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夜半時分,含章殿燈火明亮,從外聽不到里面有聲響,殿外一圈禁軍十步一人,臺階下宮中禁軍腰戴佩刀,來回巡邏。 臺階下有兩道人影走來,禁軍校尉曹延齊抬手示意,身后的禁軍列隊攔在殿前。 曹延齊看向走來的人,瞇眼借著宮燈和身后大殿飛檐掛著的燈籠,看著人走近了才看清來人身份。 “繼續巡邏?!辈苎育R低聲吩咐,松開握著佩刀的手,走一步上前,抬手恭敬道:“下官參見王爺?!?/br> 顧明容擺手,向正殿門口看了眼,停下道:“入夜后,可還有人來過?” “不曾?!辈苎育R聞言答道:“不過白日議事時,最后離開含章殿的是樞密院的吳大人?!?/br> 樞密院掌軍政機務,邊備、兵防、戎馬都歸樞密院管,盡管大燕多年來并無戰事發生,可樞密院手里的權力一直沒有削弱, 即使太平盛世,大燕的邊備和兵防都從未懈怠,樞密使手中握著的權力可不小。 吳宗耀…… 顧明容輕蹙了一下眉,很快恢復常色,大步邁進殿內,回頭交代曹延齊,“陛下寢宮處的守備不可懈怠。這兩月出入皇宮的名冊,曹校尉還是盡快交給本王?!?/br> “下官明白?!?/br> 顧明容進殿時,殿內宮女正在更換宮燈的燈芯,見他進來,不敢怠慢,匆忙福身施禮后,更換的動作比之前更快些,迅速換完之后離開正殿。 繞過兩重簾帳,顧明容走上前,還未開口謝宴已經從一堆文書里抬起頭看向他。 看著那堆文書,顧明容走到桌案前,半靠著桌面,隨手拿起謝宴已經整理好的冊子翻開,“謝太傅公務繁忙,難怪兩日不見人影?!?/br> “別鬧?!敝x宴伸手去搶顧明容手里拿著的冊子,奪回來后仔細放好,“你怎么來了?” 就著謝宴探身來搶的姿勢,顧明容伸手扣著他肩膀,在他額頭親了一下,才松手放人坐回去。 看著顧明容,謝宴擱下筆,“這些都是各州縣向朝廷匯報的文書,還差一半沒整理,里面提到的事都得在八月前處理完再發放回去,接下來這大半個月恐怕——” 明明前日還在謝家被氣得不輕的人,才兩天時間就又要在含章殿里對著一堆文書頭疼。 發覺顧明容不說話,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謝宴干脆收了話頭,知道顧明容一向沒有耐心做這些事。 比起周旋在朝堂這些繁瑣的事務里,顧明容現在更喜歡直接用拳頭說話。 端著杯子啜了口,謝宴往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盯著顧明容,笑問道:“王爺既然來了,不如幫我一起整理?” “我還以為你不知道累?!鳖櫭魅葑叩桨负?,拉了一張椅子在謝宴旁邊坐下,直接抱住謝宴,埋臉在他脖子里,“仲安,你別忙了,這些東西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和我回府,我昨日又買了幾尾魚,長得和你一樣好看?!?/br> 謝宴自知拉不開半個身子趴在自己身上的顧明容,任由他抱著,也不阻攔,只是斜眼看了看幾乎六尺長的桌案,上面摞滿了文書。 “王爺別鬧了?!?/br> “誰和你鬧?忙了一天的軍務,本以為回府你在被窩里等著,誰知道你還在宮里,氣都沒多喘一口,我就進宮來了?!鳖櫭魅萆焓衷谥x宴腰上按了按,又往上替他揉了揉肩,“這么硬?你不會一天沒歇著吧?” 聞言謝宴失笑,還真讓顧明容猜中了,他待在這里一整天都沒踏出過正殿大門。 謝宴抬起手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胳膊,察覺到顧明容收起了壓在身上的力氣,順勢把人推開,探過身子幫顧明容收拾出一塊地方來,又把硯臺和筆架挪了位置,看著燈下的倒映,倒像回到了在太學的日子。 搬了鄞州和溧陽的一沓文書放在顧明容面前,謝宴歪過頭看他,“原本是中書省的活,我攬來做了,那就不能半途而廢。如今情況不同,陛下年紀小,這些事不得不親自來?!?/br> 顧明容托腮撐在桌上,偏頭直直盯著謝宴,兩人眼神相觸較著勁,過了一會兒,顧明容嘆氣,直起身端坐在案前,不情不愿接過謝宴遞來的筆。 “辛苦了?!敝x宴看見顧明容臉上表情,笑意漫上眼尾,左右看了看,站起身往外走:“我讓人拿點心和茶水來,再掌一盞燈,別看壞眼睛?!?/br> “現在這情況,還不如瞎了好?!?/br> 聞言謝宴猛然回身,盯著已經提筆在冊子上做記錄的顧明容,沉默了會兒才開口:“別胡說?!?/br> 顧明容一聽就知道謝宴在想什么,抬頭看他,勾了勾唇角笑問,“真怕我瞎了?” 謝宴語氣已經有些怒意,“顧明容?!?/br> “好了,逗你的,我怎么可能會瞎。處理完事情趕緊著來宮里見你,晚飯都沒吃,還陪你挑燈奮戰,我可不做賠本買賣?!鳖櫭魅輿_著謝宴眨了一下眼,挑眉道:“太傅可要做好準備?!?/br> 謝宴:“……” 盡管早知道顧明容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謝宴還是磨了磨牙尖,不由想,顧明容的惡劣性子,多半是他慣出來的。 轉過身往門口走,門外太監見到謝宴走來,立即躬身:“太傅有什么吩咐?” “準備幾道小菜和點心,還有茶水,再讓人拿盞亮些的燈來?!?/br> “是,奴才這就去辦?!?/br> 正欲回殿內,又想到什么,謝宴叫住太監:“點心就要王爺平時愛吃的那些,其余的不用了?!?/br> 十五月亮十六圓,望著滿天清輝,謝宴想起顧明容不情不愿的樣子,唇角笑意蔓延到眼角。 太監看見謝宴笑了,不由心里暗驚,從他在含章殿當值來,就少見謝宴笑,今天—— “太傅可是還有什么吩咐?” “今晚月色真好?!?/br> 丟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謝宴回到殿內,見顧明容一臉肅色正在整理文書,不由放輕了步子走過去,繞到他伸手。 早聽見謝宴回來的腳步聲,顧明容故作不知道,正要打算逗一逗謝宴,就有一雙手撫上額角。 手法熟練,力道剛好,顧明容把滾到舌面的話壓了回去,放下筆往后倚在謝宴腰上。 “那些武夫,也沒比這群老頭子好多少,一樣的煩?!鳖櫭魅菹癖г挂粯拥溃骸靶』手妒裁磿r候才能獨當一面,放你我歸還鄉野?” “王爺吃得慣粗茶糠飯?” 謝宴好笑地問了句,“還要自己種菜,蚊蟲又多,還沒有暖閣地龍,冬天只有燒炕,冷得不行,夏天也沒有冰扇——” 抬手握住謝宴手腕,顧明容仰頭看著謝宴,恰好對上謝宴垂下的雙眼,笑了起來。 “誰告訴你,我歸還鄉野是要去種地種菜還上山打獵?我那是要在包下一座山,修一個莊園,就你和我住,其余的活請人來干,你就負責給我暖被子,順道再替我——” “啪”一聲輕響,謝宴冷著眼抽回手,回到位置坐下,挽好袖子拿起筆斜睨著顧明容。 暖床?想得美。 顧明容摸了摸剛才被謝宴打過的臉頰,搖搖頭長嘆幾聲,認命干起了中書省的活。 誰讓他舍不得謝宴一個人長夜難熬。 “謝遲定親的事,謝家有傳信來嗎?”顧明容下筆不停,隨口問了句,“要不是聽老王叔說了這件事,我還不知道,文妤喜歡你那個弟弟?!?/br> 聞言謝宴搖了搖頭,伸手蘸了墨繼續寫,對這件事情并不那么在意,“對謝家而言,能和端王爺成為親家,是祖上庇佑,是見天大喜事?!?/br> “老東西真不是人,逼著你看大夫,又逼著你去見禍害別人家姑娘,對謝遲倒是實心實意,一直來誰家都瞧不上,我說呢,原來是看上了老王叔?!?/br> 在謝宴面前,顧明容從不掩飾對謝平的厭惡,也從不收斂自己的態度,反正謝平都做了,還怕他說幾句嗎? 他就是要說給謝宴聽,讓他認清這個糟老頭子的嘴臉。 謝宴失笑,看著顧明容,“怎么聽上去你比我還要失望?你是在替我不值,沒能和端王爺這樣的人物攀上親嗎?” 才說完謝宴就后悔了,尤其是在看到顧明容眼里戲謔后,恨不得把話咽回去。 “你當沒聽到?!?/br> “聽到了,不過你都有我了,做人不能那么貪心,再說,老王叔那種不適合你,受不了你的——”顧明容倒吸一口氣,穩住手腕免得手一抖,墨點灑在冊子上。 扭頭看著故作無事的謝宴,顧明容放下筆,望著那張在燈下越發勾人的臉,湊過去捏著下巴,不由分說啃咬著下唇,“rou都快給你揪下來一塊,下手這么狠?” “王爺自重些?!?/br> 顧明容果真聽話地自重了,挪開到一邊,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專心批注。 殿外月色正濃,從窗外照進殿內,落得一地清輝。 聽著鐘聲,丑時剛到。 顧明容歪過頭看了眼披著自己外衫的謝宴,趴伏在案上,呼吸淺淺,不止是燈的原因還是別的緣故,顧明容覺得此時的謝宴臉上,竟有了弱冠前的影子。 那時的謝宴還沒有這么重的心思,除了時不時發作的病外,完全是世家小公子的模樣。 思忖片刻,顧明容放下筆,剛打算把人抱到里邊的床上去睡,就聽到外面傳來聲音。 “王爺,長樂宮出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