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好了好了,可以出鍋了?!币慌詮N娘提示著,秦艾詞趕忙撈起面條,澆上熱湯,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面終是做好。 “公主很是聰慧,一學就會,這一碗面看著就很美味,將軍定會喜歡的?!币慌詮N娘睜著眼睛說著瞎話,全然不顧她身后那七碗糟糕透頂的湯面。 秦艾詞只專注面前親手做出的面條,舀了一口湯汁嘗著,終于覺著滿意了,一旁的糕點也蒸熟了,被一并端了過來。秦艾詞吩咐著:“趕緊將東西裝好,青和,馬車準備好了么?” 青和麻利地將面條和糕點一一擺放在食盒里,嘴里答著:“早準備好了,就等著公主呢?!?/br> “那趕緊走,否則面要糊了?!鼻匕~步履匆匆往外頭走去,如意小跑著跟上,一邊取出帕子替秦艾詞將臉上的面粉擦去,露出素凈白皙的面龐。 看著主仆三人行色匆匆,府中其他下人卻是驚訝,紅線疑惑問著廚娘:“長壽面不是給將軍準備的么,將軍就在書房,夫人準備馬車是要去哪兒?” 廚娘也是搖頭,大家面面相覷,說也不敢去給管家傳話,要知道將軍此時正等著夫人的面條呢…… 夫人離府,這么大動作終是瞞不住,薛管家站在書房門口,忐忑不安,卻怎么都不敢上前去敲門,如今只能怪自己心太急,竟沒弄清楚狀況。 書房里的杜朝陽哪里看得進書,見到薛管家來回走動,便開口道:“老薛,什么時辰了?” 避無可避,薛管家硬著頭皮推門進去,道:“已…已經巳時了?!?/br> 杜朝陽點了點頭,沒有再問,薛管家卻明白將軍急切的心思,遂面露難色,終鼓起了勇氣,道:“剛…剛剛夫人拎著食盒…出府去了?!?/br> 短暫的愣神,而后露出一抹自嘲,他竟在期許,期許她記得他的生辰,期許她會為他洗手羹湯!他竟忘了,他與陛下的生辰在同一天,當年她便記不得他的生辰,今時,更不可能了…… “將軍?”薛管家擔憂喊了一聲,杜朝陽只是罷罷手:“出去吧,今日我有事忙,不許人進來打攪?!?/br> 薛管家點點頭,安靜地退了出去。 秦艾詞的馬車卻是駛入大梁宮內,花了許多心血做的長壽面,此時正被陛下吃得歡快。 “慢一點,可有涼了?面有些糊,味道可還好?” 陛下一邊大口吃著,一點連忙點頭:“皇姐的手藝最好,比宮里御廚做的還好吃?!?/br> 秦艾詞會心一笑:“你就哄著我吧,我開心著?!?/br> “不是哄,朕是真覺著好吃,皇姐幾時親手做過面條,還有糕點!”說完,捻了一塊荷花糕往嘴里塞,頓時嘴巴鼓鼓,更是逗樂了秦艾詞。 替陛下拍著后背順氣,道:“慢一點,沒人和陛下搶,小心嗆著了?!?/br> 還真是說什么來什么,突地被糕點嗆著,一邊咳嗽,一邊接過秦艾詞遞來的茶水,好不容易順了氣,雙眼卻因為咳嗽帶出了眼淚,微微泛紅。 看著眼前毛毛躁躁的陛下,秦艾詞鄭重說著:“過了今日,陛下又大了一歲,不能還像個孩子一般了,大梁江山還得扛在陛下肩上?!?/br> 陛下抹了嘴,也是認真地點頭:“朕知道,朕不會叫皇姐失望的?!?/br> 秦艾詞隨手取過桌上一本奏折,翻閱了會兒,道:“削藩一事,朝堂上下怨聲載道,杜朝陽想借此機會鏟除異己,陛下不可一味順著他,若削藩一事塵埃落定,陛下日后只得倚仗杜朝陽一人,到時,還有誰能替陛下清君側?!?/br> 陛下卻是正色道:“皇姐說的,朕都懂得,可皇姐以為不削藩便可平衡局勢么?汝陽侯與西昌候叛亂,背后定還有助力,諸侯野心勃勃,朕登基三年有余,他們雖按兵不動,卻都在暗中招兵買馬,甚至有勾結鮮卑外族,朕若不削藩,諸侯反叛之心不死,待準備充分后定會一舉攻打建安,到時即便我朝軍隊能敵,卻也避免不了各地割據為王,那時的大梁朝才是真正分崩離析!更甚者,若引得鮮卑入我關內,大梁恐面臨亡族之禍!” 陛下條理清晰,將局勢分析得如此透徹,卻是讓秦艾詞詫異,雙眼凝神看著陛下,面露欣慰。 陛下微微一笑,道:“皇姐莫一直將朕看做孩童,這三年,朕有認真在學,朕是大梁的陛下,朕一直記得?!?/br> “父皇若見到今日的皇弟,定很是安慰?!鼻匕~說著。 “父皇最疼是皇姐,若皇姐一生幸福,才是父皇最樂于見到的?!北菹抡f完,看向秦艾詞,幾分猶豫后,道:“皇姐愛杜將軍么?” 秦艾詞一愣,下嫁將軍府,一直是陛下的一塊心病,總覺著虧欠了皇姐,見他愧疚的模樣,任誰都不落忍,秦艾詞笑笑:“或許,愛吧?!?/br> “皇姐莫哄朕,皇姐明明,不肯原諒將軍?!?/br> 秦艾詞撫了撫陛下肩膀,道:“有時候無法原諒一個人,不是因為不愛了,而是自尊不允許,等陛下長大了,也會明白的?!?/br> 陛下卻蹙著眉,他或許不懂情愛,只是有些事情,他卻明白:“各地諸侯口蜜腹劍,每年朝拜皆送來許多新奇玩意和各色美人,看似忠君,卻是希望朕玩物喪志,做個昏庸君主,朕雖時刻謹防著杜將軍的狼子野心,可這三年,朝中肯真正教朕治理天下之策的,卻只有杜將軍!” 不滿十歲便登上帝位,龍椅之上,他孤立無援,這些年陛下對杜朝陽,既是畏懼,卻又難掩敬重之情。 秦艾詞靜默了一會兒,不知在思索什么,許久,才是說著:“此次削藩,既是杜朝陽牽頭,便讓諸侯矛頭指向杜朝陽,若他能成功削藩,陛下也樂見其成。諸侯兵力強盛,削藩后,待軍隊整編,陛下定不可假手杜朝陽?!?/br> 陛下卻抿著唇低下了頭,吶吶道:“朕自然明白,可,朕如何攔得住杜朝陽,他若真不顧天下悠悠眾口,生謀逆之心,朝中,又有誰能阻擋!” 聲音雖輕,秦艾詞卻是聽清,這些天猶豫不決的心,終是安定下來,她扶過陛下肩膀,對上陛下的雙眼,道:“無論如何,皇姐會幫你!皇姐定會看見陛下親政那一日?!?/br> 已近黃昏,余暉灑在蘭苑,將各色蘭花籠罩在一片金黃之中。 緊閉了許久的書房門口,突地想起一陣敲門聲,卻不見里頭回應,來人索性直接推開門走進。 “不是說了,今天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攪!” 杜朝陽冷冷說著,語氣里隱隱壓著怒意,卻聽見腳步聲愈加靠近,心中很是不耐,隨手拿起桌上硯臺砸了過去,然而抬眼那一刻看見來人,心中后悔莫及,倏地起身想抓回砸出的硯臺,奈何硯臺早已脫手飛出,好在偏離了一點,擦著秦艾詞肩膀,砸在了對面墻上。 確定秦艾詞沒有受傷,緊張跳動著的心才是漸漸平靜下來,卻有一絲后怕,若真砸中了她,他該如何是好! 半晌,吶吶道:“你…你進來做什么!” “聽聞將軍一天沒吃東西,不餓么?”秦艾詞走近幾步,將托盤里的面條端至杜朝陽面前,替他擺好箸。 看著眼前的面條,杜朝陽不敢多想,眉頭微微皺起,問道:“這是?” “長壽面啊,過生辰自然要吃面條的?!?/br>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杜朝陽轉頭與秦艾詞對視,想從她眼中看出意圖,然而她眉眼彎彎,煞是好看! “還是將軍不喜歡吃面條?罷了,我讓廚娘給將軍做些喜歡吃的?!鼻匕~說完,正要收拾了碗筷,卻被杜朝陽按住雙手,卻聽秦艾詞倒吸口氣,小臉皺成一團。 杜朝陽趕緊松了手,這才發現嬌嫩的手背上有一處通紅,起了小小的水泡。 “怎么回事?”問完,隱隱猜出,他不太確定地問著:“這…面條是你親手做的?” 秦艾詞收回手,點了點頭:“是不是,不太好看?” 杜朝陽沒有回答,而是轉身在屏風后的柜子里翻出一盒藥膏,藥膏散著雪蓮的清香,經由杜朝陽指腹,小心地涂抹在秦艾詞手背傷處,輕輕柔柔地。 “你…你不是給陛下做的面條么?”杜朝陽一邊低頭抹藥,一邊問著。 “是啊,將軍與皇弟同一天生辰,因宮門早關,所以我先送了面條入宮,將軍既然在府里,便不著急,如今送過來,不也可以?” “嗯,可以?!焙诹艘惶斓哪樈K于展露了一絲笑顏,杜朝陽收起藥膏,便拿起箸夾了一大口面條入口。 面條味道咸了點,有些面團沒有散開,yingying的硌牙,杜朝陽卻渾然不覺,三兩下,一碗面條已經見底,連湯汁都不曾放過,仿若人間美味一般。 “這是你第一次記得我的生辰?!倍懦柧従徴f著。 秦艾詞卻是搖了搖頭:“我記得的,那年你得勝歸朝,正好是你的生辰,我把那三年里給你預備好的禮物送去給你,正巧遇上你…你與表姐…我沒有進屋,隨手把東西仍在園子里了?!?/br> 她雖沒有說清楚,杜朝陽卻是細細回想,那年他回朝,去錦榮殿拜見完景榮皇后,正要離宮,卻有天寶宮丫頭過來傳話,說公主召見,他跟著領路的宮女一路進了天寶宮。房間里,突然一個身影將他拉過,兩人腿腳相絆倒在了床鋪上,他竟以為是長樂,以為她還和小時候那般調皮,便也寵溺地由著她,直到看清了是珺和,才是使力推開,他卻不知道,那一幕竟被長樂看見!之后長樂一直疏遠他,他只以為是邊關三年,公主已與他生疏。 “不是你所想,當時珺和踩著了自己的長裙,不慎跌倒,我以為是你,便做了人rou墊子?!倍懦柦忉屩?,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 “竟是這樣?!鼻匕~笑了笑,當年她若知道是這樣,或許一切便不同了,她不會刻意和文靖忱親昵,亦不會離他愈來愈遠,可若再重來一次,他們的性子仍舊是這樣,她不會問,他亦不會。 “不然你以為是什么,我若喜歡珺和,便不會讓她嫁給正臣,我喜歡的人,無論如何,我不會放手?!倍懦栕プ∏匕~的手,緊緊拽在自己手心里,認真說著。 秦艾詞試圖抽回手,他卻不肯松開,死死看著她,仿若也想聽見她的回應,她抿著唇,半晌,說道:“錯過這么些年,若能重新開始,我,且試一試?!?/br> 聽著她這般說著,杜朝陽展顏,他一個用力,將她帶入懷中,頭枕在她的頸窩間,嗅著她身上傳來的淡淡清香,心中無限滿足。 ☆、第49章 雙更 秦艾詞第二次走進后院,卻發覺院中下人見了她都小心翼翼地行禮,眼神有些閃躲,唯恐避之不及。 嫁入將軍府后,秦艾詞并不曾刻薄惡毒過,但之前蓉煙被送回后院,雖是杜朝陽的決定,可府里上下都還是覺得是她背后使了絆子,對她多了幾分畏懼。 “奴婢給夫人請安?!弊显愤h遠過來,看著秦艾詞心中很是驚訝,卻是恭敬行禮。 “老夫人可起來了?”紫苑是老夫人貼身的丫頭,秦艾詞開口詢問著。 “起來了,老夫人淺眠,每日天不亮就會起來,這會兒正在屋子里陪著表小姐試穿嫁衣,表小姐就要出嫁了,嫁衣改了幾回,才是定下來?!?/br> 秦艾詞點點頭,隨著紫苑一同去了里院。整個院子為了蘇婉言的婚事,都在忙碌。蘇婉言父母早逝,如今出嫁事宜全是老夫人cao持,對于這個外甥女,老夫人很是疼惜,即便做不了兒媳婦,也要當做嫁女一般風光體面。 紫苑敲了敲門,“老夫人,夫人過來給您請安了?!?/br> 很快有丫頭開門,秦艾詞走近,正好看著老夫人用手帕拭著眼角淚痕,她跟前跪著的蘇婉言一身火紅嫁衣,緩緩起身,朝著秦艾詞屈膝行禮。 秦艾詞趕忙拉起她,笑道:“一家人,不必拘于禮數?!?/br> 蘇婉言卻是一愣,抬頭看了眼秦艾詞,之前幾次見面,秦艾詞臉色雖也掛著淺笑,渾身卻透著疏離,不僅對她疏離,對整個將軍府,甚至表哥都是疏離,這是頭一回她拉著自己的手,如此親昵。 蘇婉言抬眼的那一瞬,秦艾詞瞧著了她通紅的雙眼,想來剛剛屋里正上演了一幕依依不舍的場面。 “怎么勞公主親自過來一趟?!睂τ谇匕~的到來,老夫人也是詫異。 秦艾詞福了福身,道:“之前長樂因為身子原因,都待在蘭苑里休養,已是不合禮數了,如今覺著身體大好,自然需日日過來給老夫人請安?!?/br> 這般說完,屋子里安靜了會兒,大家顯然需要些時間消化,慢慢,老夫人展露笑顏,拉著秦艾詞的手,道:“我也不講究這些禮數,公主自在就好,只偶爾來陪我這個老婆子說說話,我就很開心了?!?/br> 老夫人拉著秦艾詞坐在自個兒身邊,繼續道:“昨兒聽廚娘說,公主親自下廚替阿朝做了長壽面?” 秦艾詞靦腆低頭,道:“長樂手藝不好,見笑了?!?/br> 聽她這么說,以為杜朝陽沒有吃面條,老夫人趕緊解釋著:“公主千金之軀,能有這份心意實屬難得!阿朝自小最不愛吃的就是面條,并不是公主手藝不好,小時候便是我親手做的面條,阿朝都不怎么吃?!?/br> 秦艾詞卻是一愣,她從不知杜朝陽不愛吃面條,昨晚的壽面,便是湯汁都被杜朝陽吃得干凈,明明是喜歡才對…… “姑母多慮了,公主親手做的面條,表哥定吃得一點不剩?!碧K婉言看向秦艾詞,眉眼彎彎,說著。 秦艾詞沒有接話,反而是讓青和把帶來的錦盒遞上,盒子里一對玲瓏剔透的玉鐲,一看便是上等美玉,皇家珍品,然而更加貴重的,卻是玉鐲下押著的一張地契。 “前些日子身子不適,也沒為meimei的婚事cao心,這對玉鐲和城南的兩座宅子是嫂子的一點心意,meimei且收著吧?!?/br> 作為嫂子,送一樣嫁妝也是平常,可這份嫁妝卻有些貴重,蘇婉言愣了愣,最后大方收下:“謝謝嫂子?!?/br> “早說了不用客氣,何意這人敬文尚禮,存忠厚之心,meimei嫁他,不會委屈的?!?/br> 蘇婉言莞爾一笑,道:“如人飲水,表哥頂天立地、英武不凡,公主嫁表哥,應也不會委屈?!?/br> “自然,不委屈?!鼻匕~回以一笑。 正說著話,杜朝陽匆匆而來,不待通傳闖入,面色帶有幾分焦急,見三人和樂融融說這話,才是松了口氣。 見到兒子,老夫人也是訝異,“怎么回來這么早?” “沒事,想著早些回來給母親請安?!闭f完,杜朝陽卻是看了眼秦艾詞,笑得溫和。 “表哥這是想著老夫人呢,還是念著家中嬌妻?”蘇婉言一旁笑說著。 不管念著誰,老夫人都是開懷。而后一手拉過婉言,一手撫著秦艾詞的手,說著:“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婉言也要出嫁了,我雖萬般不舍,也是替婉言高興的。好在身邊還有兒媳婦,若能再添一個孫子,府里就更熱鬧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