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秦艾詞臉抬起的一刻,紀太醫有些微楞,卻也猜出了大概的病因,替她診了脈,算是證實了推斷,遂皺著眉頭說道:“公主這是中毒了?!?/br> 中毒!這無疑讓長公主和秋蟬都是詫異,長公主的飲食起居都是秋蟬親自過問的,怎么可能中毒,遂不確定地問著:“紀太醫可診斷準確了?不是和景榮皇后一樣……過敏?” 秋蟬心中自然是期冀著只是過敏,但她也很明白,公主的癥狀,比當年景榮皇后要嚴重得多! “公主今晨起來時,可是會覺得暈眩惡心?全身奇癢?”紀太醫問著。 秦艾詞一愣,無力地點點頭。 紀太醫篤定道:“那便沒錯,公主最近都吃了什么東西?” 秦艾詞卻是茫然地搖搖頭,而后好似突地恍悟,臉上愈發凝重,雙拳緊握,咬著唇恨恨想著:難怪杜朝陽最近由著她左右陛下,原來是在這兒算計著她,他竟想無聲無息毒死她么?他真的會…… “這毒,可有解?”秋蟬沒有秦艾詞這么多心思,只是擔心著公主,趕緊詢問著。 “公主應該吸食的毒素不算太多,還不至于害命,微臣開幾帖藥,早晚煎服不可中斷,或可沒事?!?/br> 紀太醫一邊寫著方子,一邊說道:“最近公主的飲食要略微清淡些,有許多東西得忌口了,到時候我一一會列出來。公主以后要尤其注意飲食,這回好在中毒不深,若是服用過多,便是扁鵲在世,也回天乏術了?!?/br> 遲遲沒有聽見公主說話,紀太醫寫好方子抬頭,卻見她一臉陰鷙,整個人散著寒意。紀太醫猜出了她幾分心思,道:“這毒不似尋常毒藥,用量不多害不死人的,倒像是,誤食了山間的毒蘑菇?!闭f完,又覺著不妥,道:“可是,這宮里頭也不會出現來歷不明的毒蘑菇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秦艾詞這才恍悟,昨天,在鶴庭,她確實吃了蘑菇!心中輕松了幾分,讓秋蟬接了方子下去熬藥,待屋子里沒人時,秦艾詞猶豫了會兒,才對紀太醫道:“紀太醫可否幫本宮做一件事情?!?/br> “公主只管吩咐?!?/br> 紀存智是景榮皇后的表哥,這些年景榮皇后的病痛都是經過紀太醫之手,秦艾詞自然信得過他,遂說著:“把替本宮醫治的方子,照單抓藥,再送幾貼去鶴庭,交到一個叫阿三的少年手里?!?/br> 鶴庭是什么地方,建安無人不知,若公主與鶴庭有牽扯,那定然,是因為尹彥卿了!紀太醫看了眼秦艾詞,卻是什么也沒有問,只點頭應下。 “微臣這里還有一盒藥膏,可以涂抹身上,不至于奇癢難耐,這段時間公主切忌去抓破紅包?!闭f完,又補充道:“微臣也會送一盒去鶴庭的?!?/br> “紀太醫送藥過去時,可否替我留意一下,尹彥卿是否也中了毒?!?/br> 原以為秦艾詞很是關切尹彥卿,如今卻又為何猜忌?雖不明白長公主心思,卻還是應了下來:“好。微臣讓何太醫守在天寶宮,何太醫醫術精湛,公主若有什么不適,可直接喚何太醫來瞧,微臣,微臣夫人今日身體不適,可能即將分娩,不知……微臣可否先行告退?!?/br> 小姑姑要生了?秦艾詞趕忙點頭,小姑姑年歲大了,生產自然有風險,也難怪小姑父如此緊張,“紀太醫趕緊回去吧,今日本宮中毒的事情,還望紀太醫守口如瓶?!?/br> 不用長公主吩咐,紀太醫也懂得分寸,若是公主和尹彥卿一同中毒,便說明公主與尹彥卿有私,甚至私下出宮相會,對于公主名節有損的事情,他斷然不會做。 剛剛因為中毒而繃緊的情緒松懈了下來,才有覺著渾身癢的難受,猶豫了會兒,還是沒有喚青和進來,強壓著頭重的暈眩,自己下了床去桌邊取了藥膏,冰涼的藥膏接觸肌膚,一陣清涼之感,卻也霎時舒服了許多。 突地,屋外傳來敲門聲:“公主,杜正風求見?!?/br> 手中動作一頓,是了,她竟忘了今日杜正風要來,可是她這般模樣,卻也見不得人,遂走到桌案前,提筆,俯首寫下了一封信。 “青和,你進來吧?!卑研殴{握在手中,正欲站起身,卻因為一陣惡心暈眩,差些站立不穩,摔倒時,勉強扶著了桌案,才不至于整個人跌在地上。 好在青和推門進來了,見公主這般模樣,趕緊扶著她回到床上,“公主好生歇息,可有哪里不舒服,還要不要叫何太醫過來?” 秦艾詞搖了搖頭,將手中信箋交給青和:“你拿去轉交給杜正風,就說本宮身體不適,不見客?!?/br> 見秦艾詞面色蒼白,青和哪里敢走,只道:“奴婢讓張公公進來拿信?!?/br> 秦艾詞卻執意將信箋塞道青和手中:“你親自送出去,記得,不能過別人的手,一定交到杜正風手中?!?/br> 見公主謹慎交代著,青和點點頭:“奴婢知道了?!?/br> 待青和離開,秦艾詞仰望了床幃,今日中毒雖是巧合,卻也提醒了她一點,她該護好自己不能出一點事情,否則,這個世間真的只剩下皇弟一個人了,皇弟還年幼,群狼環視下,如何能獨自撐起整個大梁朝......杜朝陽現今或許還覺著她成不了氣候,可一旦杜正風把事情辦成,怕是,杜朝陽也該重新審視她了,到時,她該如何自保? ☆、第19章 探病 “傅大人,這邊請!” 管家領著傅正臣行至杜朝陽書房外,正巧和門外的周婉言對上。觸不及防地撞上傅正臣,婉言也是一驚,還來不及收起眼底的淚水,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實在是我見猶憐。 “傅大人好?!蓖裱钥蜌獾攸c頭行了禮,而后匆匆轉身離去。 看著婉言裊裊纖弱的背影,傅正臣嘆息一聲,轉而瞧了眼管家,管家倒很是平靜,好似對這樣的場面見怪不怪。 “將軍正在書房,傅大人直接進去便可?!?/br> 傅正臣點頭,才走到書房門外,卻和里頭出來的人撞個正著,接著是散落一地的畫像。傅正臣擰著眉頭,杜朝陽處事嚴謹,身邊這般冒失的下人實在少見,心中正覺不滿,低頭瞥見畫像中燕瘦環肥的各色美人,瞬間明白了,原來是老夫人身邊的下人,難怪了!頓時心情好了幾分,或者說,是多了幾分調侃的心境。 那人將畫像一一拾起,行了禮便趕緊退了出去,傅正臣才是大步走近,調笑到:“怎么?沒打擾杜將軍選美吧?!?/br> 杜朝陽一聽聲音便知是傅正臣,本來就陰霾的心情,哪里還愿意去搭理他,只認真研讀著手中的兵書。 “我剛才可是看見你家表妹淚眼朦朧地離開,哎,襄王無夢也就罷了,唯一向著她的老夫人都開始想方設法給你尋美,嘖嘖嘖,可不是傷心么,你要不要去安慰一下?”傅正臣不嫌事亂,繼續說著。 “傅大人若是閑得慌,外頭青樓楚館多得是楚楚可憐的美人兒,傅大人走錯地方了?!?/br> 杜朝陽冷冽的聲音傳來,傅正臣挑眉,這是逐客的意思?他呵呵一笑,淡然道:“我今天一早去了鶴庭,雖被拒之門外,卻意外得了個消息,既然將軍沒興趣,那,還是算了?!?/br> 說完,傅正臣自己尋了位置坐下,正巧下人端了茶進來,他悠閑地在一旁抿著茶,自得其樂,杜朝陽卻仍舊看著兵書,也沒有理會他。 直到一盞茶見底,傅正臣抬頭,桌案旁的杜朝陽依舊專心致志,半點不受影響,只得搖頭嘆息,他總是最能沉得住氣。 “彥卿病了?!备嫡颊f著,看了眼杜朝陽,繼續道:“或許,和長公主病得一樣?!?/br> 杜朝陽仍舊捧著書,手中動作未變,神色如常,但眼角微揚,熟悉如傅正臣,自然能看出這一絲細微的變化,說明,他有在聽。 “阿三沒讓我見彥卿,我便把彥和托我帶去的東西放在了竹林里,下山時卻意外碰見李祺,他正巧上山來給彥卿送藥?!?/br> 聽罷,杜朝陽挑眉,李祺,心愛公主的長子,心愛公主是前夫過世后改嫁紀太醫的,李祺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自然不會和彥卿有牽扯,若肯乖乖送藥,便該是替紀太醫吩咐的?紀存智也和彥卿沒有交集,他送藥,實在不難讓人聯想到長樂公主。 見杜朝陽手中書本始終在那一頁,便知他聽得用心,遂繼續到:“虧得是李祺來送藥,我才能打聽出一二,原紀太醫今晨進宮去給長樂公主看診了,回府后便配了藥要他送去鶴庭,要不是心愛公主生產在即,紀太醫也不會假手李祺?!?/br> 而后意味深長看著杜朝陽,道:“你說說看,這兩人病得,可不是很湊巧?” 長樂病了?杜朝陽挑眉,宮中竟沒有半點消息傳來,想來是被長樂瞞下了。想起昨夜長樂臉上不正常的潮紅,才覺自己太過大意了!愣了一會兒,杜朝陽放下手中書本,起身,道:“想起還有要事要進宮與陛下商談,就不留你了?!?/br> 杜朝陽做事素來利索,看著很快轉身出去的身影,傅正臣笑了笑,他本來就算準了杜朝陽知道長樂生病的消息肯定待不住,正欲回府,復而又思索了下,轉身往后院老夫人那請安去了。 “公主,公主!”青和匆匆跑了進來,正巧碰見秋蟬姑姑在替公主擦藥,身上衣衫半解,雪白的肌膚上全是紅包。 建安青和這般冒失,不待長樂斥責,秋蟬已是先一步擰著眉罵道:“沒規沒距的,可是還要去先梓宮將規矩重新學習一遍!” 青和嚇得趕緊低下了頭,宮女人進宮都是第一時間送去先梓宮調教,那里的嬤嬤嚴苛得很,手段厲害之極,讓她現在還是膽怯。而后才想起來要回稟的事情,趕緊道:“陛下…陛下過來了?!?/br> “你不早說!”秦艾詞瞪了青和一眼,趕緊縮進了被窩里,悶悶的聲音傳來自被窩里傳來:“姑姑去攔住陛下,別讓陛下看見我這副模樣,否則他又得難過了,就說我感了風寒,怕傳染了陛下?!?/br> 秋蟬收起藥膏,點點頭,正要出去,卻見陛下已經進屋了,這速度很是快,讓她有些反應不及。 “皇姐呢?聽說皇姐今晨宣了太醫,可是病了?”陛下小臉皺成一團,很是擔憂。 陛下與公主姐弟情深,公主不想陛下擔心,也不希望有心人借著這事順藤摸瓜牽扯出尹彥卿,遂吩咐宮人不許將公主生病的事情傳出去,至于中毒,更是只有秋蟬才知道,卻不知陛下如何消息這般靈通! 秋蟬看了眼陛下身后跟著進來的杜朝陽,似乎有些明白了。 “陛下莫急,公主沒什么大礙,只是染了風寒,如今已經休息了?!鼻锵s回道。 休息了?陛下探了脖子往后頭看去,“可朕剛剛明明有聽見皇姐的聲音!” “額……”秋蟬眼角一抽,道:“是剛剛躺下的,況且風寒容易傳染,陛下龍體為重,待公主病好了,陛下再過來探看公主吧?!?/br> “皇姐病了,即便是傳染,朕也不能不過來瞧瞧啊,不然怎么安心!不過既然皇姐睡下了,朕也不好驚擾,晚些再過來吧?!?/br> 陛下這般說著,錦被下的秦艾詞只覺暖心,她自小怕疼怕苦、又怕黑怕冷,以前她生病時,父皇母后總是最緊張,每回都會一同守在她床榻邊陪著,湯藥都會吩咐宮人佐著蜜餞喂給她吃,今后,她若再生病,這世間還會關心她的,便只有皇弟一人了…… 想起五年前一次感染風寒,夜里皇弟偷偷一人跑到她宮里,賴著要陪著她睡,說要把她身上的風寒染走,讓她不再生病……鼻頭一酸,卻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雖然隔著錦被,悶悶的聲音還是傳到了陛下耳中,他欣喜道:“皇姐醒了!” 不等秋蟬攔住,小皇帝已是快步行至床榻邊,心急詢問著:“皇姐可好些了,讓朕瞧瞧?!?/br> 杜朝陽亦步亦趨跟著。 躲無可躲,秦艾詞無奈,隔著錦被,道:“我沒事,陛下國事繁忙,莫因為我耽擱了?!?/br> “國事日后也可處理,怎及皇姐身體重要?!闭f完,疑惑著說道:“皇姐悶在被子里,不怕喘不過氣來?” 掙扎了會兒,想著事已至此,陛下豈能輕易被糊弄過去,遂試探性說著:“陛下等會見了皇姐的模樣,可不許笑!” “為什么要笑?”陛下不明所以,看了眼身后同樣不解的杜朝陽,而后又看著床塌邊的秋蟬姑姑,都沒有人解答。 錦被緩緩被拉下,先是露出額間的紅腫,而后再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最后索性直接把被子扯開,一張長滿紅包的臉就這么觸不及防地映入眼簾。 還不待陛下反應過來,身后卻是傳來一聲悶笑,秦艾詞一驚,抬頭,驚恐的雙眼正好對上杜朝陽的滿眼笑意,霎時悲從心來,立刻又將錦被拉起,為什么!為什么沒人告訴她,杜朝陽也在! 陛下后知后覺地笑開:“皇姐著模樣,哈哈哈,怎么…怎么回事!” “回陛下,公主貪吃才惹下這怪病,已經讓紀太醫瞧過了,并沒有大礙,過些天就能恢復了?!鼻锵s回道。 杜朝陽看著悶在被子里的長樂,抿著唇,他知道長樂應該沒有大礙,否則紀太醫不會早早就出了宮,只是他還不放心,想進宮來瞧個究竟,卻不想看見這幅模樣的長樂,不禁想起那年,長樂高燒不退,一臉潮紅,也是這般躲在被子里不肯出來,說自己丑急了,那年,他說:我心中的長樂永遠是那個長樂,怎樣都不丑。 即便經過三年時間,她成長了許多,冷靜沉寂了,可如今病中的這幅模樣,卻一如當年。我們的少年可以成長,可以被隱藏,但是絕不會死去,于他,亦然! “陛下看過了,也笑過了,還不走!”這語氣,已有些生氣了,陛下有些不知所措,想著到底怎么得罪了皇姐,或是,因為他剛剛忍不住笑了?可是,是杜將軍先笑的…… 轉頭,卻看杜朝陽早已沒了笑意,仍是一臉肅然,和平常無二,讓陛下不禁懷疑,剛剛那一瞬,是自己的錯覺? “既然長公主沒事,陛下還有功課沒有做完呢?!倍懦柪滟f著。 陛下皺眉,提醒他皇姐病了,要他過來探看皇姐的是杜朝陽,如今才看一眼,要他走的又是杜朝陽!耷拉著腦袋,小皇帝跟在杜朝陽身后,臨走還不忘回頭道:“晚上朕陪皇姐一同進食,皇姐等我,還有,皇姐一點都不難看,皇姐是天底下最漂亮的?!?/br> 陛下正說著,他身后的杜朝陽卻是微微勾起唇角。 待二人離開,秦艾詞才是將頭露了出來,一臉怒意看著秋蟬:“杜朝陽來了,姑姑為何不說!” “公主也沒問啊......” 秦艾詞抿著唇,雙手捧著臉,郁悶問著:“剛才,我是不是很難看?” 秋蟬搖搖頭:“陛下都說了,公主是天底下最漂亮的?!逼鋵?,面容倒是其次,秋蟬實在不忍心提醒公主,剛剛她拉開被子時,因為之前替公主擦藥的緣故,公主肩頭的衣衫全部拉下,雙肩裸露在外,實在,香艷…… “對誰都不能說是吃了蘑菇中毒,只說,只說和母后一樣,誤食了花生過敏!” 聽了公主的交代,秋蟬點頭,“湯藥差不多熬好了,奴婢這就叫青和端過來?!?/br> 聽著吃藥,秦艾詞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囑咐道:“記得備上蜜餞!” 秋蟬才走出里間,卻眼尖的瞧見一旁桌案上多了一包東西,好奇上前,將紙包拆開,里頭全是公主最愛吃的梅子蜜餞。四下瞧了瞧,剛才除了陛下和杜將軍,并沒有人進來過,這蜜餞? 放了一顆含在嘴里,味道極好,竟比得過宮里老師傅的手藝,定花了不少心思才尋來。秋蟬看了眼里屋的公主,又瞧了眼殿外已然看不見的身影,嘆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