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聽我娘說是你喝醉了,正巧碰上老太太叫你過去,問你幾句話,怎么幾句話也答不好了?”昨日沈寒香才從馬氏處聽說,就在前一日上午,沈柳德被沈老夫人叫去問話,卻不知怎么的惹得老太太提起拐杖便往他身上抽,沈寒香想了想,便問:“沒打著你哪兒吧?貼治損傷的狗皮膏藥了未?不曾貼的話,回來時就去買兩張好的?!?/br> “祖母沒什么力氣,不妨事?!鄙蛄履樕缓每?,似想說又有點不好說。 沈寒香眼珠轉了轉,她娘常提及,沈家祖上便是手藝匠人,沈母又不是書香門第,因而嫁到沈家之后,對幾個兒子都管教極嚴,希望他們脫胎換骨,做得人上人方好。沈柳德辦貨向來有眼光,沈平慶也??渌翘焐纳馊?,想必多半是功課讀得不好,才惹了老夫人。 “你就說罷,是不是天天往戲園子里跑的事教老夫人知道了?” 見沈柳德臉色難看,沈寒香便知道想對了,又道:“那園子里又沒什么狐媚精怪,你一天到晚往那邊跑,就老太太不說你,大娘也得說你。聽爹說明年要送你去京城讀書,就你看上那個公姑娘,難不成進京時還方便帶著?” “也不是為她?!卑肷紊蛄虏疟锍鲆痪鋪?。 沈寒香理了理袖子,冷笑道:“不是為的她你冷落旁人?難不成還是誰綁你去的,哪個綁你的?我替大哥料理了他!” “跟你說幾句心里話,你就要說教訓,越大越討嫌,早知道就不向你說了?!鄙蛄碌吐曕止镜?。 沈寒香嘆了口氣,前世沈柳德也不愛讀書,馬氏死得早,沈平慶一走,沈家便走向敗落,到沈寒香回娘家那時,人參也吃盡了。她自然希望沈柳德能有個功名最好,再不濟,能學會采買經營商鋪,管個什么事,能將沈家周轉下去也好。 “不說你,等你什么時候娶了媳婦,自有人說得你頭疼?!鄙蚝阃嶂?,憊懶地靠在車廂上假寐。 馬車輕微顛簸,沈柳德見沈寒香似睡著了,才嘆了口氣,把個茶杯拿在手里,打量上面梅紋,失落道:“從前楓娷在時不覺得有什么好,她不在了,才覺得少了什么,就像用得順手的一只茶杯打碎了一般。大哥說句心里話,每回去找公蕊,不過她同我說得上幾句話,一道吃幾鐘酒罷了,沒別的計較。那天一回來,老夫人就叫我去,去了之后,便是一通狠教訓,嚴令不得再與戲子往來?!鄙蛄卤痪性诩乙延袃商?,苦悶不已,本想著去過忠靖侯府,順道再去找公蕊說說話。 “不知道我身邊到底哪個是jian細,你得幫我想個法子,讓我下午能溜去才好,不然能遞個消息給她也行,免得她以為我疏遠了她,更不把我放在心上?!?/br> “就是要她忘了你才好?!睉械媒o沈柳德留面子,沈寒香看了眼窗外,見快到了,整了整頭發和衣袖,向沈柳德說:“你以為老夫人是好惹的?你要還不收心,老太太知道了你去戲園子不打緊,要知道你和個戲子勾上了,怕你們兩個都要遭殃?!?/br> 說話間馬車停在忠靖侯府門口,沈寒香下了車,攏著袖子跟在沈柳德身后入內,眼睛垂著,不曾亂看,卻聽見說說笑笑的聲音,極是熱鬧。 花架上一串金一串銀的忍冬開了,架下坐著個婢女,院里支著張桌,鋪開一卷畫紙,孟良清正專心致志給那婢女描丹。 作者有話要說: 自從離開家之后,網絡不穩定得每天更新像打仗…… 今天終于來網了,更得比較晚,淚目,大家睡個好覺 ☆、女德 手持紈扇坐在忍冬架下的婢女喚作彎月,觀之確實眉眼如月般彎彎,笑時格外好看,臉頰上兩個酒窩。 一銀襖婢子給孟良清調墨,一面向彎月道:“別動,你可千萬別動,不然待會兒畫出來不像你,還怎么給你的情郎收藏呀?” 那彎月眼神一錯,猛然被喝?。骸扒f別動??!” 孟良清略朝沈柳德二人一點頭,便招呼過了,仍給彎月畫像,扯袖收筆之時,眾人湊上去一看,孟良清行筆沉穩,將彎月神色間的含嬌帶嗔盡數描畫在紙上。一時無人不稱嘆的,銀襖婢女揶揄道:“這下你那情郎要被畫中仙勾了魂兒去了?!?/br> 彎月追著那婢女,要撕她的嘴,二人鬧著,孟良清已帶沈柳德兄妹進屋去了。他在庭院里呆了會,有些咳嗽,進屋便有身邊伺候的丫頭子將茶捧來,隨后捧茶給沈柳德和沈寒香。 “今日出來逛逛,我妹子說想來謝孟兄叫陳太醫來給她瞧病,便一道過來了。待會便走,沒攪擾孟兄雅興罷?”沈柳德意指孟良清與人畫丹青的事。 孟良清微笑道:“園子里待著無聊罷了?!?/br> 沈柳德一想,邀孟良清一同去城外騎馬,孟良清卻只搖頭。一直垂目望著手上茶盅的沈寒香,聽他咳嗽聲,這才看了一眼。誰知孟良清也正端詳她,目光坦然,不避不閃地問:“沈姑娘大好了?” “全賴陳太醫醫術高明,一點疤都沒落,出門時我大哥還奇怪來著,說我怎么沒成個麻子臉?!?/br> “哎,我什么時候說過了,你要成個麻子臉,嫁不出去了,以后還不得讓我養著?!鄙蛄卤苤患暗財[手。 見他兄妹二人感情好,孟良清似頗有點羨慕之意。沈柳德曾說過,孟良清是忠靖侯獨子,就不知是否有姐妹,不過他為人溫柔,便是身邊伺候的人,也少有與他不親近的。 正說著話,外間忽有人來傳,說忠靖侯夫人來了。沈寒香與沈柳德忙忙起身行禮,孟良清將侯爺夫人迎至上座,自己讓到一邊坐下,沈寒香與沈柳德各自坐下。 觀忠靖侯夫人,如沈柳德所說,年紀看著很輕,似才二十來歲一般,衣飾華貴,模樣艷而不妖,鳳目生得犀利,面相看著十分精明。 “底下人說清兒常與你兩個玩得好,一直也不得空叫來看看,此前本想請你們過來,又聽說三姑娘出了痘,這下可好了?”孟母聲音溫柔,含情三分,聽著令人十分受用,巴不得多聽她說幾句。 沈寒香抬起臉來,朝侯爺夫人又行一禮,回道:“已大好了?!?/br> 孟母將她叫到跟前,手指勾著她下巴,細細看過一回,方才點頭:“果是好了,得賞陳太醫些什么才好?!彼仡^,向孟良清道:“急忙忙把陳大夫從京城叫來,你姑媽聽了,以為你生了什么大病,著急得不得了,回京時必得去問次安?!?/br> 孟良清應了,眼角帶笑,看了眼沈寒香。 沈寒香本有點緊張,給他一看,倒不緊張了。孟母其實是個溫和的人,但衣飾隆重華貴,令沈寒香自然而然生出些惴惴。說過話,又留他們兄妹吃過飯,孟母才放二人回去。 沈寒香歪在車內,懨懨靠著車廂,手里扯著自己的帕子。 “平日見你牙尖嘴利,怎么見了侯爺夫人就像個耗子似的,嚇得話也不敢說了?”沈柳德笑揶揄。 沈寒香瞪他一眼,“大哥也不見得好到哪兒去。況且我這不叫怕?!鄙蚝阋还锹底鹕韥?,悄聲向沈柳德道:“爹娶了這么多姨太太,就沒一個像小侯爺他娘似的,令人……令人……”她艱難措辭,想了半天才說,“令人心生畏懼?!?/br> 那是種難以形容的威勢,好像對著孟母,說什么做什么都可能是錯的,便即不敢說不敢做。 “我不覺得?!鄙蛄碌?。 “大哥當然不覺得,大哥只知道侯爺夫人看著年輕,旁的還知道什么了?” 沈柳德一時語塞,只得悶不吭聲。 半月后一日午后,知縣衙門來了頂轎子,落在沈家中庭。沈平慶帶著家眾老小,除沈母之外,俱在中庭等。 沈柳容抱著沈寒香的腿,一雙眼睛鼓得圓圓的,抬頭好奇問她:“三姐,這是要做什么?” 沈寒香也不知道。 “轎子里有人嗎?”沈柳容扭著身,朝前擠出兩步,沈寒香一把將要撲到轎子上的沈柳容拽回來。 半刻后,李知縣姍姍來遲,進門便拱手朝沈平慶道賀。 府中女眷一時都竊竊私語,不知此舉為何,沈平慶也滿頭霧水,先請李知縣入內用茶,李知縣卻辭而不入,目光直掠向縮在沈寒香身邊的沈柳容,笑問道:“這是沈兄的小兒子罷?” 沈柳容有些怕生,一直緊抓著沈寒香的手。 那李知縣自然也便看見了沈寒香,因向沈平慶問:“這是三姑娘?” 沈平慶點頭,令沈寒香與沈柳容二人向知縣行禮。李知縣蓄著一綹山羊胡,打量完二人,目光在沈寒香臉上略停留了片刻,才與沈平慶入內說話。 沈柳容還在打量那頂轎子,站在轎子布簾旁,一只眼貼在縫隙處,扭頭叫沈寒香去看。 “姐,這里頭沒有人吶,那個當官的為什么要帶頂空轎子來呀?” 沈寒香也未見過此種情形,將沈柳容手腕握著,帶他去馬氏處,一面說:“應當是來接什么人的罷,也許是接祖奶奶的?!?/br> 沈柳容忙抓緊沈寒香的手,反跑到她前面去了,他見過沈母幾面,頗有些怕她。 至午時,馬氏小院中已擺了飯,才有個使喚婆子來傳話,說:“李大人叫三姑娘去前院,要接三姑娘過衙門口里去一趟?!?/br> 轎子一晃一晃,也沒半個人告訴沈寒香去知縣做什么的,布簾在顛簸中時不時漏入一絲風來,沈寒香有些忐忑不安,心頭轉過的念頭不過是難不成又要讓李珺相她?那也不該是李知縣親自來,抬轎的俱是衙門里當差的,她想來想去,仍沒個頭緒。 轎子落地,停在知縣衙門外。 一婆子過來扶沈寒香下轎,是沈府的婆子,李大人早已下了轎,頭前引路,婆子低聲提醒沈寒香,讓她跟著李大人。 衙門口一面大鼓,門檻甚高,沈寒香好奇地四處瞄,內里空曠無人,四面都有杈子。李知縣做出個請的手勢,笑道:“還得走幾步,京城來的魏大學士已在等了?!?/br> 原來陳太醫回京之后,與京中貴人診脈,無意間說起沈寒香為照顧親弟,身染天花之事,他與魏平楠交好,這個魏平楠平生絕學,便是為女子著書立說,已年過四旬,受今上之命,要撰寫一本《女德》,記述各地女子德行,好讓天下女子效仿。 沈寒香到得后院,兩名小童捧茶,另兩名乃是魏平楠的學生,為他研墨鋪紙。魏平楠向沈寒香問過她家中來歷,眾家庭成員,敘過一番寒暄之詞,方問她沈柳容出天花之事,又問她如何侍疾。 本來家中親人染病,侍疾乃是極平常之事,但沈寒香因此自己也染上讓人聞之變色的痘瘡,又聽陳太醫一番大肆渲染,病情如何兇險,魏平楠才決意要將沈寒香這事收入《女德》之中。 及至錄完其事,魏平楠喝著茶,一面審閱自己所撰之文,又問沈寒香是否識字。 沈寒香道:“略認得幾個字?!?/br> “那也足夠了,來看看,這便是你?!鄙蚝銓⑽浩介哪脕硪豢?,多溢美之詞,一時十分尷尬,“魏大學士把民女寫得過于好了?!?/br> 魏平楠大笑道:“便是要如此才好,此書將來要呈閱給圣上,豈可是平平之文。將來還要給書中女子都配上小像,圖文并茂才好呈給今上?!?/br> 沈寒香不以為意,不過魏平楠所談都十分新鮮,他的《女德》一書中收錄了不少奇聞異事,有為侍奉公婆終生不再另嫁的寡婦,更有定下親事,但未行嫁娶的女子為情守身如玉如此一生。沈寒香陪魏平楠說話至黃昏時才被衙門的轎子送回沈府,先向沈平慶回過話,沈平慶聽李知縣提過了此事,便道:“勞累一天,好生歇息去罷?!?/br> 回到馬氏院內,剛更過衣,老太太跟前的婆子來叫沈寒香過去用飯。沈寒香未能與馬氏說上一句話,便匆匆忙忙趕到沈母處。 彼時沈蓉妍正伺候沈母凈手,桌上已擺滿菜肴,沈寒香一進門,沈母便叫人與她凈手。 “妍丫頭也坐下,就坐你三meimei旁邊?!?/br> 沈寒香兩手搭在膝上,未敢說笑,只不知老太太叫她為了何事。 沈母的吃食多燉得很爛,俱是滋養之物,滋味卻如嚼蠟。沈寒香緩緩吃飯,就著酸筍湯稍能吃下去些。 沈蓉妍吃飯時也一句話不說,顯是沈母飯桌上有規矩,吃飯時并不說話。 而馬氏處不同,素來只母女兩個,沈柳容由奶媽帶著吃飯,偶爾說笑幾句,不無不可。 飯畢,丫頭子各自捧來凈手的銅盆,與漱口的粗茶,沈蓉妍替沈母擦手,沈寒香便自盤中捧起茶盅,親手遞與沈母。 至收拾妥當,沈母方才嘆了口氣,拉著沈寒香的手,令她坐在自己身邊,細細端詳她的眼睛,一手撫著她眼角,沉吟道:“我的香丫頭命真苦,全賴娘胎里不知你娘怎么將養的,叫你帶了這么一雙眼。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本想把你嫁到陳家去,雖是續弦,總也是個妻。想不到你沒那個福氣?!?/br> 沈寒香聽得心驚rou跳,沈母將沈蓉妍叫到身邊,把姐妹兩個的手疊在一起,向沈蓉妍道:“往后你姐妹二人要互相照應著,咱們沈家的孩子,決不能叫人瞧輕了去?!?/br> 沈寒香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出來。沈蓉妍笑了,將沈寒香的手握著,回道:“老夫人還擔心孫女要欺負三meimei不成,您不是不知道我的,我臉皮子素來軟的,底下人向我求個什么都少有不答應,何況是幺妹,小時又飽經分離之苦,這下好了,將來能常常伴在一處?!?/br> 沈寒香如遭雷劈,忍不住擰眉問道:“孫女不懂祖奶奶這是何意?” 沈蓉妍笑道:“這還不懂的?李知縣今日送喜訊來,向父親略提了提,想讓咱們姐妹一同嫁入李家?!?/br> “……”那一時沈寒香腦中空白,使勁掙脫沈蓉妍的手,起身便沖出了屋,跑到橋上方才回過神來。后面追來兩個婆子,見沈寒香站住腳,都松了口氣。 “姐兒這是怎么了,老太太話還沒說完?!倍家埳蚝慊厝?,沈寒香心跳如雷,不住在想,怎么才能擺脫李珺,這門親事無論如何不能成,一時心不在焉,等回過神,強自鎮定下來,向兩個婆子道:“老太太那兒我先不去了?!?/br> “哎喲,這怎么成……”一婆子便拉著沈寒香的胳膊,非得讓她回去。 沈寒香抓著那婆子的手,令她放開,斥道:“有什么不成的,左不過明日去給老太太賠罪,又怪不到你們頭上,只管回去傳話便是,我身體有些不舒服,總不能過了病氣給老夫人?!?/br> 兩個婆子面面相覷,只得由著沈寒香。而沈寒香回到馬氏處,不敢向馬氏提及此事,爬上床將頭蒙在被子里,像個蟲子似的藏了起來。直至掌燈時分,馬氏叫三兩來問,沈寒香還蒙在被子里。 三兩上前扯她被子道:“姐兒還不起來,奶奶等著你過去說話,該不是病了罷?!?/br> 沈寒香將被子猛一掀,咬牙下床穿鞋,先去了馬氏那兒,略向她說了魏平楠要寫書一事,急急忙忙去了沈柳德那院。 作者有話要說: 我印象里好像是沒《女德》這個書的,度娘了一下也沒找到作為書名使用,應該是沒有…… 如果有的話也嗯……二者沒有關系哈 咱這就是個空空如也的架空 孟小侯丹青好,與女德中的小像有一定關聯 啊……我是歌手好像開始了 ☆、撞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