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陌奕宗聽到壓抑的啜泣聲,側頭望向王德才,發現他已是滿臉淚痕。 “喂,哭什么呢?” 王德才搖頭不語,他自打十歲入宮之后,便侍候七歲大的陌奕宗。圣上這個人怎么說好呢,冷血起來六親不認,然而一旦讓他動情,他便是義無反顧。就拿那幾只黑背獵犬來說,起初把它們帶回宮的時候,幾只小狗崽一起翻腸子,上吐下瀉基本斷氣。話說這等小事兒有獸醫照料便足矣,可是圣上只要騰出一點工夫,便跑去親自照料它們?;实鄣臅r間有多緊張不必多說,王德才看他眼圈發黑,忍不住三番五次地勸阻,然而陌奕宗卻笑著說:既然它們認定了朕,朕也認定了它們,所以朕要對它們的生命負責。 陌奕宗的責任心,幾乎到了偏執的地步,從小到大皆是如此,只要是他認定的,不管對方需不需要,他都認為是自己的責任。他對動物尚且如此,何況是他的骨rou?王德才此刻的情緒會這般失控,也是心疼圣上,因為圣上雖然嘴上罵花響無情冷血,其實更多的則是,怪自己沒有照顧好他的女人。 “圣上,您還記得您替奴才擋的那一刀嗎?” 位于陌奕宗手肘上的一道疤痕,正是為救王德才而留。當時王德才陪圣上去打獵,不幸路遇伏擊,刺客約有二十人左右。王德才絲毫不會武功,于是陌奕宗一手死命地拽著他,一手揮刀突圍。無奈雙拳難敵四腳,就在刀刃砍向王德才脖頸的時候,陌奕宗用手臂幫他扛下那一刀! 后經查明,暗殺陌奕宗的人馬,竟是他的皇兄。 “不記得了?!蹦稗茸谑缚诜裾J,擋刀子是自愿行為,不需要太當回事兒。 “不管您記不記得,奴才想說的是……那件事,奴才會記在心里一輩子。只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懂得知恩圖報。有的人,心是捂不熱的,該放棄就放棄?!蓖醯虏耪娴氖强嗫谄判?,不希望圣上再在花響身上浪費精力。 陌奕宗緘默不語,他也曾問過自己,是在賭氣嗎?是征服欲在作祟嗎?為何這般執著于這個女人?可是心中沒有標準答案,只是有一個畫面時常浮現在腦海之中,那便是在封豕林之中,抓獲花響的那一幕。當他掀開戴在她臉上的半塊面具時,心里仿佛撞進什么東西,惹得他心口砰砰亂跳。 他將掌心壓在心口,心臟仍舊強而有力地跳動著,因花響在懷中而加速。 “呵,搞不清楚,朕上輩子興許是欠了她什么?!蹦稗茸跓o謂地扯了下嘴角,又聊起正題,問道,“狐影的小毛賊關在何處?” “關在后院柴房,御林軍嚴密監管著,等您發落?!?/br> 陌奕宗思忖一瞬,道:“宰了吧,他已經沒有活著的價值了?!?/br> “領旨?!?/br> 王德才退出房門不久,龍走月被餓醒。 她掐了掐昏沉的頭,睜開酸疼的眼皮,只見陌奕宗的臉孔撞入視線。 她頓時清醒三分,下意識地抓向衣領,待確定衣衫完整,不由暗自吐口氣。 陌奕宗不屑一哼,譏諷道:“又不是黃花大閨女,瞎緊張個屁?!?/br> “……”她吃力地直起身,能不緊張嗎?您的“播種能力”那么強! 頭真暈,她一邊按揉太陽xue,一邊問道:“手怎么樣了,伸過來給我看看?!?/br> 這還像句人話,但是陌奕宗還不想搭理她,于是翻身下床,走入院中逗狗。 門外傳來此起彼伏的狗叫聲,龍走月定了定神,忽然想起關于夸葉乘石的問題。她急忙穿鞋下床,可是這一推開房門,五只獵犬便在陌奕宗的指揮下朝她奔來!驚見幾只狗齜出犬齒,喉嚨發出“呼嚕?!钡墓粲嵦?,她又機警地關閉房門,走到窗邊,推開木窗。 “你能不能先把它們關起來?我有事要問你?!?/br> “你出來問啊,它們只咬壞心腸的惡婆娘?!?/br> “……”她沉了口氣,剛欲開口,五只狗移到窗沿下方,抬起前腿扒窗沿。顯然,低矮的窗沿難不倒它們,狗頭瞬間與龍走月的臉部呈平行狀態。 龍走月沒好氣地闔上木窗,窗外頓時傳來陌奕宗肆無忌憚的嘲笑聲。 她又生氣又真沒轍,唯有趴在門板后方,扯開脖子喊道:“別鬧了行嗎?既然你知曉藍鼎玉佩在我手中,證明你也夸葉乘石的動向,告訴我他在何處?!” “你找他作甚?” “這不用你管,只要你把他交給我,藍鼎玉佩隨時奉還!” 陌奕宗一怔,據夸葉乘石描述,花響利用八卦鎖替夸葉乘風坐穩狐影王之位,同時又利用暗鎖口訣騙回藍鼎玉佩。綜上看來,無論花響目的何在,藍鼎玉佩已經屬于她,夸葉乘石對她而言已然失去價值,因此她為何會輕易地開出,用藍鼎玉佩換取對方行蹤的條件? 藍鼎玉佩的背后不是擁有一支西域敢死隊嗎? 正分析,王德才連滾帶爬來報! “啟稟圣上!夸夸、夸葉乘石在問斬時!打傷御林軍逃了!——” 陌奕宗神色驟變,疾步走向馬廄。他從馬廄中拉出一匹良駒,躍身上馬。當馬匹奔馳開來,他順手從兵器架上抄起一把偃月刀! 屋中,龍走月將王德才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她不假思索地奪門而出,抓起一把弓箭和裝有十支箭的箭筒,繼而將兵器斜背在身,奔向馬廄,翻上馬背,策馬揚鞭! 她在路過王德才身旁時,疾聲厲色地叮囑道:“夸葉乘石陰險狡詐,我擔心他并未跑遠!拜托王公公照看好弄盞!” 兩道黑旋風與王德才擦肩而過,風力強勁,掀掉他戴在頭上的棉帽子。王德才擦了擦汗,趕忙奔回七王爺的臥房,命侍衛誓死守衛! ………… 街道間,登時沖出兩匹快馬,緊隨其后的是駕馬追隨的御林軍!陌奕宗、龍走月與御林軍在岔口兵分幾路追擊,勢必要堵死夸葉乘石逃竄的每一條后路! 龍走月單槍匹馬闖入集市,此處人山人海不適宜抓捕。然而,她并沒有放慢速度,而是夾.緊雙腿,坐直身體,舉起弓與箭,對準酒家懸掛于門口的大酒壇,嗖地一下,箭尖擊斷吊繩,嘭地一聲碎響過后,酒壇應聲落地! 巨大的響聲引起百姓的關注,同時注意到駕駛快馬而來的龍走月。 龍走月疾聲吼道:“死囚潛逃!爾等退避三舍!——” 聽罷,百姓四散奔逃,頃刻間,肅清鬧哄哄的集市! 道路暢通無阻,某些逃竄的身影便顯得格外清晰! 沒錯,那個疾奔的背影應該是夸葉乘石! 龍走月揚鞭抽動馬身,開弓拉箭,對準毛賊的后心,飛出羽箭! 夸葉乘石耳畔傳來風聲異動,以輕功著稱的狐影豈能躲不開這一箭?他閃避的同時,蹬上墻壁,翻上屋頂,壓低身體匆遽奔跑! 原本街道促狹已不便于追擊,天空還不肯作美,轟隆一聲干雷炸開天際,瓢潑大雨傾瀉而下! 大雨阻礙追蹤視線,龍走月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見夸葉乘石向城門方向疾奔,她調轉方向穿越小路堵截! 不能讓他逃!一定要殺了他! 夸葉乘石還以為甩掉了她,正暗自得意,看到騎駕快馬的陌奕宗又從正面迎來!陌奕宗也注意到站在屋檐上的他,于是掄起偃月刀,一刀砍斷頂梁柱! 前方房屋頃刻坍塌,夸葉乘石唯有調轉方向,飛檐走脊跳上另一片宅院的屋頂。目前看來,只能放棄直線出城的念頭,采取迂回戰術!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龍走月又從他新開辟的路線側面追來! 龍走月無暇顧及自身的安全,始終用雙腿加緊馬背,雙手高舉弓箭,追擊著夸葉乘石的腳步,再次射出一箭! 雨勢太大,這一箭也再次被夸葉乘石輕易躲開。他不屑地蹭了下鼻子,叫囂道:“怕你不成?!來??!——” 猝不及防間,兩支箭同時射向他,他眸中一驚,側身翻滾,險些墜落屋檐。 龍走月不會給他喘息的機會,大網撒魚總會有些收獲,于是她抽出三支箭架到弓上,卯足力氣拉滿弓,瞄準狡猾的“獵物”,再次射擊! 果然,其中一支箭擊中夸葉乘石的大腿!他悶哼一聲,忍著劇痛,一鼓作氣折斷箭桿,繼而一瘸一拐地繼續潛逃! 龍走月一摸箭筒,卻發現僅剩兩支羽箭?! 再看夸葉乘石,竄上樹桿,向西面荒山奔去! 她駕馬夾緊追,馬蹄卻被一堵圍墻擋住,一不做二不休,她借助馬身的高度攀上屋檐,窮追不舍! 夸葉乘石因為腿部受傷,導致跑動速度驟減,所以他盡量采取變換方向與高低的策略甩掉龍走月! 大雨傾盆,龍走月佇立在屋檐之上,拉弓開箭,一雙眼睛死死地鎖住目標,待夸葉乘石起身翻墻之際,羽箭脫弦迸發——正中其肩膀! 夸葉乘石吃痛地脫開手,噗咚一聲摔落在地! 龍走月乘勝追擊,一路狂奔追上前,跳下屋檐,停滯在他的正前方! 夸葉乘石捂著淌血的肩膀,倏忽之間放聲大笑,他擺出一副扭曲的嘴臉,咬牙切齒地吼道:“這么急著殺我???可惜你來遲了!你與夸葉乘風通.jian之事我已統統告訴陌氏皇帝!你們都去死吧!——” “你個愚蠢的毛賊,死到臨頭仍是這般胡攪蠻纏、死性不改!”她瞇起憤怒的雙眼,詰問道,“我為何要殺了你,你心知肚明!” 悠悠地,她將最后一支箭掛上弓弦,一字一句道:“用你的狗命償還我未出世的孩兒,算是便宜你了!——” 箭尖直對他的頭部,他頓時驚慌失措地吶喊道:“我沒想殺你的孩子,只是一時沖動其實我也很后悔!不要殺我,只要你肯放過我,我愿意為你效犬馬之勞!行嗎?!你不是希望收復失地嗎?!你讓我干什么都可以!讓我去幫你殺了陌氏皇帝都可以!” “呵!像你這等為了個人利益不顧手足情!不惜殘害胎兒的jian佞小人,死不足惜!”龍走月不想再與他廢話,她猛地拉滿弓弦,恥笑道,“留著你的廢話去向閻王諂媚吧!還有,就憑你也想殺了陌奕宗?——你配嗎?!” 話音未落,羽箭離弦而出! 就在這時,一枚快影從她的身體一側擦肩飛過,此人一把抓住沖刺的箭桿,繼而赫然地出現在夸葉乘石的面前。 陌奕宗緊緊地攥著羽箭,大雨澆灌著他魁梧的身軀,憤怒在他眼中燃起一片火海!他俯瞰著眼下的夸葉乘石,悠悠地蹲在他的面前,從牙縫里擠出問話。 “原來是你,讓朕失去和花響的第二個孩子?!?/br> 夸葉乘石誤以為有了轉機,連連搖頭解釋道,“皇帝大人萬不可輕信那女人的鬼話,孩子是夸葉乘風的!我是在幫您維護皇族的聲譽……呃?” 話未說完,夸葉乘石本能地悶哼一聲,他驚恐地眨動眼皮,木訥地低下頭,驚覺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入心肺。 陌奕宗怒火沖天,倏然拔出匕首,繼而再次捅.進夸葉乘石的身體! “一刀斃命的話,太便宜你個雜碎!——” 陌奕宗揪起他的脖領,一刀一刀地扎入夸葉乘石的五臟六腑,鮮血四濺,足足十刀,至少十刀! 夸葉乘石睜大驚悸的雙眼,瞳孔漸漸放大……他的身體順著墻壁,僵硬地滑坐在地,雨水沖刷著鮮血,形成一道墨紅的小溪,汩汩流淌。他的表情定格在迷惘的一瞬間,或許到死都不知曉自己為何會死得這般慘烈。 終于手刃仇人,龍走月早已累得精疲力竭,她癱坐在地,大口喘著氣,慘淡淡地笑了,又流下如釋重負的熱淚。 陌奕宗走到她的面前,展開雙臂,將她撈入懷中。 “想哭就痛快地哭出來,雨聲這般大,朕什么都聽不見……” 冷風蕭蕭,大雨滂沱,他緊緊地摟著她的身軀,她則是緊緊地貼著他的肩膀,淚水撲簌簌地順著雨水消散。 “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我們的孩子?!?/br> 陌奕宗長噓一口氣,撫了撫她的脊背,“朕也要向你道歉,冤枉了你,對不起?!?/br> “你說實話,你從未懷疑過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嗎?” “當然,在這世間,能讓你懷上孩子的,只有朕?!?/br> 真不知曉他從哪里來的這份自信,龍走月闔起疲憊的雙眸,枕在他的肩頭,心情異常復雜。 ……未出世的小寶貝兒,你在嗎?你看到了嗎?爹娘已經替你討回公道,安心地去投胎吧,別了,我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皇帝逼問老婆真實身份!女帝招架不住,于是…… ☆、第60章 (3) 【本章提要】:皇帝逼問龍走月的身份。 昨天在雨中那會兒,陌奕宗要多煽情有多煽情,甚至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把精疲力竭的龍走月背回宅院,可轉眼兒就不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