但她馬上又說：“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今天不來，明天也會來；明天不來，后天也會來?！?/br>
    這顯然是錯估了阿希禮，或者說高估了阿希禮。

    阿希禮整整有一周都沒有出現。

    斯嘉麗從期望到失望，不斷地重復這種過程，但是斯嘉麗不是普通女人，她不會一直等下去。

    “他不肯道歉？”斯嘉麗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肖咪咪，一邊咬著指甲：“難道他真打算通過我獲得處置權后，賣掉塔拉莊園里的荒地？！”

    肖咪咪安慰斯嘉麗道：“對于寸草不生的貧瘠土地，這樣的處理方法是非常理智的，再者如果你不樂意，那也應該和阿希禮好好商量來著，別生彼此的悶氣?！?/br>
    “你不懂，嬤嬤?！彼辜嘻惡苁羌痹辏骸拔译m然老和爸爸對著干，但是他這么多年反復在我耳邊說的話，其實根植在我心中，這世上最珍貴的就是土地，沒有土地，我們就什么都不是。你也知道爸爸在塔拉莊園的發跡，就是從賭桌上贏來的，你能想象賣掉它的前主人現在該是什么樣嗎？一個成功的商人，就算是一塊貧瘠的土地，他也能從中看出金光來。但是按照阿希禮·威爾克斯的做法，他今天可以因為土地貧瘠提議賣掉土地，明天就可以因為你們吃得多干得少賣掉你們?！?/br>
    斯嘉麗的說法的出發點并非是理智，但肖咪咪覺得無可反駁，甚至讓她發個抖。

    因為她很清楚面前的就是戰爭，如果阿希禮遇到抉擇，就像他抉擇賣掉荒地一樣賣掉他覺得沒用的奴隸，拋棄他們，拋棄塔拉，那該是多么可怕。

    斯嘉麗的預感沒錯，如果和平能夠延續，阿希禮或許是個不功不過的平庸莊園主；但在面臨危機的時候，沒有一種堅定的信念，這樣的人很可怕，他會慢慢為了保全自己而割舍，直到留下他自己。

    最可怕的是他清楚地知道南方的命運，但他只想要安逸和眼下，那么犧牲的只能是別人了。對內，有梅蘭妮給他打理；對外，有斯嘉麗給他cao持，一個男人還能更窩囊嗎？

    不，這是自私，自私到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