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寧元娘一聽到他說的那兩種東西就皺了眉,忍著沒抓額頭。小時候見過家里后園避鼠的貓,淘氣戲弄老鼠,遛狗時見過刺猬。都是讓她覺得很不好看并且只求不再看到的東西。她不好說他什么,只是略帶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岔開話題:“依蔣大人所見,此花有沒有毒?” 蔣修染點頭,“有。保管你服用之后香消玉殞?!?/br> “……”寧元娘心里直嘆氣。 蔣修染笑笑地凝視著她,“地錦要你用此花做養身的糕點,說的理由是什么?” 寧元娘視線落在盆景上,“還不是說此花能夠養顏,可以讓膚色更好,都是這類說辭?!边@樣的理由,最是能夠打動在意容貌的女孩子。 “怪不得?!笔Y修染看著她纖長而濃密的睫毛,小扇子似的,讓他很有一種抬手碰觸的沖動,錯轉視線,才斂起心神,言歸正傳,問起自己關注的一些細節。 寧元娘一一據實回答。 蔣修染問完之后不再逗留,“你離這東西遠點兒,我還有事。告辭?!?/br> 寧元娘曲膝行禮。 蔣修染出門之后,對站在西面樹下的襲朗道:“我要回府查一件事,隨后再去你府中商議正事。先走一步?!?/br> “行?!币u朗這才回到花廳,并沒落座,遣了下人,笑著打量寧元娘一眼,“元娘啊?!?/br> “嗯?”寧元娘抬眼看著他,看不出他和煦的笑容里是怎樣的情緒。 襲朗慢條斯理地道:“要是你不反對,來日就嫁他吧?” 寧元娘怎么也沒料到他會說及這件事,騰一下紅了臉,“四哥……” 襲朗輕輕地笑著,“我不反對,你如意才最要緊。這一點我得跟你說清楚。走了啊?!敝舐匠鲩T,回了府中。 蔣修染過來之前,襲朗得到了消息:杏仁香的風信子含劇毒,毒性堪比鶴頂紅之類,并且,人服食之后,幾息的功夫就會斃命。人身亡之后,看起來就如同忽然間睡著了,并不會因為毒發變得面目猙獰。 而關于杏仁香的風信子,他聽過兩次,是兩個人與他說的: 一個是太后宮里的老人兒,說過太后突然病故前后,宮里唯一算得蹊蹺的事情,是曾有一陣子擺放過含著杏仁香的風信子,那是花房里的一個小太監特地送去的。 再一個提及此花的人,是秦明宇。秦明宇鼻子靈,對花香的嗅覺尤其靈敏,有一次去了淮南王府之后找他說話,說真是奇了,我與表哥在后花園說事情,走動時聞到了一種香氣,應該是風信子的那種香,又摻雜著杏仁兒香,覺得驚奇,便問我表哥,他說哪兒有那種花啊,你那鼻子出毛病了。 襲朗相信,蔣修染剛見到盆景時神色微變,應是記起了他曾在太后宮里聞到過這種獨特的花香。 前后種種相加,他能聯想到的事情可就多了,并且,有些事關系重大。 當初太后忽然病故,是多少人心里的疑團,偏生找不出答案。 很多人幾乎確定,太后是被人下毒手害死的。但誰都沒追究,因為上至皇上皇后太子等人,下至諸多臣子,都不希望太后長命——她活著,很多人就要生不如死。 但究竟是誰做的,襲朗也是很想查清楚的。 說句不好聽的,能將太后那種能活成妖怪的人物不見端倪的除掉的人,肯定不簡單。而能做成這件事的,只得幾個人。 如果以風信子之事推測的話,淮南王也攪了進去。但是,以淮南王的性情、心智,他肯定不是籌謀此事的人。最大的可能,是他被人利用,或許知曉,或許懵懂不覺。 這樣一來,這件事就很有點兒意思了。 淮南王這個人么,需要慢慢兒磨著,而不能下重手。 襲朗指節叩著桌面,若有所思。待到蔣修染過來,他說了說風信子含有劇毒的事情,別的并沒提及。 不需要的。只要是沒有沖突的事情,蔣修染想的大抵與他一樣。 蔣修染離開西山別院、來襲府之前的時間,查的亦是太后宮里的風信子花香這一節。 ——他那一陣傷病纏身,每日要服用猛藥。換句話說,他并不能對有些事情的感知完全確定不出錯,要讓手下查證。 吩咐下去之后,不過是獨自在書房繞著偌大的書案游走,仔細推測。 他所思所想,與襲朗相同。 這日,兩個人拋開皇上吩咐下來的軍務不提,只說如何對付淮南王。 襲朗護短兒,只要是他在意的親友,他不高興了可以由著性子折騰人,但是別人不能染指,連一根兒頭發都別想碰。 蔣修染則是早就看不慣淮南王——秦明宇的表哥,他看著順眼才見鬼了。 只是淮南王其實是個還不如幾品官員的朝臣有分量的,眼下慧貴妃還能得到皇上寵愛,等到皇上年老或是駕崩那一日,他的下場毫無懸念:由著上位者將他揉圓搓扁。 遲早能預料到的事情,皇上明白,所以對他多幾分疼愛照拂,在有生之年也不辜負父子一場的情分;襲朗與蔣修染明白,又沒真正起過沖突,也就懶得理會。 現在不同了,現在那個人為了他中意的女子,利用寧元娘、威脅香芷旋。這兩個女子,是他們的軟肋,也是別人不能碰觸的底限。 淮南王碰了,既定的生涯便要因此發生逆轉。 ** 淮南王回到府里,思來想去,最后關注的是香芷旋的幾句話: “第一,我叔父無意功名,非你相逼便可就范,來日他便是改變心意,也不勞王爺成全;第二,我叔父不認那個勞什子的meimei,自有他的道理,原由他只是不屑說出,那位所謂的夏家后人心里卻是比誰都清楚?!?/br> 她是這么說的。 第一點,他不置可否。 第二點,他就需要找夏映凡問一問了。 這天,上門去找蔣修染之前,他將夏映凡喚到面前,說清原委,凝著她道:“襲夫人為何會這么說?她到底知道些什么?我——并不相信你會對我有所隱瞞,可她語氣篤定,又是命婦,不該胡言亂語才是。這兩日我左思右想,心內掙扎,只好找你來說說這件事?!?/br> 夏映凡抬眼靜靜地看著他,扯扯嘴角,漾出一抹苦笑,“王爺既是將襲夫人的話放在了心里,便是已然相信。既然已經相信了,又何必問我?再找襲夫人或夏易辰細究由來便是?!?/br> 淮南王忙道:“我并不是相信她的說辭,那般膽大妄為的女子,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的?” 夏映凡看著他,笑起來,“王爺前后的說辭倒是有意思,什么話都被您說了,那么妾身該與您說什么才好?” 淮南王不由尷尬地笑了,之后擺一擺手,“算了,是我多此一舉,你別放在心上才是。我要去趟蔣府,回來再與你說話?!?/br> 夏映凡點頭說好。 淮南王走出幾步,又回頭望著她,“寧元娘那邊,不會出岔子吧?” 夏映凡語氣篤定:“不會。便是事敗,相關之人也不會招出淮南王府,王爺只管放心?!?/br> “如何都不會招認?” 夏映凡點頭。 淮南王就不明白了,“依我所知,嘴最嚴的是死士。你從何處找到的這樣的人?” ☆、133|131.130.6.1 夏映凡報以一笑,“難道我就不能有兩個忠心耿耿甘愿為我賣命的人么?” 話是對,只是……堪比死士的人,終究是極少數。心念轉動,淮南王不由想著,她沒可能看到宮中、衙門、牢獄中的酷刑,興許是高估了手里的人。 要是連她都不能相信,他還能相信誰呢? 夏映凡見他站在那里思忖,不由現出猶豫之色,“王爺要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不妨此刻便收手,還不晚?!?/br> 罷手?怎么可能呢?難不成要香芷旋一個弱女子看他的笑話暗地里嗤笑他? 他是沒有諸多朝臣的人脈、權勢,但是,他是皇家子嗣,只要父皇在世,他身上流淌著的血液便是他的護身符。 他不但不想罷手,還想將危言聳聽變成事實呢。 思及此,他勾唇一笑,“胡說什么?我去蔣府?!?/br> 夏映凡抿出淺淡笑意,送他到門外。 淮南王沒想到的是到了蔣府,沒能見到蔣修染,到他近前回話的人直說他家大人一早就出門了,沒說具體去處。 淮南王就近找了個茶樓,讓侍衛打探蔣修染行蹤,直到夜半也無收獲,只得敗興而歸。 見不到蔣修染,就只能指望香芷旋了。 夏映凡沒等他將話說出口,主動提出去襲府。 她起先以為,香芷旋會學蔣修染,推脫不見。卻沒想到,她順順利利地進到內宅,被請到了待客的花廳。唯一算得不順的,是進門之前,有個圓臉婦人攔下了她,打量片刻,又請她將香囊解下來,驗看之后即刻歸還。 夏映凡看得出,這婦人是調香師,是襲府特地因她而備出的人手。 那么,寧元娘的沒可能做成了。意識到這一點,她不在意地一笑。 室內,香芷旋在翻閱一本書。 夏映凡上前去曲膝行禮。此次與上次的情形完全不同,上次她算是用秦府的名頭過來的,淮南王也沒與香芷旋起沖突。這一次呢,香芷旋頭上多了個縣主的頭銜,并且,不會再視她為客。 香芷旋瞥了她一眼,隨手指了一旁的座椅,“坐吧?!敝罄^續斂目看著書頁, 夏映凡從來也不是心急的人,安安靜靜地坐著。 過了一會兒,香芷旋將書合上,隨手放在一旁。 夏映凡這才道:“妾身此次前來所為何事,夫人想來最是清楚?!?/br> “嗯?!毕丬菩⑿?。 “那么——” 香芷旋客客氣氣地回一句:“我會作何回答,你應該猜得出?!?/br> 夏映凡也笑,“承蒙夫人高看,只希望我猜得沒錯?!?/br> “猜對猜錯無妨,看看熱鬧便是?!?/br> “妾身明白了?!?/br>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有這點好處?!毕丬菩Z聲和煦,唇畔噙著笑,唯獨目光寒涼,“你這么聰明,為何不勸阻淮南王?” “夫人說笑了?!毕挠撤矊ι纤暰€,片刻竟發現自己招架不住那般越看越心頭生寒的眸光,只得轉眼看著別處,語氣倒是沒有任何變化,“妾身算得什么?淮南王府的仆婦最起碼還有個仆婦的身份,我呢?人微言輕,怎么敢勸阻王爺?!?/br> “嗯,不知情的人聽了,還真是那么回事?!焙θ硪粋€迎枕,給香芷旋墊在背后。香芷旋換了個舒服些也隨意些的坐姿,“秋乏,你別怪我失禮?!苯忉屃诉@一句,才繼續接著方才的話道,“知情的人聽了,還不如不說?!?/br> 夏映凡又凝眸看向香芷旋,發現對面這女子的目光仍如之前,初看只覺清明似水,再看便會發現,那眼波像是月下寒泉。 上次相見,雖說香芷旋咄咄逼人,眼神卻不是這般的從她骨子里透著冷冽。 她知道因何而起——“夫人與寧大小姐果然是交情匪淺?!?/br> 香芷旋笑著凝住她,“是。我到底是比不得淮南王府里的人?!?/br> 夏映凡再度錯轉視線,“妾身已來了,夫人若是為寧大小姐不平,隨意發落便是?!?/br> “沒那份閑心做那叫人鄙棄的事?!?/br> “……”夏映凡知道,正常情況下,她應該松一口氣,起碼自己今日能夠平安走出襲府。卻偏偏輕松不起來,那句話的語氣……實在是叫人難以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