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一月前,顧明容前往距離燕都千里的鄞州辦事,明面上是奉旨,但顧桓徹年幼,便是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下不出這樣的旨意,左右不過是謝宴的意思。 自打顧明容被封攝政王來,以前和他結怨的那群人每日不得安寢,生怕顧明容隨意尋個借口降罪,全家上下鋃鐺入獄。 失了官職是小,掉腦袋則是要命。 人一走,朝野上下都松口氣,連燕都的天都跟著放晴,一改雷雨時節不斷的大雨,日日烈日當頭,只恨不能光著膀子出門。 至于那鄞州的事,有余力顧及的,誰也不敢多說半個字,鐵證如山,又有人證被保護起來,再舌燦蓮花也不能改變鄞州刺史監守自盜,迫害百姓的事實。 顧明容親自去押人回京,鄞州刺史,恐怕還不止犯了這些罪名。 “人安全帶回來,交由大理寺看管,我再親自審理,應該不會再有之前的情況?!敝x宴靠在椅子上,垂眸掃過難得安分躺在床上的顧明容,悄然卸下擔憂,“你先養傷?!?/br> “上來?!?/br> 毫無干系的一句話讓謝宴皺了眉,想把手里握著的書脫手扔到顧明容臉上,明明長得人模人樣,怎么說的話像是不過腦子。 不過謝宴看了看窗外天色,折騰了半日,時辰確是不早了。 “又不對你做什么,你怕什么,難道你心里其實也在期待?”顧明容不怕死地繼續撩撥,往里挪了挪,笑得一臉欠揍,“你要是想,我也不是不——你想謀殺親夫?” “你再說下去,我就不止是想想?!敝x宴放下手里的書站起來,走到床邊,發現顧明容眼里閃過的一絲猶豫,勾起唇角,心情好了些。 彎腰理了理被子,謝宴拍開顧明容的手,轉身走到一邊屏風后簡單梳洗。 浸了水的帕子覆在面上,謝宴垂眸看著水面中映出的倒影,無聲嘆了口氣。 他和顧明容這樣一直糾纏下去,最后怕是難以全身而退。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偏偏他竟然一口答應,入了早該扼殺在搖籃中的試探。 真是瘋了。 房里備有他的衣物,是幾月前他和顧明容達成交易后,顧明容命人置辦的。不止衣物,日常用的筆墨紙硯也有。 知曉他愛讀書的性子,顧明容還專門辟了一間屋子,搜羅了不少奇聞異志、名家大儒的傳志,生怕他無聊。 從屏風后出來,解了外衫掛在一旁,盯著床上已經睡著的顧明容,謝宴彎了眼角,小心掀開被子躺在他身側。 才剛躺下,身旁本該睡著的人伸了胳膊過來,不由分說把他摟了過去。 謝宴擔心他腰側的傷,低斥道:“小心傷!” 顧明容困得眼睛都沒睜開,只緊了力道,“不礙事,在另一側,你別動就好?!?/br> 聞言謝宴稍稍挪了一下身子,好讓顧明容省力些,便乖順靠在他身側不再動作。望著顧明容線條明晰的下頜,謝宴閉上眼,難道心安的很快睡去。 門外檐下的水缸接著滴落的雨水,枝頭飛過一只鳥,震落幾片殘葉,晃晃悠悠落入地上水洼,一室清靜。 王府上下因顧明容突然回來,突然變得熱鬧,原本各司其職的女使和小廝使出渾身解數,打算在顧明容面前表現一番,好漲點月例。 攝政王府待下一向寬厚,不止月錢豐厚,連衣食住行都比別的府上要闊綽,只是每半年有一次考核,但凡不符合要求者,發放兩月月例,遣出府。 端著熱水侯在院子里的女使臉上沒半點抱怨,即使這一個時辰里她已經換了五盆水吃了五次閉門羹。 府上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只要是謝宴留宿的時候,不管再著急的事,除非天塌下來、敵軍攻到燕都外,否則不可驚擾主屋。 看了看手里快涼掉的熱水,女使正要轉身離開,等一炷香后再來,便聽得里面傳來鈴聲,眼神一亮,端著水走上前。守在門口的兩位小廝,一個敲了敲門才將門推開,另一個走上前接過女使手里的熱水。 女使不敢往主屋里亂瞄,只是點頭時隱約聽到里面傳來一聲低語,好像是顧明容的聲音。 “再抱會兒?!?/br> 剛醒來時有些低啞的嗓音讓女使瞬間紅了臉,忙轉身匆匆離開春歸園。 從顧明容手里拿回自己的腰帶,謝宴耳根像是被星火點燃,惱羞成怒把床頭放著的書扔在他臉上,“再鬧,你傷口怕是一個月都好不了?!?/br> 顧明容年少習武,又在戰場上同敵軍廝殺過,身體自是比尋常人好些,才修養了一晚上,若非擔心腰上的傷口裂開,大概會把謝宴撈回來好生蹂|躪一番。 目光掃過謝宴的腰,顧明容暗想這回刺殺他的人,的確留不得。 身后目光太過放肆,那么重的欲念,謝宴便是想假裝不知道也很難,無奈回身看向顧明容,“你的腰,不想要了?” “這一月,有好好吃藥嗎?” 顧明容岔開話,笑得一臉真誠,連謝宴都拿他毫無辦法,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顧明容生得好看。 大燕已有二百余年的積淀,歷代帝王在政務上都兢兢業業,從未荒廢朝政,直至先帝在位,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國庫有余糧,三十年不曾鬧過饑荒。 人閑了,便有許多樂子。 前些年不知從哪傳出一份名單,赫然寫著燕都的眾位才子的大名,從家世才學到品行樣貌,竟然一一評選了前三。顧明容憑借一張臉,摘得榜首。 謝宴衣服穿戴整齊,應了聲“嗯”,又走到一旁隨手理了理發冠, 小廝迅速把早飯和熱水送進來,又收走臟衣服,更換了香爐里的熏香,動作利落,不消片刻房里又只剩下兩人。 “去鄞州時我打聽了一下,可惜那位名醫云游四方,已經不在鄞州?!?/br> “不要緊?!敝x宴自小泡在藥罐里長大,身上時時帶著一股藥香,偶爾雖然會用香囊蓋住,但發現香料和藥味混在一起更加熏人,便放棄了。 所幸身上藥味除了微苦外,倒也不難聞。 “把粥喝了再喝藥?!敝x宴一手把粥遞給顧明容,一手端著藥碗,過了會兒發現顧明容沒動靜,扭頭不解看著他,“做什么?” 顧明容語氣委屈得像是謝宴冤枉了他什么,一臉怨懟盯著他,“昨天你還喂我,怎么睡了一覺,連這都不愿意了?” 不要和一個病人計較。 謝宴暗暗告誡自己,這個時候動手,多半會把顧明容打成重傷,咬牙壓下心頭翻起的惱怒,放下藥碗,捏著勺子的力道好似隨時能把勺子捏碎,“張嘴?!?/br> “還是仲安對我好?!?/br> “你不說話,我會對你更好?!?/br> “那不行,見著你我就有一肚子的話想和你說,時時刻刻都想讓你和我說話,你這性子,怎么——” 門外正欲敲門的向郯聽得“咚”一聲,默默收回了手,剛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半掩著的門被大力打開。 上等黃花梨做的門軸發出一聲響,仿佛隨時會脫落。 繃著臉,謝宴朝里看了眼,語氣不善道:“進去盯著他把藥喝了?!?/br> 下意識吞咽兩下,向郯點頭,“是。太傅,謝府來人,說是謝都尉請太傅回去家中,有事商議?!?/br> 父親?謝宴眉頭蹙了下,點了一下頭表明自己知道。 “大人,可要讓人隨同?” 謝宴走至院子里,常衛已經等候在那里,手里還拿著昨天來時的傘,聽見向郯的話擺擺手,“不必?!?/br> 言罷偏過頭和常衛低聲說著話離開了春歸園。 向郯愣了愣,知道謝宴的性子,倒也不勉強,轉身走進房間,就見顧明容靠在那里,手邊的兩個碗早空了。 以拳抵唇輕咳一聲,向郯將剛從探子處收到的信交給顧明容,“王爺,謝大人被叫回家中,可要讓人盯著?” 顧明容面上嬉笑神情不再,反而透著傷重后的慵懶,接過信掃了眼,“不必,他能處理好——算了,還是讓人盯著,姓謝的老匹夫,不是什么好東西,他又是個知禮教、守規矩的人,別被欺負了?!?/br> “屬下明白?!?/br> 黑眸沉沉,看完信上內容后,顧明容閉了閉眼,只覺腰側的傷隱隱作痛,又嗅到了還彌留在空氣中的淡淡藥香,吐出一口氣,“按兵不動,先看看對方的目的?!?/br> “是?!?/br> 青色小轎從攝政王府正門離開,經過短巷,便進了街市。 連著兩日的暴雨洗滌后,街道上依稀能嗅到青草的味道,向來喜歡晴天的百姓紛紛出門,像是要把這幾日攢下的雨氣曬干。 常衛陪在轎子外,對回都尉府的事頗為排斥,又擔心謝宴回去后不好過,正琢磨說點什么轉移謝宴注意力,就聽得府上來的小廝開口。 “大公子,老太爺和老爺請了一位名醫,想來能為大公子解憂?!?/br> 名醫…… 謝宴聽得小廝的話,掀起轎簾往外看了眼,恰好看見一位新婦挺著大肚在挑選衣料,身邊丈夫笑著又拿了兩匹交讓她挑選。 眼神微怔,謝宴放下轎簾。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