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怎么可能?”杜朝陽抿著唇,而后慘然一笑,道:“她就是要氣我,讓我不痛快?!?/br> 自嘲的聲音雖小,卻是一字不落傳到了薛管家耳中,震驚不已,他跟了將軍六年,卻是第一回聽見將軍在感情上吐露心聲,想來這幾日將軍十分苦惱,不禁心中感嘆,咱們這位戰場上殺伐果敢、無往不利的大將軍,卻也有不擅長的一面,上天造物倒是公平。 “夫人性子倔強,將軍卻不善言辭,自然容易生出誤會,這幾日屬下瞧著夫人很是和善,吃軟不吃硬,將軍若矮下身子,待夫人好一些,夫妻關系便也融洽了,夫人也就不會想著留下這些白面郎君了?!?/br> 杜朝陽卻是皺眉,他待她,還不夠好? 薛管家卻是一眼看穿將軍心思,繼續道:“將軍所以為的待夫人好,便是替夫人安排好一切?” 杜朝陽挑眉:“不應該這樣么?!?/br> 薛管家自然不敢說不應該,展著笑顏,委婉道:“將軍處事果斷,事事為夫人想得周全,可有覺得,事與愿違?” 杜朝陽不說話,這些年,他每一步走得艱辛,卻都只是想護她周全,他替她扛下了許多,卻終究把她越推越遠了...... “將軍自己以為好的,或許并不是夫人想要的,夫人與將軍的眼界不一樣,看到的東西,認為的事情,都不一樣,將軍做的種種,夫人瞧不見,如何領情?若不認可,又如何接受?” “可我都是為她好!”杜朝陽理直氣壯辯駁著。 薛管家眼皮挑了挑,咱們的將軍固執得很,還真是說不明白,只好換個方式,道:“譬如這回夫人病下了,將軍若在夫人身邊噓寒問暖,夫人豈會不感動?!?/br> 可…明明是她不想見他,況且,他也是為了她最喜歡的蘭花,才…… “我雖不知道將軍去法華寺做什么,但顯然夫人也是不理解的,將軍許多事情可以和夫人說說,反正我家那位是喜歡我說些甜膩的話語,時常能陪在她身邊說說話兒哄著她,感情,就是點滴間培養出來的,待有了孩子,更是一心為了夫君孩子,無暇顧及其他?!?/br> 杜朝陽抿著唇,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才是生硬地咳了幾下,道:“與夫人的事情,我心中有數!” 杜朝陽說完,他眉頭緩緩松開,勾唇,即便不能送走那幾位郎君,但始作俑者,他豈能放過,遂道:“明兒一大早咱們去何府,與何老商定個日子,早些把何意和婉言的婚事辦了?!?/br> 夢靨接二連三,一整夜都睡得不踏實,早晨起得晚了些,臉色有些不濟,一整個上午都昏昏沉沉的,沒什么精氣神兒。 中午,想著飯菜的香味,卻只能喝著沒味的小米粥,待姑姑便端來了nongnong的湯藥,遠遠,就聞見刺鼻的苦味,霎時小臉皺成一團。 “病了自然得喝藥,老奴準備了公主最愛吃的梅子,先含在嘴里,就不苦了?!鼻锵s哄著。 瞥了眼盤子里放著的半顆梅子,秦艾詞耷拉著腦袋,更是沒有精神,連著四日,不是湯藥就是白粥,她唯一能碰見的有滋味的,也就喝藥時的梅子,卻只有半顆。 “公主咳嗽還沒好,梅子是腌過的,吃多了對喉嚨不好?!鼻锵s解釋著,將湯藥遞上前,卻發覺今日的公主眼睛有些浮腫,問著:“公主哭過了?” 一上午都是如意在公主身邊伺候,秋蟬再外頭忙活,還真沒注意,如今瞧見,可是心疼了。 秦艾詞卻是一愣,抿著唇搖頭,低聲說著:“沒有,就是昨晚沒睡好罷了?!?/br> “那趕緊喝了藥躺床上小憩一會兒?!被柿耆?,公主養成了午后休憩的習慣,一直沒變。 秦艾詞卻是搖了搖頭,“屋子里悶,想出去透透氣?!?/br> 秋蟬聽罷,咪咪笑著,說道:“公主不是喜歡蕩秋千么,老奴發現院子后頭有一處老藤秋千,公主喝過藥,老奴許公主去玩一會兒?!?/br> “當真?”秦艾詞抬頭,見秋蟬姑姑認真點頭,才是皺著眉一口氣將碗中濃黑的湯藥喝下,隨后含著梅子,在如意的攙扶下,起身往外頭去。 突然她,頓住步子,問著身邊:“將軍可是回來了?” 如意搖了搖頭,掐不準公主的心思,只老實回道:“并沒有聽說?!?/br> “哦,那沒事兒?!鼻匕~笑了笑,繼續往前頭走去,后頭收拾著藥碗的秋蟬不忘大聲囑咐著:“公主身子還沒好,不許玩太久了,吹多了涼風不好,一會如意便要帶著公主回屋?!?/br> 走了屋子,秦艾詞和如意相視一眼,出了籠兒的鳥,哪是說回就回的。 園子后頭有一顆老樹,據說有百年之久,夏日里枝葉茂盛,遮出了一大片的樹蔭,看著就讓人舒心。宛若手臂粗細的藤蔓垂下,正好編織成秋千,掩在巨大的樹蔭里,很是涼快。 秦艾詞由著如意扶著攀上藤蔓秋千,坐穩后,如意在身后輕輕搖著藤蔓,力道很輕,坐在上頭的秦艾詞覺著舒服,漸漸,頭偏向一旁,倚靠在了藤蔓上,不知想著什么,正出神,是以并沒有注意到身后漸漸靠近的腳步聲,也沒有注意到身后竟換了一個人。 直到發覺搖著藤蔓的力道重了,秦艾詞這才回神,頭已經被晃得有些暈眩了,還來不及開口,身子一滑,滾下了秋千。 本想著摔在草地上別太難看,秦艾詞閉了眼,卻是一外地落入了一個寬厚的懷抱。 倏地睜眼,杜朝陽的面龐首先映入眼簾,她微微一怔,脫口而出:“你沒事?” 杜朝陽愣了會兒,才是輕笑說著:“你輕得很,以后常讓你壓著都沒事兒?!?/br> 秦艾詞臉色一僵,想起秋嬋姑姑給她的那些春宮冊子,臉上一紅,有些惱羞成怒,狠狠瞪了眼杜朝陽,才是四下張望,偌大的后院,再沒有半個人影了。 “我讓如意先下去了?!倍懦柦忉屩?。 秦艾詞瞬間明白,難怪搖晃藤蔓的力道大了許多,男人和女人的力氣總是不一樣,何況是用慣了沉重□□的杜朝陽,力道根本受不住。 掙扎著從他懷中站起,因為用力猛了,頭疼愈烈,若不是杜朝陽扶著,怕是要再次跌倒,這回,她也不逞能了,既然有人愿意扶著,就由著他扶。 “不是說病好了許多,怎么還一點氣力都沒有?”杜朝陽皺著眉頭問著。 昨夜夢靨一個接著一個,病著的人連睡都睡不好,怎能有精神!秦艾詞卻是說著:“張大夫不是說了,得休養月余,才能祛除?!?/br> “月余?!倍懦栔貜驼f了句,而后突地打橫將秦艾詞抱起,惹得她一聲尖叫,蹙眉說著:“你這是做什么,我能走!” “大夫說了,娘子要休養月余,為夫不想累著了娘子,便替娘子代勞了?!?/br> “別,前頭人多著呢!“秦艾詞拽著杜朝陽的前襟,焦急說著。 杜朝陽卻是理所當然,道:“咱們是夫妻,有什么不可以的?!?/br> 杜朝陽抱著秦艾詞一路回去,沿途不少下人看見,都是驚掉了下巴,杜將軍平日里嚴肅得很,幾時這般溫柔抱過女人?原本還擔心夫人嫁給不解風情的將軍,委屈了,如今看來,卻是多慮了。 直到回房,杜朝陽將秦艾詞放置在床榻上,躬身替她褪去鞋襪,讓秦艾詞很是不自在,蜷縮著腳趾頭,從杜朝陽手中掙開,便趕緊鉆進了被窩。 “我累了,將軍也回去吧?!?/br> 整個人蒙在錦被中,卻聽見稀稀疏疏的聲音,沒一會兒,錦被被拉開,一個高大的身軀躺了進來,秦艾詞才是慍怒,轉過身瞪向杜朝陽,道:“我生著病呢?!?/br> “我知道,我不吵你?!倍懦柣匾曋匕~,認真地保證著。 “你在我旁邊,我還怎么休憩?!鼻匕~咬著唇說道。 “那,就陪我說說話?!?/br> 杜朝陽性格也是倔得很,她怎么忘了,那年因為他將另一只泥人送給了表姐,她賭氣不理他,將他拒在門外,他卻是固執不走,淋了一下午的雨,晚上就發了高燒,害得她被母后斥責,心中卻也內疚得要命。 想起往昔,眼中氤氳出淺淺淚水,她背過身子,閉上眼,不再理會他。 “小時候,你特別喜歡粘著我,可還記得?”陷入過往中,杜朝陽緩緩說著:“我一直記得,那時,你偷偷爬過天寶宮外的槐花樹,私自溜進摘星樓里敲鐘,還夜里剪了入朝述職留宿宮中的安陽侯的胡須?!?/br> 一聲聲,將她帶入回憶,她爬槐花樹,是聽說槐花有止咳功效,那時父皇嗓子不舒服,她想親手給父皇摘了花兒泡茶,他卻在樹下守著她,順便接住因腳滑掉落下來的她;之后,她聽說了父皇母后摘星樓的故事,也想去碰碰看她闖了禍可有人替她扛下,最后,那個被黑鍋的是杜朝陽;至于剪安陽侯的胡須,只是為表姐鳴不平,安陽侯眼里心里只有世子,因為表姐不小心撞傷了世子,竟動手打了表姐,她氣憤不過,夜里帶了剪刀就過去,還是杜朝陽領著她躲過巡夜侍衛...... 如今想來,她小時候喜歡粘著杜朝陽,是因為無論她要做多荒唐的事情,杜朝陽都肯陪她,也只有杜朝陽肯陪她。 “那時大家都說公主頑皮,我卻知道公主有多善心?!?/br> 揉了揉酸澀的鼻頭,壓抑下心中的情緒,她不想杜朝陽把過往全都翻出來,那些事情曾經有多美好,現在就讓她多絕望,遂咬著唇說道:“我都不記得這些了,也許吧,不過外甥女粘舅舅也沒什么稀奇?!?/br> 杜朝陽卻是擰了眉頭,他最不喜歡她喊他小舅舅,見她不耐,便轉了話題道:“咱們府里馬上又有喜事了,我今早與何老敲定了何意和婉言的婚事,就在月底,你覺得如何?” 秦艾詞一愣,說起何意,秦艾詞才是想起偏殿里的九位郎君,杜朝陽既已回來,怕是早知道了這件事情,卻遲遲沒有動作,實在不像他的作風! “我想著你月底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這些年婉言一直照顧著母親,我視她為自個兒的妹子,到時她出嫁,你作為大嫂,也得出面送一程?!?/br> 秦艾詞仍舊閉著眼睛不說話,漸漸,身邊的話語聲消失,取而代之是平穩的呼吸聲。她側耳聽了許久,才是緩緩轉頭,先是微微松了一點眼皮,從眼縫隙中看見杜朝陽緊閉的雙眼,才是將眼睛全部掙開。 他睡得很沉,從新婚之夜到現在,杜朝陽終于能靠著床榻安心睡上一覺,在她身邊,他睡得踏實,嘴角微微揚起,想來,也很是舒心。 抬手,從他的濃郁的眉頭往下,隔著一分的距離,描摹著他棱角剛毅的輪空,高挺的鼻梁,淺薄的唇瓣,堅厚的下巴.....那么熟悉,卻又陌生! 情竇初開時,他廝殺戰場,她整夜擔心得睡不著,腦海里不斷想念的就是這張面容,之后皇陵三年,他也總是入夢,卻面目猙獰,驚恐得無法入眠。 直到手指接近他的頸脖,她甚至有股沖動,想要就這么死死掐下去!若她與他就這么一同死去,是否就可以面對九泉下的亡魂了?手掌頓了許久,終還是收回了手,她不敢驚動他,只調轉了身子背對著他,也是緩緩睡著。 ☆、第40章 酒館 清粥已經熬了第四碗,青和端著清粥走進時,看著緊閉的房門,抿著唇輕笑說著:“還沒有起?” 與青和的暗喜不同,如意繃著臉,只搖了搖頭,繼續著手中的活兒。 總覺著來了將軍府,如意姐一直怪怪的,青和縮著脖子,聰明的不去招惹如意。剛放下食盤,心里不免又有些擔心自己主子,公主胃不好,餓不得,所以半個時辰里,她命下人間隔著熬好粥,讓公主無論何時醒來就能吃上東西,可如今飯點過去許久,屋子里一點聲響都沒有,平日里公主哪挨得到這個時辰。 猶豫好一會兒,青和忍不住說出:“公主該不會被將軍欺負了吧,咱,咱們該不該找姑姑過來?” 如意瞪了青和一眼:“難怪公主總說你沒有規矩?!?/br> 青和吐了吐舌頭,嘀咕著:“奴婢也是擔心公主嘛?!?/br> 外頭青和正擔心著公主餓著,里頭靜寂的屋子突然從床榻里發出幾下咕嚕聲。床榻上的秦艾詞終于覺著餓了,先是挪了挪身子,然后聳了聳肩,最后抬頭揉了揉眼睛,才終是清醒。 映入眼簾的,卻是杜朝陽展露的笑顏,猝不及防砸進她的心里,咯噔一下,而后彈坐而起。 這一覺睡得很沉,如今思緒才回籠,只是午后小憩,沒想到睜眼,外頭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睡迷糊了?”杜朝陽伸手,想揉揉她睡得蓬松的頭發,突然的身體觸碰,讓秦艾詞下意識一縮,杜朝陽停在半空的手也是一頓。 收回手,杜朝陽卻沒有氣餒,仍舊帶著幾分寵溺的語氣,說著:“可是餓了,以前你一餓就來脾氣,我去讓丫頭送吃的進來?!?/br> 秦艾詞還有些渾渾噩噩,杜朝陽已經整理好衣領,開門的一瞬,外頭等候著的如意青和都是一頓,而后很快反應過來,青和看著桌上還冒著熱氣的清粥,正欲端進去,卻先被如意端過,進去。 屋里頭公主已經整理好下床了,如意瞥了眼床鋪,緊繃的神色緩了下來,才是將清粥和小菜端上桌。 “又是清粥?”秦艾詞撇了撇嘴,這幾日,雖是天天不重樣的粥,可再變花樣兒,也還是粥??! 秦艾詞坐下,喝了幾口,如意才是問著杜朝陽:“將軍是也要在這兒吃么?奴婢去吩咐廚房做一些將軍愛吃的?!?/br> “不用了,我等會出去?!倍懦柕貜?,而后讓如意先退出去,屋子里又回到兩個人的獨處,秦艾詞正專心喝著粥,卻突然被杜朝陽拉起。 “你做什么?”秦艾詞愣愣看著杜朝陽,蹙眉。 “咱們出府去?!倍懦柣氐?。 秦艾詞卻是冷笑一聲:“將軍喜歡出府,可以幾日不著家,我卻不喜歡,我餓了,就不奉陪了!” 杜朝陽勾唇笑了笑,道:“知道你餓了,帶你去吃好吃的?!?/br> 被杜朝陽圈在懷中,一同乘著杜朝陽的寶馬,從將軍府出發,穿過整個建安大街,馬兒走得慢悠悠,他帶著她,幾乎走遍了建安城。杜將軍策馬的英姿建安百姓見得很多,然而這般緩慢、懷里還圈著個美人漫游大街,卻是頭一遭,怎不讓人訝異,原來平時冷著臉的將軍,也有柔情一面。 懷中的美人被將軍護的很好,大伙兒伸長了脖子,卻都瞧不清楚美人面容,只敢竊竊私語:將軍與公主成婚不過四日,卻帶著美人游街,當真是不把皇家放在眼中??!謠言,便是這么愈傳愈烈,真實如何,其實大家心里并不在乎,只關心茶余飯后可有話頭說說,譬如這么一圈抱美游街的故事,明兒早上便能演變成杜將軍司馬昭之心了。 出了建安,杜朝陽勒起馬繩,輕聲說著:“坐好了?!?/br> 馬兒飛奔起來,四周呼呼風聲在耳邊飄過,看著天邊全部落下去的夕陽,一片田園在馬兒身側越行越遠,nongnong稻香卻愈加清晰,夏日,是豐收的季節。 原本忐忑,甚至帶了幾分憤怒,如今卻被景致吸引,心情好了許多,脖子也探出來,雙眼應接不暇享受著美景,隨著馬兒漸漸緩下的速度,秦艾詞展出雙臂,感受著鄉間晚風吹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