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西城到藍調的時候，莫子淵已經到了。桌上擺著一盤沒動過的果盤和一瓶已經少了一半的龍舌蘭。凌西城走到他對面坐下，往杯子里夾了些冰塊，徑自到了半杯酒。莫子淵只是略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平素總含著笑意的眼神顯得有幾分頹喪。

    “這是怎么了？本來是我心情不好，找你出來聊聊，怎么反倒瞧著你更郁悶一些？”凌西城雖然知道莫子淵為什么而難過，卻不能說出來。

    “這個是你之前的小情人？”莫子淵沒回答，倒是拿出了一份早晨的報紙問道。

    “是??！”凌西城的聲音里帶了幾分唏噓，喝了口酒道“說來話長，我這回算是走眼了?！?/br>
    “怎么說？”莫子淵看著凌西城的眼里帶了幾分審視“之前不是還寶貝的不得了？聽說為了他和黎玄還打了一架，怎么突然就變心思了？”

    “別提了，本來還以為是真愛，到頭發現竟然都是算計好的?！?/br>
    凌西城放下杯子，娓娓道來“子淵你能相信嗎？從第一次見面起，黎子瑜就開始算計我了。他似乎是買通了我的司機，我的行程掌握得一清二楚，時不時的來個偶遇，倒是我自己一點都沒發現，還以為是什么緣分。就連我們倆關系曝光都是他算計好的。昨天早上，文理告訴我他還和設計部的經理私下里有往來?？尚ξ乙恢北幻杀?，什么都沒發現，還差點因為他傷了黎墨。本來這些我都可以當做他對我的感情太深，年齡又太小所以才會做出這些事，結果我發現他在外面還有其他男人，子淵你說我是不是......”

    凌西城啞了嗓子有些說不出話，這些話每次說出口都刺痛著他的心。黎子瑜玩弄的不止是他的感情，亦還有他男人的自尊。

    “他叫什么？黎子瑜？”莫子淵定定的看著凌西城，剛才他說的話也不知道是不是聽進去了。

    “是，身份是黎玄的私生子弟弟?！绷栉鞒前驯永锏木频節M，狠狠的一口喝下去，體會著那種從嗓子就散開的辛辣感。

    “那我怎么從來沒見過他？”莫子淵的聲音很輕，不知道是在問凌西城還是在自言自語。

    “別說你了，我也沒見過?！绷栉鞒堑恼Z氣低落，帶了幾分嘆息。他已經分不清楚自己是裝的難過還是真的傷感

    “子淵你不知道，我一直以為自己遇見的是世間最單純善良的孩子。我欣賞他那種就算出身不好亦不自輕自賤的骨氣，也相信他那番要自己闖出名頭的話，只是最后謊言破掉的時候是在太痛。你能體會到嗎？那種美夢打破的感覺？我不知道是我自己還了妄想癥，無限度的美化了黎子瑜還是......”

    “我能理解?！蹦訙Y打斷了凌西城的話，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對他說“西城，要是我沒有認錯，這個黎子瑜就是我之前和你說的那個新交的男朋友?！?/br>
    “怎么可能？他不是不知道咱們倆和黎玄的關系，稍微不注意就被發現了好嗎？”凌西城雖然早就知道但還是裝作一副驚訝的樣子。

    “可不就是因為太近了嗎？所以更沒有防備。本來我還有些不確定，見了你之后，我倒是肯定了，咱們倆還真是......”

    “子淵你......”

    “我是和他在醫院認識的，”莫子淵沒有看凌西城，半低著頭慢慢說“本來以為他是黎叔的陪護，就和他聊了幾句。后來熟悉了聽他說才知道他是黎叔去世朋友的遺孤。他和我說這些年幸得黎叔照拂，因為還在念書只能在生活上盡量報答黎叔一些?！?/br>
    “我覺得他是個會感恩的孩子。每次黎叔來復診都能看見他，又見黎家其他人對他態度不好他也不介意，還是一徑陪著有些心疼，就經常和他說說話。再之后就開始交往。他的手機上沒有什么聯系人，平時聽他形容在大學里也不受重視?！?/br>
    “那會外科護士長的弟弟也在他那個大學，我還問過，他說沒有聽說企管系有叫汪小瑜的男生。還覺得是企管系的學生太多小瑜平時低調，所以才沒多少人認識，沒想到竟連名字都是假的。呵呵，我和他約了幾次說讓你和黎玄見見，他都堅持不肯，我還以為他太過害羞，又害怕黎玄誤會是有目的接近我，沒想到真相居然是這樣?！?/br>
    “我也是夠缺心眼的，一個大四學生，在忙能忙到什么程度？還會至于連續幾天連個電話都沒時間接？原來竟是和你在一起。虧我之前還勸你為了一個私生子搭上黎玄不合適，沒想到我自己才是真的愚蠢?！蹦訙Y說著，又倒了一杯酒。

    “少喝點吧?！绷栉鞒前醋∧訙Y的手，轉移他的注意力“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沒多久，認識了有半年，交往也就是這一個月的事?！?/br>
    “你相信嗎？我是三個月前認識黎子瑜的?！甭犃四訙Y的話，凌西城心里一驚，竟然是子淵先認識的黎子瑜？他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黎子瑜才接近的莫子淵，沒想到子淵那么早就和黎子瑜認識了。

    “是??！不過一開始人家告訴我的就是個假名！這一切是他都計劃好的?！蹦訙Y猛的喝了一口酒，頹喪的靠在卡座的沙發上。

    “也許吧！”對著神色黯然的莫子淵，凌西城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覺。很久以前他和莫子淵也是這樣坐在藍調因為黎子瑜黯然神傷。一開始是他說的多，莫子淵很少插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就變成他聽，莫子淵說？

    也許是從知道黎墨的死訊那天開始的吧，也可能還要更早一點，從黎玄入獄就開始了。他知道莫子淵也是覺得愧對黎玄的。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卻因為一己之私害得他家破人亡，連他的弟弟都沒能保住。之后他選擇了用工作麻痹自己，莫子淵似乎也是一樣，經常飛往各地，手術邀約不斷。

    記得那會自己因為過度疲勞住院，黎子瑜不過第一天來看了他一眼，撒著嬌說會幫他顧好辰時，倒是莫子淵前前后后照顧了他好幾天。那個時候的莫子淵一改以前的溫和愛笑，倒是有幾分老學究的嚴謹沉默。不過現在，一切還都來得及吧！

    “子淵，你之后打算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莫子淵的語氣里帶著些放棄的黯然“我莫子淵難道還能因為一個小男孩要死要活？”

    “也是，呵呵，他黎子瑜算是個什么東西！”凌西城明白莫子淵的心情，當初他發現黎子瑜完美的面具破碎的時候也是這樣覺得可悲又可笑。他和莫子淵都是一路順風順水慣了，黎子瑜以那樣無害的姿態接近尋求庇護，他們也就默許并接受了。卻忘了不過是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哪里就會有那樣強烈純粹的感情？不是黎子瑜太狡猾，而是他們自己太自負。證據擺在面前堆了幾英尺高，卻轉開頭裝做看不見。

    “哎！”看著半醉的莫子淵，凌西城嘆了口氣，起身扶起他打算送他回家。再活一世，他不想傷害這個發小，但是他只能用這樣的手段讓他看清黎子瑜。他不能解釋自己是怎么知道黎子瑜和莫子淵的事，畢竟他拿不出證據。

    這時莫子淵放在桌邊的手機響了，凌西城看了一眼，上面的署名是“小瑜?！?/br>
    “你說，他這會給我打電話會說些什么？”莫子淵看著凌西城問。

    “大概是解釋吧！”凌西城聳聳肩無所謂的回答道。

    “那你接了咱們聽聽吧！”

    “呵，”凌西城冷笑了一聲，其實他很想知道黎子瑜會用什么樣的借口來解釋這事，“喂?！绷栉鞒强桃馓Ц吡艘恍┞暰€，模仿莫子淵的語氣，打開了手機免提。

    “子淵哥哥，你在哪里？”

    “和朋友在藍調?！?/br>
    “那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方便?！?/br>
    “那個子淵哥哥，你今天的短信是什么意思？我沒有什么騙你的?！辈怀鏊?，黎子瑜的語氣還是一貫的天真純良，帶著股無辜的味道。

    “是嗎？”凌西城冷淡的反問。他該說什么好，黎子瑜居然連他和莫子淵的聲音都分辨不出來。莫子淵的聲音清越，他的低沉，就算再怎么模仿，音色本質上的差異是掩飾不了的。

    “真的，都是誤會。我承認我一直沒說實話，我是怕你嫌棄我黎家私生子的身份。咱們能好好談談嗎？”黎子瑜的聲音帶著些強忍哭泣的顫抖。

    “有什么好談的，你和凌西城的事我都知道了?！?/br>
    “不是那樣的，凌西城是黎墨的丈夫。我承認我確實有些不甘心，明明都是爸爸的孩子，為什么黎墨一句話都不用說就什么都有，而我都那么努力了，爸爸卻連看我一眼都不愿意?！?/br>
    “所以你才去勾引凌西城？”看了一眼身邊的莫子淵，凌西城知道他還在聽他和黎子瑜的對話。

    “是，我對凌西城沒有感情，雖然我故意引誘他，但是并沒有和他發生什么，我對子淵哥哥你才是......”

    “是嗎？”凌西城實在忍不住，放開了嗓子，用原本低沉的嗓音緩緩的說“我記得昨天下午你才和我說，你和子淵之間是誤會，你對我才是真心的？”

    “凌西城？”電話那邊黎子瑜充滿了驚訝。

    “是我，小瑜是不是很驚喜？”凌西城低低的笑著說“黎子瑜我之前以為你很聰明，沒想到居然愚蠢成這樣，你沒看到今天早晨的報紙嗎？你的身份在子淵這里早已曝光了。對了，我忘了，寄人籬下的小少爺要忙著打工，哪里有時間注意這些呢？”

    “你怎么會......”

    “我怎么會和子淵在一起？”凌西城的話充滿了諷刺的意味“我要是沒和子淵在一起怎么能聽到你這么精彩的解釋呢？黎子瑜，你是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還是低估我們的智商拿我們當傻子耍？”

    “算了，西城，別說了?！蹦訙Y疲憊的打斷了凌西城的話，聽了兩人的對話，莫子淵什么清楚了，他接過電話對著另一頭的黎子瑜說“你所謂的解釋我已經聽到了，你對我是真的有情也好，假的算計也罷，我都不感興趣。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因此找你麻煩，所以也請你不要再聯系了?！蹦訙Y說著，掛斷電話，關了手機。

    作者有話要說：

    ☆、懷疑

    “子淵，你還好嗎？”凌西城有些擔心的看著莫子淵黯然的神色。

    “沒事，”莫子淵把手搭在眼上顯得很疲憊“你是怎么發現不對勁的？”

    “他對黎家的態度讓我覺得很詭異，總帶點以德報怨的意味。雖然他掩飾的很好，但就是因為掩飾的太好了才奇怪。他被黎家忽略了這么多年，就算真的大度不在意，也不可能一點怨懟也沒有?！?/br>
    “有什么證據嗎？”

    “要是有，現在就不只是咱們倆坐在這里了?！绷栉鞒强嘈χf。

    “也是?！蹦訙Y漫不經心的應著“你這么說我倒是也想起了一些不太合適的地方。汪小瑜對黎叔的身體有些重視過頭了，日常的細節之處就不說了，他對藥物方面問的尤為仔細。之前覺得他是擔心黎叔，現在細琢磨起來倒是有些蹊蹺?！蹦訙Y說著神色嚴肅起來。

    “確實，黎叔的日常有保姆顧著，根本用不到他。而且黎子瑜住校，問的再清楚他也不會每天跟在黎叔身邊。你說，黎子瑜這是想要做什么？”

    “我說不好?！蹦訙Y沉下了臉。他不是傻子，黎子瑜既然化名汪小瑜來接近他必然是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他想要的。自己上面有個哥哥，也沒有繼承莫家家業的想法，身份也不過是一家醫院的院長。汪小瑜把時間花費在自己身上看起來并不合算，那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凌西城此刻的心里已經泛起了驚濤駭浪。他回想起上一世黎叔在醫院里意外病發去世，如果不是因為接受不了黎家覆滅的噩耗，會不會是黎子瑜......

    凌西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回想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尤其是和醫院有關的。自己和黎墨離婚之后，黎墨沒有立刻離開設計部，直到辰時新一季產品發布會的企劃被人泄露，黎墨難辭其咎主動遞上了辭職報告。接著黎子瑜替代了黎墨的位置，似乎當時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凌西城揉揉眉心，正對上一樣疑惑的莫子淵。對了，是黎子瑜的身份，當時一份dna鑒定坐實了黎子瑜黎家少爺的頭銜。事發后黎家拒不承認，黎叔為避嫌還和黎子瑜當著媒體的面重新做了一次親子鑒定，結果反倒證實了兩人的父子關系。他要是沒記錯的話當時出示那份報告的就是莫子淵。

    回來這么久，他一直沒有仔細問過黎子瑜和黎家的瓜葛，現在想想，有可能黎子瑜并不是黎家的孩子，當初的親自鑒定也可能是莫子淵幫忙偽造的?？衫枋暹@么多年為什么又要默認私生子的說法從未澄清呢？

    “子淵，你說黎子瑜真的是黎家的私生子嗎？”

    “你是懷疑？”

    “我覺得黎子瑜不會做沒意義的事，他為什么要接近你，除非他需要你為他做什么?！?/br>
    “我不過是個大夫，能做什么？除非......”莫子淵似乎想通了什么，瞬間白了臉色“不會的，就算我真的和他在一起了，也不會做出那樣的事的?！?/br>
    “不一定，你現在才和他好了多久，就能讓你這么神傷，要是時間再久一點你還放得下嗎？”

    “......”莫子淵被兩人話里隱藏的猜測弄得渾身冰涼。也許兩個人想的太遠了，也沒有什么證據表明事情一定會發生。但是他依然為這個猜想感到后怕“我總覺得不對。你說咱們倆同時和黎子瑜好上這件事黎玄知道嗎？”

    “肯定不知道，他要是知道黎子瑜有心勾引你怎么會放他和黎叔一起去醫院？”想到好友的遲鈍，凌西城也不禁皺了皺眉。

    “我猜也是，西城你有時間和黎玄說一聲吧，多少讓他心里有個底，免得出了事措不及防?！蹦訙Y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亂成了一團，這一晚上他接收了太多信息，他需要時間消化。

    “我是無所謂，可是子淵你......”凌西城擔憂的看著莫子淵，莫子淵的臉色很不好。

    “我沒事，”莫子淵苦笑了一聲，伸手招來服務生送過一杯冰茶“時間不早了，你去叫司機來，我先清醒一下?！?/br>
    “好，對了，你今兒怎么來的？”凌西城一邊拿出手機找老王的電話一邊問。

    “走來的?！?/br>
    “和我逗悶子？”

    “還真不是，今兒得托你的司機送我回家了?！蹦訙Y勉強沖凌西城笑著說道。他今天早晨看見報紙上黎子瑜的照片整個人都懵了，渾渾噩噩的在醫院呆了一天，下了班就奔著藍調來了，哪里還想的起來開車。

    “你??！也別多想了?！绷栉鞒桥牧伺哪訙Y的肩膀，伸手招過服務生結賬。

    送走莫子淵，凌西城獨自一人回到家。摸索著用鑰匙打開門，一眼就看見捧著畫板窩在沙發里不知道畫什么的黎墨。凌西城靠在玄關的墻上，也不說話，就那樣安靜的欣賞著黎墨認真的側臉。

    “回來了？”聽到響聲黎墨放下手里的東西看向門邊。

    “嗯?！绷栉鞒呛膽艘痪?，走到沙發邊懶洋洋的抱住黎墨，賴在人家身上。

    “這是喝多了？”黎墨扶著凌西城在沙發上坐下，幫他脫了外套，解開襯衫袖口和領口的扣子“在這歇會，我去倒杯涼茶給你?！?/br>
    “沒事，子淵喝多了，我挺好的?！绷栉鞒钦f著一把把黎墨攬在懷里，笑著問“一個人在家晚上都做什么了？”

    “沒做什么，就隨便畫兩筆?！?/br>
    “嗯，是嗎？”凌西城蹭著黎墨的頭發心不在焉的應著。

    黎墨的頭被他的動作蹭的一偏一偏的，心想，凌西城這是醉了吧，抱著他的樣子跟只撒嬌的大型犬一樣，含糊的嗓音帶著些莫名的可愛。

    “好了，別鬧?！崩枘鹕硗崎_他。凌西城就著黎墨的力道仰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就那樣專注的看著他。黎墨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臉紅，趕緊轉身去廚房拿早就放涼了的醒酒茶?！敖o，喝完了好去洗澡睡覺?！?/br>
    “我身上沒力氣，起不來，你喂我吧！”凌西城躺著不動，就光笑著看黎墨。

    黎墨看著溫暖的燈光下那個笑得好看的男人臉上有些隱隱發熱。凌西城長得很好。微笑著的眉眼像是解了冰凍的春水一樣帶著暖意。黎墨別開臉，放下碗，伸手扶凌西城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在拿起剛剛放下的茶送到他嘴邊說“好了，快喝吧，要不明天醒了該難受了?！?/br>
    “嗯?！绷栉鞒蔷椭枘氖趾韧炅诵丫撇?，依舊賴在黎墨的身上不撒手。

    “好了，別鬧了?！崩枘仆扑?，勉強把空了的碗放到茶幾上。以前怎么沒發現，這個人喝了酒之后跟個孩子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