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幾個人忙曲膝稱是。 三公主轉頭看著香芷旋,“西夏這次讓順王為使臣進獻貢品,是有著和親的打算,不然哪兒就用得著一位王爺做使臣了?我離宮之前,順王已向父皇說明此事,點明要娶我?!?/br> “那你呢?愿意么?”因著驚訝,香芷旋忘了什么尊稱,只擔心三公主滿心落寞地遠嫁。 “別擔心?!比餍χ竭^手去,握住了香芷旋的手,“我愿意嫁給他。昨日我就與父皇說了這件事,今日他只是走個過場而已,不然父皇也不會同意我來找你啊?!?/br> 香芷旋問道:“可是,你不是最怕遠嫁他鄉么?”是什么時候改變了心跡?這女孩這段日子又到底經歷了什么?總該有個原由,不然不會推翻以前的想法。 三公主悵然一笑,“自從得知淮南王與夏映凡的糾葛之后,莫名其妙的,我想通了很多事??墒窍胪ㄖ?,便開始厭煩京城,厭煩宮廷,厭煩沒個盡頭的爭斗?!彼氖治⑽⒂昧?,握緊了香芷旋的手,“襲夫人,我想到很多事的時候,都會覺得冷,還會討厭自己。我做過很多錯事,但我不想為那些錯誤受到懲罰——我想離開這兒。所以,現在我愿意遠嫁,越遠越好?!?/br> 覺得冷。香芷旋想,是這樣的,就如她得知夏映凡與淮南王的事情之后,看到夏映凡那種神色、眼神的時候,的確是唇齒生寒。而這,或許只是三公主經歷中的滄海一粟。 這塵世叫人生寒時多,溫暖最難尋。 三公主見她神色落寞,綻放出明艷的笑容,“別替我傷懷,我可不是只為著這個就要嫁到西夏的。宮里宮外的,順王與我無意間遇見過,之后就是他窮追不舍了。我問過貼身服侍的宮女,他待我有幾分真心。宮女對我說,他看著我的眼神,就像我當初看到那個人一樣?!闭f到這兒,她笑意微斂,“宮女說,只是當初,后來就不是那樣了,后來只有不甘、怨恨?!?/br> 香芷旋很想替三公主高興,可是聽了她這番話,怎么也笑不出來。 “以前,為了那個人,什么都不顧了,什么事都做得出?,F在想想,總覺著自己可憐,還可笑。他不稀罕我對他好,不怕我對他壞,也算了。余生不想難為自己了,讓一個愿意對我好的人做伴,這樣才明智?!比鞔浇禽p勾,笑容有點兒恍惚,“離得遠了,他興許就能原諒我了,我大抵也能原諒自己了?!?/br> 香芷旋反手握了三公主的手,“真的想好了?” “嗯!”三公主斂起心緒,鄭重地點了點頭,“不論怎么想,遠嫁才是我的出路。別擔心,以后我會好好兒過日子,不會讓你心疼?!?/br> 香芷旋覺得鼻子有點兒發酸。她對三公主的情緒總是特別復雜,明白這是一個需得時時刻刻防范的人,知道這是一個手段很歹毒可以很惡劣的人,就是不能反感,總是為她曾經的倔強、執拗不忍、心疼。眼下她終于放下了那份執念,卻依然讓她不忍、心疼。 誰也無法知道,這天之驕女曾經怎樣的疼過,曾經怎樣的心碎過,又是怎樣地艱難蛻變,破繭成蝶。 她不肯與誰說。許是明白,說了也無人同情。 她那么倔強,又怎么可能與人說。 甚至于,她的眼淚,這一生,怕是也只肯為蔣修染而掉落。 “別為我難過?!比餍Φ迷频L輕,“你不知道我多壞,才會為我難過?!庇终A苏Q?,又現出了香芷旋熟悉的狡黠的眼神,“過幾日,順王就要回西夏,兩國間的婚事繁復隆重,便是抓緊籌備,也要到明年了吧。到遠嫁時,別的我都不管,只有一個條件——讓襲少鋒和蔣修染送我出京城?!?/br> 香芷旋失笑,大抵明白三公主的心思。 “讓襲少鋒送我,也算是替我二姐了卻他在她遠嫁之前也不肯見一面的遺憾,倒不是說他做的不對,只是那畢竟是我二姐啊,我臨走之前捉弄他一下也不算什么。讓蔣修染送我,也是最后難為他一次。他敢不去,我就敢不嫁,看誰怕誰?!?/br> 香芷旋不由扶額,這說著說著,就又開始跟蔣修染較勁了。 三公主也意識到了,有點兒尷尬地笑了笑,“其實我是知道他一定不會抗命。纏了他這些年的人要走了,送送又何妨。唉,就是不送也無所謂,還真能為了他不嫁?”隨后站起身來,“日后有時間我再來找你說話,今日還有點兒別的事。你可別嫌我煩啊?!?/br> “怎么會。巴不得殿下每日前來呢?!?/br> “只有你不嫌我。也只與你說話之后,心里才敞亮些?!比靼醋∠丬菩?,“別動,日后我來去都是一樣,不需迎不需送,不然我可就不來了?!?/br> 香芷旋笑著點頭。 三公主捏了捏她的下巴,“總算是胖了點兒,好生安胎。走了啊?!闭Z必嫣然一笑,腳步輕快地出門而去。 人離開之后,花廳內沉默下去。 好一會兒,藍mama嘆息一聲:“知道顧及孩子的人,便是做過壞事,也壞不到哪兒去吧?”隨后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很是局促不安。 香芷旋擺了擺手,“在我面前說說就算了?!?/br> 藍mama諾諾稱是。 三日后,皇上下旨賜婚。 三公主將遠嫁西夏的消息傳遍朝野。 順王蕭默進宮謝恩,隨后按照皇室嫁娶禮儀按部就班地籌備。 至臘月,吉日訂在來年三月。順王蕭默辭別,回往西夏。 三公主是名花有主了,日子卻是越發自在?;噬洗兄鴰追制?,在她遠嫁之前,盡量讓她過得自在些。 在三公主恨不得每日見到蔣修染的時候,見他總是很難。到如今,她婚事已定,緣分已盡,反倒經常不期而遇。 這日,三公主乘坐馬車四處閑逛的時候,又遇到了襲朗和蔣修染。走了個正對面,她沒道理再不聲不響地避開,索性戴上帷帽,下了馬車,與兩人說話。其實就是想問蔣修染幾句話。 ☆、140|139 襲朗與蔣修染剛策馬去了趟五軍都督府,遇到三公主,實屬意外。 兩個人同時勒住韁繩跳下馬,拱手行禮。礙于是人來人往的長街之上,都沒說話。 三個人的侍衛、護衛分頭攔下行人車馬,為三個人辟出一方說話之地。 襲朗轉身走開去一段。 三公主問蔣修染:“以前怎么對我從不講禮數?” 蔣修染惜字如金:“不敢?!?/br> 三公主挑眉,凝住他,發現他神色很是認真,“對我好一點兒,就是給了我可乘之機——你是這么想的么?” 蔣修染頷首。 “你倒是看得起我?!?/br> “殿下素來聰慧過人?!?/br> “我離京那日,想要你與襲少鋒送我到京城外?!?/br> “若圣上恩準,我去?!?/br> 三公主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輕聲道:“算了。我想想就算了?!?/br> 蔣修染無所謂。 “那件事,你解釋過沒有?” “哪一件?”蔣修染看她一眼,會過意來,“沒有?!?/br> “為何?” 蔣修染語氣平淡至極,“沒憑沒據,也沒必要?!?/br> 三公主蹙了蹙眉,語氣卻很溫和:“那你想怎樣?等著我良心發現替你解釋?” 蔣修染牽了牽唇角,“不必?!?/br> “其實只要你求我,我會幫你解釋的?!?/br> 蔣修染真的笑了,“殿下說笑了?!?/br> 三公主凝住他,也笑起來,“嗯,其實換個角度想想,你算是最了解我的人?!辈还芩喜豢系皖^求她,她都不見得會幫他,而若求她,結果于他只能更壞。 蔣修染語氣平和:“與了解無關,我不會求誰?!?/br> “那就好啊?!比餮劾锫淠粶p,她裹緊斗篷,問他:“你恨我么?” “不?!笔Y修染眼神坦然、真誠,“與恨息息相關的是報復?!?/br> 他要是恨她,不會一直不留余地的回絕、躲避她,而是報復。男子要報復一個對他有情的女子,不難。 “那你恨過人么?”恨也不是誰都明白并且能夠經歷的。 蔣修染如實道:“自然。打過仗的人,都明白何為愛恨。應該比你更明白?!?/br> 戰爭會讓一個男子經歷勝利的喜悅豪情、失敗的恥辱沮喪、等待的漫長艱辛、痛失生死弟兄的傷痛……等等。而最清晰最強烈的,便是恨意,對敵人的恨意每一日折磨也激勵著人的心魂,終究百煉成鋼。 比之那樣的恨意,別的已是微不足道,不值得這樣的男子去恨。 能讓這種男子動容的,只有對一個女子的深愛、對家園的珍惜眷戀。再能讓這種男子去恨的,唯有傷害他深愛的女子、眷戀的家園的人。 三公主能明白,卻不能真正理解,她到底不是那樣的男子。 蔣修染頓了頓,又道:“你也沒恨過誰,只是分外厭煩而已。值得你恨的人,或許還未出現?!?/br> 三公主又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眼中有了光彩,也有了真實的笑意。 “謝謝?!彼従忁D身,“珍重?!?/br> “珍重?!笔Y修染在她走遠之前,又加一句,“多謝?!?/br> 三公主腳步頓了頓,隨即加快腳步,匆匆上了馬車。 他說多謝。 謝她什么呢?謝她給了他那么多的麻煩?謝她終于停止糾纏遠走他鄉?還是,自知有些事做得過火傷了她的顏面更傷了她的心,所以,謝她沒將這一筆筆賬道出要他賠禮? 可是,都不重要了。 馬車前行,她透過車窗,看到站在蕭瑟寒冬里的他,頎長挺拔的身影,透著寂冷肅殺。 溫熱的淚模糊了視線。她緊緊咬住唇,不讓自己抽泣出聲。 她要遠嫁,不是自暴自棄,不是放逐自己,是真的要過得更好,比在這里更好。 如此,她毫無章法蠻不講理地喜歡過他,才不會成為他的污點。知情人提及,起碼能口下留情,說一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而不是只對她報以一聲嘆息一句癡傻。 她對他的感謝,是到緣盡時,他給了她尊重,他試圖開解她。他試圖讓她明白,如果不是她一度太任性太惡劣,他與她,不需走到劍拔弩張的地步。 不論怎樣,因為他,這幾年的日子便是再難過,也不是百無聊賴,不曾虛度光陰。 最感謝的,其實是他讓她真的長大了。 即便是近似于拔苗助長的粗暴手段,也該感激。 蔣修染與襲朗目送三公主的車馬走遠,對視一眼。 襲朗似是什么都聽到了心里,又像是什么都沒聽到,神色清冷如常。他與蔣修染同時偏一偏頭,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 清風閣。 室內暖如春日,充盈著鮮花的清香。 香芷旋坐在大炕上,繡一個小孩子的肚兜,一面繡心里一面嘀咕,這也太小了,小孩子穿得上么? 元寶趴在炭爐旁邊,守著一小堆糖炒栗子,咔吧咔吧地嚼著。它也不吃,只是特別喜歡把栗子殼咬開。 或許是喜歡那個聲響,或許是用來磨牙?香芷旋琢磨不透它的心思,但是樂于滿足,每日讓丫鬟去買點兒栗子回來,賣相好的讓丫鬟們分著吃,賣相差的就給元寶解悶兒。 碧玉過來了,有事通稟。進門后看到元寶自娛自樂的方式,駭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