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什么都不能對鰲拜做,立太子的事兒算是黃了,順治心里還留著小小的火種,只待下回準備萬全再卷土重來。大玉兒卻朝著側邊招招手,肖咪咪會意,手上一用勁兒,把玄燁給推了出去。不愧是未來的康熙大帝,頭回見識這種大場面竟然一點兒也不怵,這站在下頭的許多一品大員,玄燁可都是只在上課的時候聽老師說過,或者聽皇祖母平日偶爾提起的,但現在這些人統統跪在一個十歲孩子的腳下。 大玉兒一把抓住玄燁的手,把他拉到自己懷里,指了指鰲拜:“玄燁,你記著這是瓜爾佳氏·鰲拜,記著他,往后你還得謝謝他?!?/br> 太后什么都沒說,但大家都懂了,又是一片割稻子一樣的齊刷刷,大臣們一起喊:“皇上圣明,太后圣明?!?/br> 立太子這事兒算是定了,不過是主角換人,失落的一方只有順治和烏云珠,還有個什么都不懂的永泰。順治還想垂死掙扎,大玉兒又是響亮地一咳嗽,吳良輔立刻尖著嗓子喊了“退朝”。 下朝后,偌大的宮殿里就剩大玉兒、順治及一干人等,玄燁被順治用殺人般的眼光盯著,心里并不好受,雖然他和福全都明白,這個父皇對他們沒有任何感情,卻仍是免不了針扎般的心痛。大玉兒示意他不必避嫌,就在這兒受著順治的怨氣,就站在這兒看著一個失敗的皇帝,作為帝王的一生,不就是一次一次割自己心上的rou嗎? “吳良輔,”大玉兒吩咐道:“伺候皇上用印吧!” 立太子的圣旨早就讓翰林院寫好了,這會兒就完完整整地攤開在順治的眼前,順治看得雙眼冒火,一把抓起明黃色的絹帛,扔進一旁的火盆里,快意地看著火苗竄起來,他得意對一干人等示威道:“你們休想逼迫朕!” 大玉兒也不生氣,給蘇茉兒使了個眼色,蘇茉兒連拍三下掌心,一溜兒宮女捧著托盤魚貫入內,一字兒整齊排開,蘇茉兒下去把托盤上的蓋布揭開,個個都堆著小山似的寫滿字的明黃布帛,大玉兒滿意地點點頭,對著順治嘲諷道:“你可勁兒燒,我這兒多得是?!?/br> 處處被人壓制,順治被徹底打擊得萎靡了下去,后來幾乎是被吳良輔按著雙手,在立太子的圣旨上加蓋了大印。大玉兒也不客氣,把圣旨捧在手里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確定順治果真沒有再玩什么花樣,才命蘇茉兒小心收好,轉頭面無表情道:“皇帝就寬心吧,哀家不會虧待了三阿哥。前年玄燁的生母康妃佟佳氏去了之后,皇帝也沒什么特別的表示,身后事有點兒凄涼。這次就趁著立太子,好好表示表示吧,畢竟是生了太子的功臣,天下人可都看著呢?!?/br> 她一揮手,又一份圣旨被遞上來,順治勉強睜著眼睛去看,竟然是追封康妃為皇后的圣旨,禮部竟不知道什么時候把謚號都擬好了,是為孝康章皇后。順治閉了閉眼,只覺得腦子里萬物翻涌,幾乎要嘔出一口血來,卻苦無頭緒。 他親政已經許多年,這些事兒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他卻無從得知。這兩年皇太后對他寵愛董鄂氏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為此提了鄂碩和費揚古的官也沒人阻止,他還只當額娘同自己妥協了,誰知竟然不是,不過是枕戈待發,瞅著機會要給他致命一擊而已。 玄燁全然不知皇祖母有這種安排,聽到亡母將要追封皇后,不由大喜。這個安排對大玉兒來說是一舉多得,你順治想立永泰為太子,我偏讓你立玄燁,你本打算立了永泰下一步就是讓董鄂氏做皇后,我偏讓你先追封一個死人做皇后;至于玄燁是她一手帶大,玄燁資質奇佳,就算他以后對蒙古有什么想法,但是只要還顧念自己這個皇祖母的養育之情,他就不會做得太過分;如今在順治還在世時候追封他的生母,這個孫兒就必須永遠記住這個恩情了。 兩份圣旨收妥,大玉兒心滿意足。 而他的兒子,注定要對那個女人失約,想到兒子花前月下是怎么對那個女人承諾讓她做皇后,讓她的兒子成為太子乃至未來的皇帝,大玉兒心里的爽快就因此直接翻倍。 順治此時已經和自己生母撕破了臉,指著玄燁破口大罵道:“你等著,朕總有一天廢了你!你書讀得好是吧?那有什么用,你自己想想,有幾個太子最后真做上了皇帝?你做夢!” 就算是旁觀者肖咪咪,也對順治這個渣爹鄙視至極了,自己無能,卻怪兒子太能干,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玄燁別放在心上,”大玉兒拍拍孫子的手:“有哀家在,玄燁這個太子最后一定做得成皇上。倒是榮親王永泰,哀家委實很好奇,一個沒有進過學的皇子,到底要怎么做太子?!?/br> 一提起永泰,順治像被戳到了軟肋,剛剛責罵玄燁的那股無賴樣一下兒全收斂了。殊不知,他這前后的反差才是令人厭惡至極,完全無法博得他人的同情,哪怕永泰是無辜的,他囁嚅道:“額娘,稚子無辜,永泰天生聰明伶俐,若是好好培養大有可為,您怎么忍心剝奪他的前程?!?/br> 肖咪咪忍不住插嘴道:“貴妃娘娘她不是學富五車嗎?讓她自己教唄!要是貴妃娘娘不成了,皇上也能自己教??!” 眾人竊笑,大玉兒朝肖咪咪點點頭,表示她說得很好,便一錘定音:“傳哀家的懿旨,這便著人封了承乾宮,承乾宮內一干人等,除了哀家許可,不得輕易出入,當然了,皇帝例外?!?/br> 這便是把烏云珠母子軟禁了,永泰別說讀書了,連見見宮墻外頭的天都不可以,如果不是因為他母親的貪心,他的人生何至于如此,做個閑散親王也不是不可以的。 順治還想再求:“額娘,永泰也是您的孫子?!?/br> “人的心呀總是偏的,皇帝摸摸自己的?”大玉兒不理睬他,親親熱熱地對玄燁道:“哀家忘了說了,中宮皇后孟古青無子,這便安排太子認了皇后做母親。從此以后呀,哀家的好孫兒玄燁,生母追封了皇后,養母呀更是皇帝元后,這殊榮可是這宮里的頭一份兒了?!?/br> 玄燁連忙跪下,磕了幾個響頭謝恩,說著又要到皇后娘娘那里行禮認親,旁人直夸他孝順。 “額娘,”順治陰著臉,又使出了一貫胡攪蠻纏的手段:“你不要逼朕逼得太狠,做過了頭,朕就拋棄一切,不做這個皇帝了?!?/br> 你不做皇帝,急得可不是大玉兒,而是烏云珠,肖咪咪諷刺地想。你死了,皇太后還有玄燁,烏云珠有什么?她哪里挑得起這個沉重的膽子,最多到底靈前哭個喪,若是條件允許,說不定還想二嫁尋個如意郎君,不對,是三嫁了呢。 大玉兒上上下下打量順治,仿佛在嘲笑兒子那德性:“牛不喝水強按頭,你不想做皇帝,哀家也能把你按在這龍椅上。從哀家千辛萬苦把你扶上去的那天開始,你就是死,也給哀家死在這位子上?!?/br> 一行人說說笑笑地走遠,就剩順治像個沒人要的垃圾被拋在了龍座上,吳良輔提醒了一句:“皇上,貴妃娘娘還等著您……” 順治只覺得沒臉去見烏云珠,然而到底還是要見的,二人見了又是抱頭大哭,互相訴說著苦衷和不得已。永泰還太小,根本不知道雙親在哭什么,小孩兒也跟著大哭起來。幸運的是,永泰對自己失去了什么還沒有概念,而順治在哀悼自己從未有過的權威,烏云珠則在可惜自己從未得到的權勢。 她是貴妃,她有皇子,離皇貴妃這個副后就差半步,離皇后的位子就差一步。 烏云珠不甘心。 “皇太后也不能一手遮天吧?”她心思動起來,就算皇太后手段強勢,到底欠缺名分,天下認的還是順治這個皇帝:“就算大臣們都聽她的,但是愛新覺羅們呢?歸根到底,這江山是愛新覺羅們流血流汗打下來的,繼承人的事情,他們也有份說話,若是宗親們愿意站出來支持永泰,皇太后不見得能把他們的嘴都封住吧?!?/br> 話是這么說,但一想到現在的宗室領袖是岳樂,順治就跟吞了個蒼蠅一樣。照他的想法,雖然是他奪了烏云珠,但岳樂這個受害人就應該識相地躲得遠遠的,不要讓大家不自在??稍罉愤@個心思細密的,當年竟然先發制人,讓自己想動手都不行。 就連皇太后都無可奈何。 聯想到今天的經歷,順治越發地心灰意冷,十多年了,他還是斗不過自己的額娘。斗不過額娘也就算了,他拿那個岳樂也沒有辦法,只好看著他頂著忠臣的光環繼續年輕有為。他甚至斗不過那個玄燁,他仗著太后的勢,就把永泰的位置給奪走了。 要是能夠出走大內,寄情于山水,是不是就沒有煩惱了呢? 他捏住烏云珠的手,話已經到了喉嚨口,看見烏云珠仍然希冀的眼神,還是沒能說出口。烏云珠沒能感覺到順治心內產生的微妙變化,還在竭盡所能地力挽狂瀾:“皇上,都這個時候了,您難道還要自矜身份?岳樂他當年雖然做了那事,但那也是面子實在抹不下去。他對臣妾委實親如姊妹,并沒有男女之情的?!?/br> 烏云珠離開安親王府之后,岳樂的側福晉伊爾根覺羅氏就為岳樂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兒子。岳樂本來的長子因為喘癥在兩年后夭折,抱養這個長子的繼室福晉納喇氏也是身體孱弱,受不住打擊,因為一場風寒就去了。 伊爾根覺羅氏的父親是三品官兒,但她是皇太后欽賜,身份是足夠了,且又有兒子,太福晉便做主將她扶正為正室夫人。肖咪咪也是偶爾翻了資料才發現自己無意又改了一點事實,真實歷史里岳樂幫助烏云珠踹了博果爾,攀上了順治,后來又成為了逼死博果爾的幫兇,順利成為了愛新覺羅氏的第一人。 然而在肖咪咪介入之后,岳樂原本的第三任福晉從索尼之女赫舍里氏變成了伊爾根覺羅氏,而這個赫舍里氏卻嫁給了襄親王博果爾,等于把岳樂原本妻族的力量全部拉到了博果爾這里。 這當真是一報還一報,上輩子你幫人搶我老婆,這輩子我就搶你的。 然而平心而論,岳樂和伊爾根覺羅氏過得很不錯,后者是個嫻靜的女人,但不缺心機。后院被打理得僅僅有條,成為嫡福晉之后半年,伊爾根覺羅氏又生了第二個兒子,自己地位穩固之后,她也賢惠大度,讓新人老人們也輪番地侍候岳樂,到了現在,岳樂膝下已經有了四男三女。 大女兒還被宮里抱養,封了固倫公主,真正是一路坦途。 岳樂到這時候才明白,究竟什么女人才適合自己,而且得適合目標遠大的自己。他看伊爾根覺羅氏的眼光就不一樣了,這天順治微服來找他的時候,他正在書房將伊爾根覺羅氏抱在膝蓋上逗弄,滿滿的情意綿綿,殊不知伊爾根覺羅氏卻是在應付他,心里膩味得緊。 她滿腦子都是怎么從支出里盡可能地克扣錢下來,要知道若是大兒子繼承了岳樂的爵位,她還得給自己的小兒子打算。她本身也還年輕,要是往后還有了兒子女兒,要怎么貼補?指望岳樂,得了吧,他還有一堆的庶子庶女呢,庶女可以聯姻,庶子就是賠錢貨。 順治身份貴重,亮明了來意之后一路暢通無阻,開了門之后就發現安親王夫妻兩個大白天在書房里抱做一團兒,伊爾根覺羅氏外裙掀起,上衣的盤扣也松了兩顆。發現了來人,她也倒是鎮靜,迅速起身掩面躲到了屏風之后,和旁的女人表現不一樣,順治不由多看了幾眼。 岳樂輕咳了兩聲,給順治見禮后,將人引到了書房另一處的隔間。 雖然烏云珠說岳樂和她只是兄妹之情,但順治知道不是那么回事,知道有別的男人傾慕自己的女人,還是從別的男人手里搶來的,順治總有些得意。你岳樂是能干,可還是保不住自己的老婆啊不是嗎? 然而親眼見到岳樂和伊爾根覺羅氏之間情誼甚篤,他放心之余,就覺得心里不是滋味,就好像千辛萬苦奪過來的東西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有價值。順治和董鄂氏其實一路貨色,烏云珠夜深人靜想到岳樂當年對自己愛之恨之,心里也還時常得意,仿佛岳樂這輩子就記著她,心里再進不了旁的女人。 結果根本不是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