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香芷旋回到府里,徑自去了婆婆房里,沒想到的是,寧三太太也在。 寧氏先一步道:“過來與我說說話,看幾個兒女的聘禮或嫁妝準備多少合適?!?/br> 香芷旋一聽就明白過來,“這么說,表弟、表妹的婚事定下來了?”心里卻不免想著,寧三老爺的動作也太快了,這才剛出正月幾天啊。 寧三太太先一步笑道:“從去年冬日就在張羅著,那時已有了眉目,今年一開春兒,你三舅就一個個定了下來,說這樣一來,籌備的時間也寬裕些?!?/br> 香芷旋笑著道賀:“那今年可是喜事連連呢?!?/br> “是啊,是啊?!睂幦Φ?,“幾個兒女的婚事都有了著落,我心里也真是輕松了下來。這次過來,一來是給你們婆媳道歉,二來才是商量聘禮嫁妝的事兒?!?/br> “看您說的這是哪兒的話?”香芷旋一副什么都不記得的樣子,“您從元娘出嫁之前就一直忙碌,我不好上門叨擾,眼下以為您沒什么事,正想著跟婆婆商量商量,看什么時候下帖子請您過來呢?!毙睦锴宄?,寧三太太能惹出是非的,就是兒女的婚事,眼下她既然已讓寧三老爺全權做主,便是真的放手了,那襲府還有什么可耿耿于懷的? 寧三太太竟被她引得由衷地笑了起來,“到底是一家人,我等不到你請就趕緊過來了?!?/br> “那多好啊,晚間您留下來用飯吧,等會兒我讓廚房多備幾道下酒菜,您與我婆婆喝兩盅。我可是知道,您二位都是好酒量?!毕丬菩f著就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就不行啦,陪不了,看著都能看醉了?!?/br> 寧氏和寧三太太都笑了起來。 說話間,寒哥兒聽得母親回來了,由金mama領著從里間走了出來,因為走得急,腳步有些踉蹌。 香芷旋忙上前去扶住了他。 “娘親,娘親……”寒哥兒的小手握住了母親兩根手指,另一手指向炕桌上的一把象牙柄裁紙刀,滿眼期許,“拿拿?!?/br> “你要拿裁紙刀?”香芷旋連忙搖頭,“不行,那個可不能拿?!?/br> 寧氏不由后悔,“看我。先前無事,寒哥兒又正睡著,我就要裁一些紙張。他醒了之后說要拿,恰好趕上你三舅母過來,我就讓他去里間玩兒了??烧媸菦]想到,這大半晌了,他還沒忘記這個茬?!闭f著就要將裁紙刀收起來。 “娘親……”寒哥兒先是委屈地仰頭看著母親,又扁了扁嘴,看向祖母,“祖母,拿拿……” 寧氏一時間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香芷旋頭疼不已,“喊誰也不行啊,那個是刀,會傷到你的?!?/br> “不。拿?!焙鐑汉鲩W著大眼睛堅持著,小手更用力地抓住母親的手指,拉著長音兒撒嬌,“娘親——” “不能拿。我沒騙你,說的是真的?!?/br> 寒哥兒又扁了扁嘴,小臉兒都要皺起來了,隨即啊啊啊地假哭起來。 香芷旋蹲在地上,滿臉驚訝。兒子這是什么時候學會的這一出?又想著他從來也不是太較真兒的性情,除了吃飯那件事,從來都是大人說了不準,他就不再堅持己見。 但是怎么對付這一出,她一時間還真不知道。沒出過這先例。 “別說你假哭,就算真哭也不能拿的?!毕丬菩J真地告訴寒哥兒,“不信等爹爹回來你問他,他也不會同意的?!?/br> 講道理當然沒用了。寒哥兒的假哭眼看著就要變成真哭了。 香芷旋嘆了口氣,“這么淘氣,太讓人傷心了,還不如元寶聽話?!闭f到這里,她忽然想起了元寶,忙問寒哥兒,“元寶呢?”總算找到轉移孩子注意力的法寶了。 寒哥兒一怔。 金mama適時接話:“紫蘇帶它去后花園玩兒了?!?/br> “是嗎?”香芷旋立刻笑著抱起了寒哥兒,“我們去找元寶,再摘幾朵花回來,好不好???” 很明顯,寒哥兒沒有香芷旋那么好的忘性,猶自不甘地指著炕桌,“刀……” “你不想元寶???它肯定想你了。你不是最喜歡看它追小鳥么?我們這就去看看?!毕丬菩灶欁哉f著,已經拿起了寒哥兒的大氅遞給金mama,緩步走出門去。 寒哥兒掙扎了一下,到底還是把元寶看得更重,也就放棄了先前惦記的裁紙刀,由著母親抱自己去了后花園。 這邊的寧氏松了一口氣,連忙把裁紙刀收了起來。 “這孩子倒不是倔強的性情?!睂幦澋?。 寧氏特別舒心的樣子,“的確是,剛學會走路的時候,偶爾磕碰一下,打個岔就過去了?!?/br> “你這兒媳婦也是個妙人,就沒見哪個當娘的一本正經還慢條斯理的講道理?!?/br> 寧氏一說起這個,就忍不住地笑,“她從來就是這樣,越是這樣,倒越是哄得住孩子?!?/br> “也是,要是毛毛躁躁的脾氣,孩子一看就先怕了,一怕可不就要哭鬧起來?!睂幦f著說著,就想到了寧元娘,不由笑著憧憬,“不知道什么時候,我能抱上外孫?!?/br> 寧氏笑道:“這還用愁?你跟元娘的光景只會越來越好?!?/br> “是啊,我也想開了,往后只要元娘好好兒的就行了?!睂幦f著,想到以前種種,訕訕的笑了。 夫君一力做主兒女婚事的時候,還是滿心不甘??捎钟惺裁捶ㄗ幽??經了上次在錢學坤家里的事,已經嚇怕了。那點兒不甘比起恐懼,微不足道。此外,雪上加霜的是,夫君的態度越來越強硬,她不能不擔心下半生要看冷臉度日,到了這地步,再不低頭認命,可就真是自取滅亡了。 這次得以前來,還是先求了夫君給襲府遞話,不然還是不能登門。 ** 寒哥兒看著元寶在花園里玩兒了半晌,才又綻放出璀璨的笑容。 隨后,香芷旋又讓幾名小廝蹴鞠。元寶跟著起哄,在幾個人中間跑來跑去,弄得幾個人手足無措,寒哥兒卻覺得有趣,咯咯地笑個不停,好幾次都要掙扎著下地一起去玩兒,需得好一通哄勸。 不管怎樣,總算是把裁紙刀的事兒給忘了。 這一晚,襲朗留在外書房,過了子時還未回房。 香芷旋哄著寒哥兒入睡之后,心里回想著東宮里發生的一切,有個念頭始終是在腦海里一閃而過,想抓住,總是不能如愿。 她索性披衣下地,去了西次間,自己動手備好筆墨紙,把印象深刻的一幕幕按照發生的順序描繪下來,再來來回回地看,反復回憶,檢視有無遺漏的細節。 在這過程中,她終于知道忽略了哪個細節。 是四公主。準確地說,是四公主某一刻的眼神。 她極為細致地描繪下來。 那種神色,香芷旋曾在三公主臉上見到過幾次,三公主看著或是提及蔣修染的時候,某些時候就是那種眼神。 四公主這眼神是看著誰才情不自禁流露的呢? 彼時她看向的一行人,有太子,有幾名最起碼年過四旬的朝臣,還有襲朗和蔣修染。 換言之,那兩個人,是誰又不聲不響甚至都不自覺地讓人動心了呢? 這種男子就是這點不好,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有意無意,不定何時就會發現他又惹了桃花債上身。 不論是直覺,還是之前二公主、三公主的事,都能讓香芷旋確定,四公主不會因為那份或許都不能道出不能讓人發現的感情做出糊涂事,對她和寧元娘是滿心善意。 正是因此,讓她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四公主心里那個人是誰,反倒不重要了。她甚至不想弄清楚。但是反過頭來想,如果直覺出錯,如果四公主是藏得極深的一個人……又當如何? 她將面前紙張收起來,卻是懶得動,就坐在那兒發呆。意識到襲朗身形趨近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抬眼對他一笑,“忙完了?” “嗯?!币u朗走到她面前,半坐在書案上,抬手捧住她的臉,“想什么呢?” “在想你跟蔣大人這種人……”她蹙了蹙眉,“真討厭?!?/br> 襲朗訝然挑眉,“這話怎么說?我們倆怎么一起開罪你了?不大可能啊?!?/br> 香芷旋握住他的手,問道:“你之前跟我提過一句,說四公主之所以主動要幫你,是有事相求,她求你的是什么事?” “姻緣?!币u朗如實道,“她想嫁給陳嘉興的二弟。陳嘉興你還記得吧?原是榜眼,后來晉升為狀元的那個人?!?/br> “什么?”香芷旋蹙眉,腦子有點兒不夠用了,又仔細回想,確定今日陳嘉興也好,他二弟也好,都沒去東宮,便又訥訥地道,“不應該啊?!?/br> “有什么不應該的?陳家是書香世家,陳嘉興的二弟也是才華橫溢,四公主看中了文人,不也是情理之中么?” “你少打岔,我說的不是這個?!?/br> “那你如實招來,大半夜不睡,跑這兒神游是怎么回事?” 香芷旋猶豫半晌,將那張四公主的畫拿給他看,“依你看,她這神色是怎么回事?” 襲朗看了半晌,又奇怪地看她一眼,“這像是……像是三公主看著蔣修染的樣子,她遠嫁之前,在街頭遇到過我和蔣修染?!?/br> “能確定么?”香芷旋問出口,待他點頭之后,才將所見情形與他說了。 襲朗先是一笑,“那就是蔣修染又禍害人了?!彪S后才惑道,“但是她鐘情的不應該是陳嘉興的二弟么?” 香芷旋輕笑,“你也給繞暈了吧?”又半是打趣半是認真地道,“你又怎么能確定她不是看著你呢?” “胡說八道?!币u朗將畫紙放下,“也就你看得上我。鬧半天你是跑這兒吃飛醋來了?” “你才胡說八道呢……” 她語聲未落,他已將她抱起來,轉往寢室。 “寒哥兒在床上睡著呢,別鬧?!?/br> 他才不管,回到房里,把她放到床里側,又小心翼翼的抱起兒子,轉去門口喚來金mama。 寒哥兒做著夢被他打發回了西梢間,元寶也跟著過去了。 “我回來是要辦正事,不是聽你說胡話的?!彼€是沒正形,一面利落地寬衣一面說著。 “襲少鋒,”她喚著他,“你這反應不對吧?是不是早就知道,現在心虛才沒正形的?” 他笑著欺身覆上,“我跟你有過一本正經的時候么?” “……”香芷旋努力回想的時候,衣衫已經被他丟到了床尾,不滿的嘀咕著,“你就是心虛!” “那怎么著?你要我在這時候發誓么?”他笑著吻了吻她額頭,“我倒不是不能,但你不覺著太可笑了么?” 香芷旋想了想那情形,終是沒繃住,笑了起來。 ** 這天之后,香芷旋又觀望了一段時日,發現自己的那點兒猜測,起碼近期是可以忽略的。 四公主從不曾刻意接近過襲朗或是蔣修染,和月郡主再不能踏進東宮之后,她也不去赴宴了,安安靜靜留在宮里,陪皇上說話、下棋,或是在自己的宮里看書習字。 在這期間,香芷旋發現赴宴的少男少女越來越少,一頭霧水。 還是錢友蘭出言給她解惑:“那些少年郎說了,哪家閨秀跟你和蔣夫人一比,都成了庸脂俗粉,過來也是掃興。那些女孩子則說,哪家子弟與襲大人、蔣大人相較,都變得面目模糊不能入目。太子妃該見的都已見了,心里大抵已有了人選,這些人可不就全然沒了興致?!?/br> 香芷旋似是聽到了天方夜譚,一番話,要是把她摘出去,她確信無疑,加上她,就只能當做笑話聽了。 她心里的美人,是元娘、大姐那樣的,自己么,攬鏡自照都沒覺得有何過人之處。 錢友蘭見她先是驚愕隨后不當回事的神色,忙笑著叮囑道:“你這發硬,讓我這樣的熟人見了還無妨,要是讓別人見了,還以為你打心底覺著蔣夫人不能與你相提并論呢?!?/br> “哪有?!毕丬菩忉尩?,“我是被順帶著提起的人而已,這點兒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難道你還相信了不成?” 錢友蘭失笑,“就知道你是這么想的,所以我才提醒你啊?!敝髶u頭嘆息,“真是奇了,竟還有貌美驚人卻不自知的,唉……”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香芷旋就更無言以對了。從這次之后,索性與太子妃扯謊告假,安心留在府中帶孩子,惦記著含笑也快嫁了,親自準備嫁妝,不是熟人上門,就耍賴推給婆婆應承。 時至農歷二月中旬,襲朗、蔣修染忙碌得不成樣子,常常日以繼夜地聚在一起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