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若真說吃里扒外,定遠侯和文家更甚?!鼻匕~冷笑說著。 “皇姐這一趟辛苦,青州那邊可需朕派兵前去?” 秦艾詞搖頭,她當初用虎符也是調動了附近州府的軍隊,護衛京師的隊伍她絕不敢妄動,畢竟建安若城破,陛下危矣。 “陛下可調兵圍困定遠侯府,同時捉拿杜正風?!?/br> 陛下挑眉:“用什么由頭?” “欽州將士反叛,杜正風身為前任欽州軍將帥,難辭其咎!至于定遠侯,呵,陛下是天子,何須與他講什么由頭?!?/br> 陛下點頭,立刻傳召了杜伊柯前來,沒有一刻耽擱,皇城軍很快出動,午時過后,定遠侯府便被團團圍困,倒是杜正風逃竄得快,不知怎么先得了風聲,竟在禁軍眼皮子底下消失無蹤。 定遠侯是三朝老臣,年歲大了,也沒有囚困大牢,只軟禁在府中不得出入,侯府外數千名將士輪流守衛,饒是他背后插翅,也難逃了。 陛下有意留著秦艾詞在宮中安胎,天寶宮里都收拾妥當,但想著老夫人求孫心切,終還是決定回去將軍府。 建安天暖,遲了近一個月天際才窸窸窣窣開始飄雪,秦艾詞裹著厚重的狐裘大衣,正臨窗遠眺,透過簌簌白雪,思念著遠邊的夫婿。 杜正風從建安逃離后,直奔青州與文靖宇會和,二人聯手青州刺史,前后夾擊著杜朝陽的隊伍。加上之前定遠侯的舊部,稀稀拉拉也是不小的勢力,即便定遠侯困在京師陛下手中,卻并沒有束縛住叛軍,這一場蓄謀已久的叛亂,一時半會怕是解決不了,尤其不久之后戰場上叛軍隊伍里還出現了一支不知名的鐵騎隊伍,很是驍勇,恐是鮮卑的精銳。 不管青州如何,此時對于秦艾詞而言,只需在府中好好安胎。秦艾詞瘦弱,懷胎四月卻并不怎么顯懷,后院老夫人那每日隔上兩三個時辰,便會送來一盅大補湯,剛吃還好,久了便也膩味,大多補湯都是便宜了青和與紅線的胃。 正巧,青和斷了盅雞湯進來,看著公主站在窗邊,便道:“今兒的雞湯料很足,公主要不來一碗?” 聞著濃郁的味道,胃里翻騰,有些不太舒服,說來也奇怪,一般懷胎,頭倆月最是吃喝不下,反是秦艾詞之前身子好得很,竟跟個沒事人一般,到了四個來月,卻開始挑剔許多。 “趕緊端出去,你也好,紅線也好,反正給我喝光了,別讓老夫人曉得?!?/br> 老夫人盼了許久的孫子,知道秦艾詞懷孕后,本是臥榻的休養,竟也能一下彈坐起來,病容也好轉了許多,不敢叫老夫人失望,這些補湯即便進了丫頭們的肚子,也不能讓老夫人知道。 雞湯讓小丫頭端了出去,青和才繼續道:“這天愈發寒冷,姑姑的舊疾又犯了,卻不讓奴婢告訴公主,怕公主為她cao心?!?/br> 秦艾詞轉身,擔憂問著:“可叫了大夫來看,有無大礙?” “大夫也說是老毛病了,沒法根治,只是苦了姑姑?!鼻嗪突刂?。 秦艾詞嘆息一聲,人上了年紀,總有些病痛,姑姑這一年差過一年的身體,怎不叫人憂慮。 然而擔憂的事情何止這一件,隆冬時節,大雪紛飛的晚上,老夫人不慎腳滑,這一摔,卻是再也站不起來…… 已近年關,本是熱熱鬧鬧的,可惜偏偏出了這事情,整個將軍府都不得安生。老夫人癱了不能動彈,后院里都靠著紫苑一個人cao持,卻也將院子里也打理得井井有條。 老夫人初時醒來,發覺下半身動彈不得,也成歇斯底里的鬧騰過,都是虧了秦艾詞和婉言一同勸解,才總算平靜過去。 老夫人身子不便,平日都是靠丫頭伺候著湯藥,秦艾詞每日會過來陪著老夫人說說話,一直待到老夫人乏累了,才回蘭苑。婉言也孝順,十一月剛有的身子,這會兒正是吃什么吐什么的時候,心里頭卻很是記掛著老夫人的病,隔三差五地來將軍府陪著老夫人,如今她與何意倒是和睦了許多,很有些夫妻感情了。 除夕夜里,秦艾詞剛從宮里回來,還來不及歇腳,便扶著腰緩步往后院走去,后院里還是有些年味,到處貼滿了窗花,時辰不算太晚,老夫人屋里還燃著燭火。 秦艾詞走進,坐在床榻邊接過紫苑手中的湯藥,哄著老太太:“湯藥涼了,還放了蜜糖,并不太苦?!?/br> 老夫人這些天愈加沒有精神,也不肯喝藥了,本側著身子閉目休息,聽著秦艾詞的話音,才是趕緊轉了過來,動作雖有些緩慢,話語卻很急:“你身子愈發重了,別沒事兒就往我這里跑?!?/br> “不礙事的,大過年的,總要一家人在一起,況且小家伙老實得很,他也想來看看奶奶?!?/br> 這一聲“奶奶”聽得老夫人熱淚盈眶,伸手想去撫摸秦艾詞的肚子,手卻顫顫的有些使不上力。 秦艾詞將藥碗交回紫苑手上,雙手握著老夫人骨瘦如柴,只一層皺皮的右手,輕輕放在自己小腹上,道:“今兒上午他有踢我,不知現在可是睡去了,安靜得很?!?/br> 老夫人的手有些顫顫,卻是含笑,道:“沒睡,我感覺到了,是個可活潑的小子哩?!?/br> 肚里其實并沒有動靜,秦艾詞卻是順著老夫人的話說道:“看來是真的惦念奶奶了,今兒陛下想聽聽這外甥的動靜,他都沒給面子?!?/br> 聽罷,老夫人忍不住開懷笑著,卻聽秦艾詞突地說道:“要不老夫人替孩子想個名字?” 老夫人有些惶恐,吃力地搖了搖手,道:“我也沒讀什么書,我這金孫的名兒還是等朝陽回來取?!?/br> 秦艾詞想開口,終還是咽了下去,她也想等夫君回來,倆人夜里挑燈翻閱書籍,一起給孩子取名,可,卻不知道老夫人等不等得及!想起那日紀太醫的話語,又憂心忡忡,紀太醫說:老夫人怕是過不去這個寒冬…… 天可憐見,冒著開春的第一場細雨,杜朝陽終是歸家。 他一身盔甲還沒來得及換,策馬直奔將軍府,一路上根本不敢停歇,終是趕得及看老夫人最后一面。 房間里大伙兒都抿著唇,眼眶淚水強忍著不敢落下,就怕老夫人看著難過,杜朝陽進屋時,床塌邊秦艾詞和蘇婉言都是閃開兩邊,給他騰了地方。 撲通一聲,杜朝陽雙膝跪地,握著老夫人的手,緩緩喊著:“母親,兒回來了?!?/br> 老夫人已是意識混沌,從昨兒開始便記不得事情也認不清人,卻不知是不是母子天性,當杜朝陽握著老夫人枯黃干癟的手時,老夫人顫了顫睫毛,而后努力睜開了雙眼,側頭看著床榻邊跪著的杜朝陽,嘴巴張開,卻不能成句。 “娘親慢慢說話,兒聽著?!?/br> 兩行清淚從老夫人滿是褶皺的眼中溢出,滑落在枕畔,果真是她日盼夜盼心坎兒上的兒子回來了!她看著杜朝陽,而后又努力瞧了瞧秦艾詞。 當即會意,秦艾詞本想陪著杜朝陽一起跪在床塌邊,但身子太沉,只得勉強坐在床榻,卻道:“母親放心,我與朝陽都會好好的?!?/br> 老夫人唇角微微一動,最后一眼卻是看向秦艾詞隆起的小腹,終是無力閉上了眼睛。 屋子里漸漸哭聲傳來,秦艾詞也有些忍不住,眼淚簌簌流下,此情此景讓她不禁想起了那年在母后床榻邊,父皇握緊母后的雙手,一遍一遍喚著母后的小名,母后卻終是閉上了眼…… 知道老夫人在杜朝陽心中尤為重要,母子倆也算相依為命過來了這么多年,瞧著杜朝陽握住老夫人的手不肯松動,低垂著頭甚是悲戚。 秦艾詞揮了揮手,讓大家都是退下,這時候,便讓杜朝陽靜靜陪著老夫人走最后一程,她的夫君并不習慣在人前落淚。 下人們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將軍府一片素縞,偏巧,迎門對著的定遠侯府也是掛起了一對白色燈籠。 據聞,大梁軍兵分兩路,杜朝陽在青州崖谷擊退杜正風的欽州大軍,剿滅叛軍五萬余人,俘三萬余人,追擊時,文靖宇射死在崖谷,杜正風被虜。而傅正臣率領了六萬人馬繞道青州城后,出其不意用火攻城,雖是艱險,卻也奪下青州。 大勝的消息傳回京師,定遠侯大勢已去,在府中懸梁自盡,只是陛下派人搜尋數月也不見杜琪行蹤,如今定遠侯已死,杜琪還能不能找到便也不大重要,謀逆雖是誅九族的大罪,可杜琪生父杜錚,卻也是大梁鐵骨錚錚的將軍,曾馬革裹尸,為大梁盡忠到最后一刻…… 這一年大梁朝最不平靜,先是削藩,再到平定安陽侯叛亂,擊退鮮卑,最后清除定遠侯這只毒瘤,大梁將士拋頭顱灑熱血,已是疲累,卻換得了四海一片安寧,倒也值得。 六月,正是建安最熱鬧的時候,陛下迎娶尹家嫡小姐,封后大典很是隆重,文武百官齊聚紫宸殿恭賀陛下大婚,卻偏偏少了輔政大將軍杜朝陽和陛下長姐長樂長公主。 “深呼吸,深呼吸!慢慢來,別急,跟著呼氣、吸氣、呼氣......” “能看見頭了,夫人使勁一點,再使點勁兒!不行,力氣不夠,還得再加把勁?!?/br> “好了好了!熱水剪刀趕緊的!夫人得忍著些疼?!?/br> “呀,出來了出來了,恭喜夫人,是個大胖小子!” 嬰孩的第一聲啼哭,帶給了因老夫人過世而沉悶了許久的將軍府一片生機。杜朝陽第一時間沖進屋內,把穩婆都是嚇壞了,直囔:“男人不能進來啊,這地方晦氣的很!” 杜朝陽卻沒有理會,早在秦艾詞第一聲哀叫時,他便很想沖進來陪著她,卻又怕進去了壞事,那一個個產婆看見他就怕,仿佛他是閻羅王一般,會吃人不成!擔心進屋鬧得她們戰戰兢兢,更是不好,才在外頭忍了許久。 看著滿頭大汗,面色很是蒼白的秦艾詞,杜朝陽心中抽痛,在秦艾詞額間印下一吻,輕聲道:“辛苦娘子了?!?/br> 秦艾詞有些疼得恍惚,直到杜朝陽雙手握緊她的,才漸漸回神,問著:“孩子?” 穩婆已經幫小少爺擦了身子,裹在襁褓里抱給秦艾詞看,“瞧瞧,是個俊俏的小少爺?!?/br> 俊俏談不上,小家伙渾身皺巴巴的,通紅通紅,眼睛也瞇成一條縫隙,秦艾詞蹙眉:“怎么這般難看?!?/br> 杜朝陽這才看了孩子,笑開,穩婆也有些尷尬道:“夫人是第一胎,小孩子出生都是這樣的,等長開了就好看了?!?/br> 秦艾詞伸手想去觸碰孩子,卻被穩婆攔下:“夫人生完孩子,體虛,不宜有動作,還是先躺著休息會兒,孩子嬤嬤們會照顧妥當?!?/br> 目送著孩子被嬤嬤抱開,秦艾詞才轉頭看向杜朝陽,道:“可還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br> “自然知道,今兒是陛下大婚的日子,去年欽天監就選好了的日子,已不能更改,陛下前日還郁悶,說不能來陪著夫人?!?/br> 秦艾詞抿著唇有些不悅,“還有呢?” 杜朝陽低頭吻著秦艾詞的手指,一根一根,不曾錯漏,他深情款款說著:“六月初三,我們大婚的日子?!?/br> 這般回答,秦艾詞才是滿意,她嫁他,已整整一年,這一年諸多事情,不管好與不好,她都是珍惜。如今,她們有了第一個孩子,以后的第二年,第三年……他們會越來越好! 正德五年六月初三,陛下大婚,取尹氏寶云,正值大梁長公主與大將軍杜朝陽的第一個孩子出世,雙喜臨門,陛下當晚為孩子賜名,杜靈均。 正德五年七月初三,將軍府小少爺滿月,大將軍在府外設飯棚宴請全城,府內陛下親自到場,賜寶玉,更有大梁文武百官齊聚慶賀。 正德五年七月初十,大梁朝再也沒有輔政大將軍。 建安城外百里,一輛馬車緩緩停下,掀開車簾,秦艾詞懷中抱著嬰孩,看著遠處巍峨的建安高墻,那是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如今遠遠看著,竟有些感慨。 “為何辭官不做?堂堂大將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會舍不得?” 杜朝陽握緊韁繩,笑得暢快:“我答應過夫人,若夫人給我生下孩子,我便辭去輔政之職,還政陛下?!?/br> “當時不過一句氣話,將軍還當真了?”想起那夜醉酒的杜朝陽,秦艾詞笑說著。 “當真,夫人說的每句話我都當真,尤其記得,夫人想走遍大梁名山大川,領略各地風情?!倍懦柨聪蝰R車內的秦艾詞,她不止一次流露出對外邊世間的渴望,她那么喜歡尹彥卿的游記,那么愿意與尹彥卿親近,不過是想貼近那一份肆意的自由,他知道,他一直知道…… 秦艾詞心頭一暖,她當初不過和杜朝陽提過一次,他卻還記得,這樣的男人,叫她如果不歡喜,她這一生最大的運氣,便是讓杜朝陽喜歡了自己。 杜朝陽朝著秦艾詞作揖,很有些書生范兒,道:“余生,煩請夫人多多指教?!?/br> 馬車再次啟程,這一次,他們沒有目的地,三人車馬,伴著六月清風,明日天涯。 本書由(一蓑煙雨任平生)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