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方柏樹素來囂張跋扈,但謝拾沒想到他竟然任性妄為到了這一步。 謝拾蹙起眉,緊追在他身后。 唐瀟暴跳如雷地在他們身后追了幾步,怒吼道:“談判臺詞還沒對完,還沒到動景!你們倆給我回來啊啊?。?!” 回答他的是雪地里四串馬蹄印以及已經消失成為兩個黑點的背影。 身后的攝影師小聲道:“導演,你跑進鏡頭里了,剛才那一段也廢了……” 唐瀟:“……” 方柏樹直直地朝著沈旬與張萌萌的方向沖過去,那邊的攝影師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把自己的女神張萌萌從馬上扶下來,匆忙往一旁退去。 沈旬轉頭看了迎面沖來的方柏樹一眼,蹙起眉拉緊韁繩,將馬頭調轉一個方向。 他的馬還沒徹底轉過來,方柏樹已經沖了上來,側過身去揚手一鞭。 鞭子破風之聲十分凌厲,落在謝拾耳朵里讓他心驚rou跳。 這一鞭卻被沈旬徒手接住,他死死捏住鞭尾,眼睛冷冷盯著方柏樹,大力一拉。形勢陡轉,方柏樹失去重心,整個人頓時一下子從馬上摔下來,他眼睛驚慌地瞪大,另一只手匆忙去抓沈旬的腿,卻抓到了他的馬。 沈旬的馬立刻被抓出五道血痕,馬尖叫一聲,抬起前蹄就想把沈旬甩下來,沈旬大力提起韁繩,馬卻癲狂地如同流星般竄了出去。 謝拾心突突地跳著,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來不及管方柏樹是死是活,又急忙朝著沈旬那邊追了過去。 ☆、第32章 .31.5.1 冬季凜冽的風如同鐮刀刮在謝拾臉上,帶著刺痛的熱度,他眼睛幾乎睜不開,沈旬的馬被抓的狠了,受了驚嚇,完全不受人控制,奔跑的速度實在太快,謝拾根本跟不上,兩個人逐漸拉開距離。 沈旬很明顯是新手,趴在在馬背上,上下顛簸,搖搖欲墜,但他力氣大得驚人,死死勒住韁繩,受了驚嚇的馬速度終于從火箭稍稍降到了飛機。 謝拾盯著前方白色的背影,咬了咬牙,狠狠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馬飛快地奔出去,逐漸與沈旬之間的距離拉近。 沈旬的馬朝著一旁的山上沖過去,謝拾也跟著拐了個彎,騎馬飛奔過去。 沈旬匆匆回頭看了一眼,倉促地大聲喊道:“別跟過來!” 他的聲音被飛速滑動的氣流阻斷得支離破碎。 謝拾根本不管他在喊什么,臉被冷風吹得生疼,眼睛卻依舊牢牢盯著他的背影,生怕跟丟了,兩匹馬的距離終于越來越近。 兩匹馬交錯的那一剎那,謝拾猛然側過身去,伸手抓住沈旬的肩頭。冰涼的手指碰上溫熱的觸感,電光火石之間,謝拾撲住沈旬,拼盡全力將他抱在懷里,兩個人一齊從馬上掉下來。 “你瘋了!”沈旬意識到他在做什么,氣得大吼。 兩個人掉下馬,謝拾后背還被馬后蹄踹了一腳,兩個人抱在一起,在沖力下從山坡上直直滾下去,好在地上鋪滿了松軟的雪,兩個人都沒有受傷。 沈旬吃了滿嘴的雪,簡直涼到了骨子里,兩個人滾到平地上停下來,謝拾卻趴在他身上一動也不動,沉重的鼻息撲在沈旬脖頸旁邊,沈旬剎那間慌了手腳。 “喂,沒事吧?”他推了推謝拾。 謝拾依舊一動不動。 沈旬的心瞬間失跳幾拍,他呼吸急促起來,摸了摸謝拾的臉,有點涼。 沈旬七手八腳地想把身上的謝拾扶起來,謝拾卻突然悶笑起來,一手撐在地上,搖搖晃晃地自己坐起來。 “你……!”像是靈魂終于歸了位,沈旬發狂跳動的心臟終于平息,他松了一口氣后,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你裝什么死!” 謝拾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無辜地看著他,道:“背被踢了一腳,好疼,起不來?!?/br> 沈旬惡狠狠道:“疼死算了!”嘴里這樣說,他還是黑著臉問:“被馬蹄踢了?” 謝拾將外套脫下,掀開里面的衣襟,給沈旬看,他的后背白皙,靠近腰的部位青紫了一大片,十分突兀,顯然是被踢得很了。 沈旬兀自掙扎半天,還是伸出了手,他左手摸到謝拾的背,忽然又縮了回來,在自己衣領里暖了暖,確定沒有那么冰涼,才伸過去替謝拾揉開了淤血。 沈旬右手在接那道鞭子時,被抽出一道紅痕,微微破皮泛出了血。謝拾蹙眉看著,扯下自己的領帶,替他簡單包扎了下。 兩個人十分有默契地沒有提罪魁禍首方臭狗,但同時在心里暗暗道,回去后這個仇一定要報回來! “丑死了……你們劇組造型師品位是和方柏樹一個檔次的嗎?男二號居然用這種難看的紫色?!鄙蜓读顺妒稚系念I帶,有些不自在地扭扭手腕。 謝拾拉過他的手,繞了幾圈,在上面打了個蝴蝶結。 “反了!”沈旬蹙眉,嫌棄道:“一邊長一邊短,你會系鞋帶嗎?” 謝拾笑著對他挑挑眉:“youyouup!” 沈旬:“……” 沈旬站起來,手心朝上,朝謝拾伸出。 謝拾一愣,以為他要拉自己起來,開心地笑了一下,把手放在他手心里。 沈旬嘴角一抽,重重把他的手拍回去,說:“手機拿來?!?/br> 謝拾會錯了意,也不尷尬,淡定地收回手,一邊在上衣口袋里掏了掏,一邊問:“你沒帶嗎?” 沈旬沒好氣地轉了一圈,扯著脖子上的一圈狐貍毛道:“你眼睛那么大,是畫出來的嗎?你看我全身上下有哪里鼓起來像是帶了手機的樣子?” 他的力氣太大,狐貍毛洋洋灑灑掉了一地。 謝拾:“……” 沈旬:“…………” 謝拾咳了下,強忍住笑意,沈旬瞪斜著眼睛了他一眼。 謝拾將手機遞給沈旬,沈旬在他手機里翻了翻,目光掃過聯系人一欄,沒有幾個人,沈旬兩個字被放在重要聯系人那一欄。 沈旬面無表情地撥出一個電話,對著那邊叮囑了幾句,又抬起頭看了看周圍,道:“大概是西北方向,跟著馬蹄印走,對,雪下得不大,沒那么快?!?/br> “馬上就可以回去了嗎?”謝拾問。 沈旬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謝拾有點失望,抿了抿嘴。 等他們把衣服整理好,兩匹馬早就跑得不見蹤影了,四周空茫茫白皚皚一片,只有一些凌亂的馬蹄印。 冷風呼呼地刮在兩人耳畔,樹上得積雪不斷簌簌地掉下來。 四下寂靜,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尷尬,兩人重歸沉默,沈旬走開幾步,在一片干凈的雪上躺下來,手臂抱著頭,有些失神地望著晦暗的天空,不斷飄灑的雪花紛紛揚揚,落在他精致的面容上。 謝拾默默看了他一會兒,欲言又止。 半晌,謝拾湊過去,在沈旬旁邊頭并頭的躺下來,嘆了口氣,道:“當年的事情,我知道了,謝謝你?!?/br> 沈旬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指的什么,余光瞥了他一眼,鼻子里發出一聲輕哼,道:“是啊,除了謝謝和對不起,我們之間也只剩這些了?!?/br> 上輩子那場火災是謝拾不敢觸及的回憶,因此不敢,也沒有往深處去想,這輩子他的心態平靜了很多,這才發現沈旬為了他做過什么。 那時候謝長華靜悄悄地入獄,沒有任何當地媒體報道,消息被外界手段強行壓下,謝拾的檔案記錄上也沒有任何污點,得以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母親本來就和父親關系不好,事發前一直鬧著離婚,在發生了這件事情后就留下一大筆錢,拋下謝拾,匆匆出了國。除了沈旬,謝拾想不出還有誰會這么幫自己。 “你怎么做到的,很艱難吧?”謝拾安靜地盯著天空,問道。 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答案,謝拾本以為沈旬不會回答。 但沈旬沉默了下,低聲道:“那時候我在醫院,以為你會來,但是你沒有來……我以為輿論壓力讓你不敢出門,便求我叔父,將監護權給他,公司給他,他答應我把這件事情壓下去?!?/br> 沈旬輕描淡寫地說,謝拾卻兀自紅了眼眶。 “后來呢?”他輕輕地問。 “后來……后來我滿了十八歲,打了幾場官司,重新把公司搶回來了,又賣了,還坑了他一把,把他坑得血本無歸?!鄙蜓镀鹱旖?,漫不經心道。 一片雪掉落進謝拾的眼睛里,化成水霧濕了他的眼角,謝拾吸了口氣,啞聲道:“不關你的事的……那時候,我被人唾棄也好,被人嘲笑也好,你都應該置身事外,甚至落井下石的?!?/br> “對啊?!鄙蜓吐暤?,一向冷厲的眼里有些茫然,他頭枕著手臂,看著天上飄落的雪花,道:“不知道我是欠了你什么,自己都成那樣了,還要想著幫你善后?!?/br> 他原本徹底將謝拾從自己生活中剔除了出去,但謝拾又這樣毫無征兆地闖了進來,沈旬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又一次開始沉淪。 多么可悲。 謝拾側過頭,睜著泛著水氣的烏黑的眼珠瞧了他半晌,突然挪了挪身子,頭挨著沈旬的頭,蹭了蹭,像他們小時候一起睡覺時那樣。 沈旬身體僵了僵,卻并沒有躲開。 中間拱起一堆白色的雪,濕潤了兩個人的脖子。 謝拾道:“以后讓我來做吧,無論是出頭也好,還是善后也好,我雖然不太會,但是可以學,你想做什么,我都幫你?!?/br> 沈旬扯著嘴角,并沒有多少笑意,不咸不淡道:“殺人放火你也做?” 謝拾毫不猶豫地道:“你讓我做的,我都會做?!?/br> 他的語氣太過堅定,一時之間讓沈旬愣了愣。 沈旬微微側過頭看他,謝拾漆黑的眸子倒映出他的面容,這雙眼睛的凝視,有時候讓沈旬無法躲避。 沈旬扯了扯嘴角,眉間有幾分疲憊,道:“真的遲了,謝拾,什么也無法改變了?!?/br> 謝拾垂下眼簾不說話。 沈旬站起來拍拍身后的雪,看了謝拾一眼,說:“到此為止吧,沒有親人了,我孤身一人也活得好好的,你不要再打著贖罪的幌子了,那些不是你該負擔的罪,也不是你能償還得起的?!?/br> 謝拾坐起來,仰頭盯著他,緩緩搖了搖頭,一字一頓地說:“不要?!?/br> 沈旬冷笑一下,突然道:“謝拾,有時候,你真是自私得令人心驚。該你出現的時候,你丟下我一個人跑了,現在又回來死纏爛打,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我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木偶,所以快點結束這一切。要是你真的想為我做些什么的話,就遠離我的生活,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br> 他語氣平靜地道:“以前我讓你滾,是帶著恨意的,可是現在,你瞧,我很平靜,我心里頭是真的這樣想的?!?/br> “看見你的大多數時候,我都很痛苦?!?/br> 沈旬這樣說著,最后看了一眼謝拾,轉頭走了。 謝拾盯著他在雪地里踩下的兩行腳印,眼角一片涼意。上輩子他像是為了懲罰自己一般,日復一日地機械的活著,但是這輩子他看到了希望,待在沈旬身邊,好像生命又回來了,這種久違的快樂讓他幾乎沉溺。 他明白自己很自私,但偏偏他就像一個溺水的人一樣,死死抓住這一點回到過去的可能性,不想放手,不愿意妥協。 離開他,重生一世,到底有什么意義,謝拾也不知道。 “可我很高興?!敝x拾這樣說,聲音有點哽咽,他盯著前面的背影,輕聲道:“沈旬,這些年,我很想你?!?/br> 沈旬的身影在前面頓住,兩個人遙遙相隔,化作茫茫雪地里的兩個黑點,呼嘯的風夾帶著雪花刮過,中間兩行腳印,是他們唯一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