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一早出去了,好像是有什么大事,大家都去了?!?/br> 沈寒香奇怪道:“大家?” “是啊,小侯爺帶的那些人都去了,白大哥也跟著去了,福德小哥沒去?!?/br> 沈寒香下了地,草草吃過早飯,藥沒吃就換過男裝想出門。 福德卻從外面進來,單膝跪地,求道:“夫人今日就呆在宅子里別出去了,算小的求您了?!?/br> 沈寒香理了理袖口,“為什么不讓出去?你們有事瞞著我,既然沒人告訴我,我得自己鬧明白?!?/br> 福德猶豫地看她一眼,又飛快搖頭,“不成,等小侯爺回來夫人自可以問他?!?/br> “這樣罷?!陛p輕松松坐下,沈寒香端起茶碗喝了口,幽幽地嘆了口氣,“你告訴我究竟怎么回事,我就不出去了,我要自己去查,不僅費事,還可能會遇上危險。昨晚那些人來者不善,沒準我一出去就被盯上了,然后找個暗巷,宰了我可怎么好?” “就是就是?!备5虏蛔↑c頭。 “所以你來告訴我?!鄙蚝愫V定地說。 “???”福德猛然頓住頭,察覺自己被繞了進去,連忙擺手,一只手捂住嘴,“不行不行,要是我說了白瑞會砍死我的!” “……”沈寒香作勢起身。 “等一下!”福德哭喪著臉,扯住了沈寒香的袍擺,“夫人不要為難小的了,小的只是個卑微的下人,每個月領點月錢打發日子,可憐可憐小的罷……” 沈寒香抬起一只腳,無情地踹開狗腿子,抬腳就往外走。 “不要……” 夫人的腳步沒有一點猶豫。 福德咬住自己的手指,大義凜然地叫道,“好吧,我說?!?/br> 轉過身來的沈寒香笑瞇瞇地蹲在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腦袋,“你說?!?/br> “所以孟良清真的不是單純帶我出來游山玩水散心,他還身負圣上交辦的差事,可是他為什么不和我說呢?” “少爺很少讓人為他cao心,盡管因為身體先天不足,府中上下都很擔憂。但不可否認地是,他做出的決定絕大部分時候是可靠的,不入仕不入朝是為整個孟氏的保守打算?!备H鹣騺砩儆袘n愁的臉上也掛上不安,搓著手指說,“從前沒有人需要也沒有人敢要求他負擔什么,侯爺更是護短得很,又或者說少爺從沒有過什么非得到不可的,大部分時候少爺都聽從老爺的安排,但凡對家族有利,他都是順從的。這也是所謂孝道,盡管夫人……”福德飛快改口,坦誠地望向沈寒香,“姑娘或許不清楚要做到今天這樣,少爺有多少妥協,他的身體每天都在巨大的負荷之中。但少爺高興,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會盡全力去維護將來孟府的女主人?!?/br> 沈寒香沒說話,難言的震驚攝住她的心神,她的手指難以避免地僵硬在茶杯上。甚至沒有留意在提到侯府中的大家長時,福德已改了對她的稱呼。 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煩躁地揮了揮手,“我不是足不出戶養在深閨人不識的官小姐,我想要的,并不是什么地位……” 福德搖了搖頭,苦笑道,“可那是少爺想給您的,他在踐行自己的諾言?!?/br> 他給過的諾言,好像并不多,孟良清認真的眼神在沈寒香心中驚起一陣猛跳。因為那人的身體太弱,她便沒有太放在心上,有時候心意比行動更重要,用一句虛話去套,便是,你有這個心就夠了。 但這話多少有些失落和遺憾。 孟良清…… “他是不是去千絕山了,那本名單,就在千絕山中,對嗎?”沈寒香猛地站起身,這次,她不顧福德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取過斗篷披在身上,挑了兩柄短劍別在腰中,一捋頸中長發,挽在腦后。 “近身搏斗我也不全是廢的,不會拖后腿,你要是叫夠了,趕緊隨我去,咱們還有人么?” 福德連滾帶爬快步跟上,語速飛快,“皇上不讓打草驚蛇,一切都在暗中進行?!?/br> “就剩下你了?” 福德聽出她話里的嫌棄,將胸脯一挺,“要不是我武藝出眾機智非常,少爺怎么放心留我下來照顧姑娘!” 沈寒香笑了,翻身上馬,也不等福德了,猛地一鞭擊在馬屁股上,剛跑了沒兩步,陡然撥轉的馬頭驚得福德座下大馬一聲長嘶撩起前蹄。 福德平復著撲撲直跳的心,聽見沈寒香的問話,“怎么走來著?” 孟良清找的這所宅子門前甚是清靜寬敞,福德繞過沈寒香的馬,一面催馬一面大叫,“小的馬速快,沈姑娘可要仔細跟緊了!” 即使白日照頂,天氣依然寒冷,沒走到一個時辰,沈寒香就發覺嗓子眼里燒得疼。 她自覺不妙地以手背試了試額頭。她在發燒。 察覺到沈寒香的馬速放慢,福德扭頭大聲問,“怎么了?累了嗎?那邊有個茶棚,不如先歇歇腳?!?/br> 沈寒香點了點頭,她出氣發燙,下馬時努力控制住雙腿的虛浮,福德將兩匹馬都放去吃草,溫茶上來,沈寒香正難受地閉著眼睛。 福德坐下后,放眼四周,看見七八個青衫客,看著都像是江湖人,連忙垂下眼睛。 “喝完茶我們就走,不知趕不趕得上晚上的婚宴?!?/br> 沈寒香匆匆看了他一眼,知道福德不會亂說話,便道,“好?!毖劢怯喙庖财车搅韮勺绹娜斯鼟吨C殺之氣,面色都有些不善。福德刻意壓低著臉,沈寒香也把臉埋進碗里。 福德嘴型在說,“昨天……” 沈寒香便即會意,多半這些人里有昨晚和福德他們交過手的。就在沈寒香因為緊張而出了一背冷汗的時候,一個粗糲的男聲說,“小二,收錢?!?/br> 緊接著那些人就各自上馬離去。 沈寒香一口將還燙的茶灌入口中,那道guntang的水線灼燒入腹,她壓低聲音問福德:“我們能繞道過去嗎?” “小的知道一條捷徑?!?/br> 兩人都想著那些青衫客多半是敵方援手,吃完茶即刻也離開茶棚。 傍晚時候,山中炊煙四起,福德的馬在一條淺淺的河邊頓住了蹄,他的鞭子遙遙一指對岸,“到了,就在那座山上,半山里有一間小屋,住的是個獵戶,一家三口,但武功都不弱。我們的人和他們交過手,那小孩個子矮小,最容易降低人戒心,使毒卻厲害?!?/br> 邊說話,馬蹄已涉過河灘,沈寒香認出山腳下拴著的那群馬中有一匹是孟良清的。 她摸了摸馬頭,山上樹多,騎馬顯然不能上去,只得從樹叢中穿過。 福德在前開路,無奈又窘迫地說,“待會兒少爺發火,姑娘可千萬幫我說幾句?!?/br> “會的會的?!鄙蚝惆参克?,目光四處搜索張望,放眼望去都是深綠色不落葉的常青樹木,有高有矮,雜亂無章。間或有野兔、野雞竄過,看見人也不很害怕。 “那家人是獵戶?”沈寒香忽然問。 “是?!?/br> “可我看這山里的小東西,都不怕人?!?/br> 福德拽住沈寒香的手臂,讓她能踏上上方一塊突出的非人為的石梯,滿頭大汗道,“興許只是為了偽裝,才到此地不久,既然被人查到,恐怕如果不能拿到名單,他們又會換地方?!?/br> 沈寒香其實不以為然,一本冊子,銷毀就是了,讓人記住,豈不比寫下來保險得多。 “人才是最靠不住的,比不上白紙黑字?!备5乱荒_踏在下方,一腳發力,拽著沈寒香往上攀登。 就在低燒和疲勞讓沈寒香覺得很不舒服的時候,山中傳來的打斗聲讓她強打起精神,福德立刻找地方隱蔽。 急切地撥開面前雜亂的枝椏,從樹葉縫隙之間窺出去,沈寒香聽見福德放得很輕的聲音,“看見白瑞了?!?/br> 她也看見了,但在戰得正激烈的二三十人中,她卻沒有找到孟良清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九十三 驟然一道白光掠過天頂,巨大的雷聲伴隨黃豆大的雨滴砸在樹葉上,枝椏不堪重負,紛紛在風雨里飄搖。 沈寒香猛地起身,眼底蘊藏著難言的驚喜,在福德沒來得及拽住她之前,她撈起裙子,大步跨出樹叢,順著山坡飛快跑了下去。 “沈姑娘”三個字沒能從嗓子里發出,福德神色復雜地望著那背影,將挪出去的半只腳步收回來。 “你是個忠心耿耿的好奴才,跟著少爺也不少年了,若我說,少爺的病還有得治?!?/br> 福德伏低了身,將頭隱在樹影之中。 鼓噪在耳朵里的心跳聲像一塊要蹦出來的炭火,沈寒香邊跑邊躲,好在風雨聲掩住她踩在樹枝上發出的噼啪聲,一截樹枝在她腳底發出清脆的斷裂聲時,她幾乎立刻趴在了地上。 弄得胸前膝蓋都是泥水,濕潤的樹葉貼著她的臉孔,她從縫隙里小心翼翼地望向那間屋前,打斗的聲音越來越響,伴隨著她逐漸靠近的步伐。 約摸還有十數步時,沈寒香停了下來,趴在一叢矮樹之后,等待著下一道閃電。 她還需要確認,方才閃電時映在窗戶紙上的,是不是有一個是孟良清。 但孟良清身體孱弱,現在下去可以幫他一把,要是不下去…… 沈寒香又猶豫了起來。 她的呼吸微微透著躊躇,手把短劍握得發燙,一雙眼睛從黑暗中悄然窺看。 大雨并未打斷廝殺,誰都知道,只要放松警惕,隨時都會喪命在對手刀下。正因為如此,才沒人注意到沈寒香的藏身之處,樹影微微晃動,眾人都只以為是這場暴雨帶來的聳動。 很快,沈寒香繞到屋后,捕捉到壁上有一扇小窗,窗戶大開,被風吹得搖擺。 只要能移到窗邊。 靈活的手指摸到腰中系的一只皮囊,那是一支改小的弓弩,還是走關外時白瑞的杰作。因為缺乏駕馭兵器的能力,帶著防身用,幸而帶了。 沈寒香咬著嘴皮,感覺到滾過頭發之后滴落下的雨水帶著溫熱,她暗暗將手指搭在機括上。 黑洞洞的窗板被風拍打得咔咔作響。 靠近窗戶之后,不斷有兵刃交接的聲音傳入耳中,夾雜著一聲極輕微的呼痛聲。 沈寒香心頭猛然一跳,麻痹感一點點腐蝕心臟。她幾乎不能細想,猛地縱身爬上窗戶,從窗口翻了進去。 漆黑的屋內響起個陰沉的聲音:“誰?” 那腳步聲不輕,沈寒香是從窗邊的桌上滾下去的,此時藏在桌子底下,握弓弩的手心已被汗打濕,一旦射出,會發出不小的聲音,必然要暴露藏身之地。 在這之前,她得先找到孟良清。 閃電又幾次打破屋內的黑暗,然而都只是一瞬,她誰也看不見,甚至沒有看見那個說話的人。 置身山坡上時,這像一間小屋,而置身其中,沈寒香才發覺,其實也并不小,容納二三十人不成問題。 她輕輕打了個滾,等待下一次閃電的來臨,目光投向一直沒有巡視的南面。 隱雷滾過天邊。 桌外的聲音又低聲咒罵了幾句,發燒讓沈寒香耳朵里像塞著兩朵浸了水的棉花,聽什么都不真切,只隱約判斷出那聲音是從西邊傳來,腳步聲踱來踱去。 狹隘的空氣里夾雜著稻草、灰塵還有一股難言的潮濕霉味,這更坐實了她的猜想。根本沒有人長期住在這里,千絕山是一座杳無人跡的青山才對,山中動物不常見到人,更沒人捕獵,警惕性才會那么低。 “看見你了,給老子出來,媽的……小兔崽子,看是你割了老子的頭,還是老子割下你的兩只耳朵,鹵入味,就五斤白高粱!” 這一次的閃電,千鈞一發之際,沈寒香嗅到一股男人身上汗味混合著久不曾沐浴的熏人酒氣時,已來不及了。 男人正彎著龐大的身軀,與桌下的她對視。 完了,她得殺人了。沈寒香絕望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