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秦艾詞點點頭,問著:“杜府上下可收拾妥帖?” “之前派管家先過來打掃了,卻不知,杜府對面,卻是大將軍府?!?/br> 秦艾詞面色也是一黑,也不知杜朝陽是不是故意的,當年的事情一出,杜朝陽母子便被趕出杜府,無家可歸后周姨娘被娘家表姐收容,杜朝陽則被送去軍營,多年不曾回京,之后軍功卓著,先帝曾賜了一座大將軍府給杜朝陽,杜朝陽拒不肯收,依舊與母親住在親戚家那間破舊的院落里,可一年前,他卻偏偏大張旗鼓地將府邸搬到已空置的杜府對面。 老侯爺搖頭嘆息:“哎,朝陽這小子,殺伐決斷,手段狠毒不亞于當年的大哥,杜家出了這么個兒孫,不知地底下的大哥作何感想!” 秦艾詞卻是淺淺一笑:“杜將軍并非外公骨血,早已剔除出杜家族譜,又有何資格與外公相比?!?/br> “義父您畢竟曾是杜將軍的長輩,杜將軍即便權傾朝野,也總得給義父您幾分薄面的?!币慌缘亩耪L插言說著。 秦艾詞卻是微微勾起唇角,杜朝陽此人殺戮甚重,這些年何曾給過旁人顏面,否則,如今各地諸侯和建安貴族為何對他聞而生畏。 “當年將他剔除出族譜的正是我,他心中怕是忌恨得很,我這張老臉如今也幫不了長公主什么,不過,我信州五萬大軍倒是得讓杜朝陽仔細掂量掂量,如今我也老了,有什么事情,長公主和正風說便罷,正風會盡最大心力幫襯長公主?!?/br> 秦艾詞從未見過眼前這位杜正風,但幾次與定遠侯的信箋中侯爺都提及了此人,他是侯爺義子,侯爺對他頗為贊許。 杜家子嗣單薄,當年外公與侯爺僅兄弟二人,外公膝下三女,晚年雖得子,卻是個外家的白眼狼,而侯爺膝下一子一女,九年前與鮮卑一戰,侯爺唯一的兒子便這么死在了沙場,只留下一個襁褓中的孩子。杜家年輕一輩無人,也難怪之后母后會格外器重杜朝陽。 “侯爺年紀大了,我與陛下也曾提起,便讓侯爺回京中安享晚年?!?/br> 老侯爺咧嘴笑開:“如此甚好,落葉歸根,我如今只希望能死在杜家老宅里,免得在外頭做個孤鬼?!?/br> 秦艾詞本想寬慰幾句,卻聽如園稟著:“珺和郡主和郡馬爺求見?!?/br> 秦艾詞微微一愣,陛下正是因為宣政殿有奏折處理,才又匆匆回去,身為宣政殿內閣大臣之一的郡馬爺倒是悠哉得很! 時隔三年,這是秦艾詞回宮后第一回見到郡馬爺。她記得幼時郡馬爺就與杜朝陽交好,時常跟著一道進宮來,兩人那時身手就已不錯,一直期盼能上陣殺敵建功立業,當時秦艾詞只覺得是笑話,都是貴家公子,怎舍得送去漠北的荒蠻之地,卻不想,最后他們都是去成了。 之后郡馬爺與杜朝陽軍中又再次相逢,但因為一次戰役,郡馬爺被敵軍長槍刺穿右手手臂,再不能握槍,才棄武從文,如今一副儒雅氣息,著實像個文官樣兒。 聽說那一回情形危急,若不是杜朝陽替他擋下一槍,他如今怕是連性命都保不住了,只是,這救命之恩郡馬爺還沒還,卻先搶了杜朝陽的心上人! “珺和與她母親簡直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看見她,不免就想起我那苦命的侄女兒?!崩虾顮敻锌f著。 珺和的母親安陽侯夫人是杜家長女,卻一時失手殺了安陽侯養在外頭的外室和兒子,至此,夫妻一直不和,也再沒有生下過侯爺的子嗣,三年前剛剛過繼完安陽侯小妾生的兒子,等世子爵位拿到后,安陽侯夫人就不明不白死了,說是病逝,可傳聞太多,有說是小妾下毒害死的,也有說是侯爺親手掐死的…… “母親走了,也是一種解脫,如今地底下正好與外公和小姨作伴,想必也是歡喜?!爆B和說得平靜,她自幼養在深宮景榮皇后身邊,與父母感情并不深厚,當年景榮皇后離去時,她哭得幾度暈厥,但親生母親死訊傳來時,她只是一身嘆息。 “哎,想我杜家當年何等風光,如今卻是人丁寥落,當年杜家的女兒各個艷冠京城,如今你們兩人倒是承襲了你們母親的風貌,珺和已尋到良人,倒是長公主,哎……” 不愿提及這些事情,秦艾詞岔開話題,“郡馬爺難得空閑?!?/br> “侯爺是夫人的長輩,自然要同來拜見,本想晚些攜禮去杜府,怎奈夫人心急?!笨ゑR爺傅正臣沉穩說著,雙眸平靜無波,看不出一絲情緒,秦艾詞卻是覺著這人變化頗大,當年他見到珺和便如青澀的毛頭小子一般,歡喜全寫在臉上,倒是珺和一心只念著杜朝陽,最后,珺和為何不嫁杜朝陽卻跟了傅正臣,秦艾詞卻突然想不起來了…… “好,好!知道疼惜夫人,珺和倒是好福氣!”老侯爺說道, 聽罷,秦艾詞卻是看著眼前兩人,如今傅正臣與珺和jiejie即便站在一起,也貌合神離不似夫妻。 傅正臣仍舊沒有表情,只道:“聽說侯爺帶了一支軍隊回京,如今軍隊正駐守在里建安三百里外的河洲鎮?” 定遠侯也是笑笑:“傅大人夸張了,不過是隨行的一些侍從,哪里稱得上軍隊?!?/br> “是么,傅某竟不知,上萬的隨行侍從,侯爺排場倒是勝過陛下?!备嫡祭淅湔f著。 定遠侯舉了茶盞,悠閑喝了口茶,倒是珺和覺著不對,道:“是珺和今日失禮了,下回該專程再去府上拜見外叔公,外叔公想來一路勞累了,珺和也便不再打攪?!?/br> 剛來就要走,倒是有些尷尬,秦艾詞道:“也是我考慮不周,侯爺舟車勞頓,是該回府先休息?!彼燹D身交代了秋蟬:“命人送老侯爺回府?!?/br> 定遠侯由著杜正風攙扶著出了出了大殿,珺和亦冷眼瞥了傅正臣,跟著并不大高興地離開,倒是傅正臣見妻子起身,也趕緊站起,離去時,卻對長公主輕聲說道:“公主莫要引狼入室?!?/br> 秦艾詞卻是笑笑,待殿中空無一人,才冷冷道:“引不進狼,如何趕走虎!” ☆、第七章 美人 “今兒宣政殿可熱鬧了,趙大人當場摔杯,尹大人更是拂袖離去,據說,尹大人離去的時候面色鐵青,趙大人更是連連咳嗽不止,差些一口氣沒喘上來?!?/br> 如意正對著精心挑選布料的長公主說著,屋子里堆著的全是定遠侯府上讓人送來的信州的上等布匹,這些大老遠送信州運來的布料,色澤質地倒是不比建安的差,摸上去很是舒服。 秦艾詞轉了一圈,將手中挑中的幾匹布料交給青和:“這些給惠安大長公主府送去?!?/br> 這幾匹布料紋路是所有布料里頭看著最好的,送去惠安大長公主那,青和倒也不詫異,長公主這次回宮,對所有人都冷冷的,卻待大長公主格外的好。 而后秦艾詞又走向一匹嫣紅的布料,拿在手中探看,卻隨口問著如意:“怎么回事?這兩位可是朝中重臣,就連陛下也得禮讓三分?!?/br> “外頭小公公們都在傳,說新進宣政殿的那位何大人實在膽大,第一天任職,本該低眉順目老老實實向前輩學習著,他卻一連頂撞了上頭兩位大人,據說,還讓兩位大人啞然無聲,毫無還嘴之力啊。不過,起因好像是趙大人駁了陛下的一句話?!?/br> 秦艾詞唇角含笑,想想今日宣政殿的場面,心中霎時暢快無比,這個何意,雖有些書生的迂腐,但當年狀元的名頭卻是真才實學考來的,秦艾詞看過他科考的文章,針砭時弊、字字珠璣,定是個紙上談兵的好手,磨練磨練,或許真可成大器。而說起忠君,這位何大人定也是一套一套的能把整個書庫的言論都搬下來作證,那些大人可不得被噎得慌么。 “你看這個顏色如何?”將手中挑中的嫣紅色布匹伸到青和面前,問著。 青和點了點頭:“這個顏色亮麗,長公主穿了定然好看?!?/br> 秦艾詞笑了笑,“是好看,珺和jiejie最喜歡鮮艷的顏色了,送了過去給jiejie添幾件新衣裳?!?/br> 青和抿了唇,不敢再說話,自小,公主和郡主的喜好就很相似,總能挑中一樣的東西,不過大多郡主都會讓著公主,或許是因為公主年歲更小,也或許,是因為公主是公主...... 秦艾詞又將手中挑中的兩匹布交給青和,“一起送去給郡主,jiejie最近的衣服太素凈了?!?/br> “長公主眼光實在好?!比缫庠谝慌再潎@著。 秦艾詞噗嗤一笑:“你是說本宮挑選布料的眼光好,還是說本宮挑人的眼光好?” “都好!長公主看人的眼光獨到,何大人去了宣政殿,定得慪死這幫平日里趾高氣揚的老家伙,或許真能幫著寫陛下?!?/br> 慪著吧,何意入宣政殿議事,可是趙大人和尹大人親自松的口,如今就算后悔也來不及了,最好慪病了,都別來指手畫腳了! “隨便再挑兩匹布料分別送到尹尚書和趙御史府上?!鼻匕~吩咐著。 青和應下,將布料一一挑好后,剩下的便也不多了。 “這顏色最稱公主膚色,可要命人來量體裁衣,給長公主做一件新衣裳?”如意看中剩下的一匹藕色布料,說著。 秦艾詞卻是越過如意,突地走到一匹白色布料前,女人都不喜歡白色做外衣,是以被剩到了最后放在不起眼的地兒。她拿起布匹在手中瞧了瞧,道:“命人去找來何府的裁縫來,讓他替何大人做一身白衣?!?/br> 何大人?青和微微一愣,和如意對了下眼神,待確定沒有聽錯后,才是抱過布匹,她只需聽吩咐,并不該問為什么。 正說著,秋蟬姑姑卻捧著些字畫走進,秦艾詞抬眼看了下,遂罷了罷手,吩咐著:“如意幫著青和一起點清這些布匹,該送的也都別落下了?!倍笈c秋蟬兩人進了里屋。 秋蟬手中捧著的確實是畫,卻不是用來觀賞的名家名作,只是幾位姑娘的肖像畫,被一一展開在書桌上。 “按照公主的吩咐,從城中找出了六位和珺和郡主相像的姑娘,公主看著哪個合適?” 秦艾詞在六張畫像上來回打量,六人長得很像,都是柳葉眉丹鳳眼,臉頰消瘦,乍一看,各個拎出來都是建安數一數二的美人兒! 畫師功力深厚,還是將六人不同的神韻呈現出來了,許久,杜芷書挑中最右邊一副:“這位姑娘?” “是清韻坊的歌姬,名喚蓉煙,今年一十七了,雖然長得漂亮,卻是個苦命人,年紀比其他幾個長一些,但是有一副好歌喉?!鼻锵s答著。 秦艾詞點頭,“會唱歌最好,珺和jiejie的歌聲最是婉轉,買下她后,你讓周嬤嬤過去調教,周嬤嬤自小伺候珺和jiejie,珺和jiejie的舉止她都是熟悉,交代了嬤嬤,我要的是一個言談舉止,神情韻味都和珺和jiejie有九分像的姑娘?!?/br> 說完,又問著:“可有善琴音的?” “有?!鼻锵s抽出中間一副畫像,說著:“這位姑娘家中出了三位琴師,父兄都在青樓楚館彈琴,她耳濡目染,琴藝也是出眾,不過,聽說身子不好,總一副病懨懨的姿態?!?/br> 秦艾詞思索了一番,才道:“這個交給蘇嬤嬤。杜將軍一個月后就該回來了,所以,得抓緊時間調教?!?/br> 按正常時間安排,確實一個月后他才會回來,可經她這么一攪合,難保杜將軍不會提前回京,這件事情,總是越快越好,不能拖! 秋蟬點了點頭,猶豫半響,終是說著:“長公主這么篤定杜將軍喜歡珺和郡主?當年珺和郡主出嫁,建安城里沸沸揚揚的議論著,話題熱鬧了一個多月,定然也傳到了邊關,可杜將軍仍舊駐守邊關,竟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倍?,依照郡主的性子,她那般喜歡杜將軍,若杜將軍對她有意,她拼了性命,怕是也不會嫁給郡馬爺吧…… 喜不喜歡呢?秦艾詞低頭不語,卻是陷入回憶:那年,暖房紅帳內,兩人衣衫不整疊躺在床榻上,她不小心闖進,正巧撞見,看見二人神色大變,她才捂著臉匆匆離去,若是不喜歡,怎么能做那般茍且事情? “喜歡,喜歡!” 屋子里的阿朝扯著嗓子喊著,秦艾詞笑笑,走上前喂食,道:“連阿朝都說喜歡呢,是吧!”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br> 阿朝的聲音尖細,音調并不很準確,從這么個畜生口中說出這么一句詩章,倒是逗笑了秦艾詞,這只鸚鵡兩年前突然飛到皇陵,聽在她面前不肯走,也不知是誰家調教出來的,竟能說話,但當時它卻只會說這一句。 秦艾詞打趣說著:“這三年,你只這句詩記得最全,是誰教你的?我教了你那么多詩經,你卻一句都記不??!”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br> 阿朝又連著念了兩遍,秦艾詞搖搖頭,不再理會她,只對著秋蟬道:“這件事情就麻煩秋蟬姑姑了,如今,我身邊能信任、倚靠的,只有你一個人?!?/br> 這句話卻讓秋蟬很是憂傷,嘆息一聲,無論長公主要做什么,她總會幫著的,只是...... “這件事情奴婢會辦妥貼,但,有件事,奴婢不知該不該講?!鼻锵s猶豫著說道。 “秋蟬姑姑對我,何須有這般顧及,直講無妨?!?/br> “公主讓定遠侯回京,甚至求陛下恩準定遠侯留在京城頤養天年,可是有些不妥?各地諸侯一直對建安虎視眈眈,如今定遠侯被恩準可以回京,諸侯們自然蠢蠢欲動,怕是,得引起一場動亂,況且,定遠侯為人,也并不可信!” 這些秦艾詞自然知道,可她一介女流,圈禁三年,在這建安無可依靠,若不借助諸侯勢力,如何與杜朝陽抗衡,諸侯是狼,杜朝陽是猛虎,都可怕的情況下,她希望兩害取其輕,而在她心中,沒有比杜朝陽更加可怕的存在!三年前,她親眼看見他眉頭不皺地輕易誅殺了太傅,更能隨意地將她圈禁,總有一天,當諸侯勢力漸漸削弱,他無所顧忌了,也可輕易廢帝,將皇弟殘害! 龍榻之上,豈容他人鼾睡! “這點我會注意,以杜朝陽的手腕,豈會讓諸侯輕易作亂,這可是他謀劃了三年的局面?!比昵?,杜朝陽出兵,將帶頭清君側的忠義候滅族,震懾了各地諸侯,之后三年,各地諸侯再不敢妄動,如今,只要定遠侯和安陽侯沒有起頭,其他諸侯并不敢叛亂。至于定遠侯,連母親都不太信任的人,她定也不會輕信。 “長公主可知,定遠侯剛剛回京,就和杜將軍府有了嫌隙,差些鬧出事兒來,這...實在太過巧合了?!?/br> 秦艾詞點頭,這事她聽說了,好像是瑜兒貪玩,爬墻闖入兩人一墻之隔的杜將軍府,被杜朝陽的母親周氏打了,定遠侯夫人像來疼惜孫子,便鬧了起來,“之后,是怎么平息下風波的?” “聽說,是一位周姓女子用言語平息的?!?/br> 秦艾詞挑眉,周氏和定遠侯夫人她小時候都曾見過,并不是好說話的主,這位周姑娘倒是本事,“這姑娘哪里來的?” “好像一直住在將軍府,聽說,和周氏婆媳相稱?!?/br> 秦艾詞皺眉,杜朝陽竟納了妾?她,倒是也該為自己再找一個有力的臂膀了,如今世家大族都不敢公然反抗杜朝陽,但,她若以駙馬之位相待,或許,又是一大助力! ☆、第八章 選婿 “我朝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出嫁,最多拖至十七,長公主為先帝守孝,雖孝心可嘉,然年歲漸大,陛下是時候為公主挑選駙馬了?!?/br> “尹大人所言極是,長公主為天下女子之表率,十八不婚,在民間,父母已是被鄰里笑話,如今先帝與景榮皇后不在,陛下當為長公主做主賜婚?!?/br> “奴才也覺著,陛下是該上心為長公主謀一段良緣了,長公主或許自己不好提,陛下關心長公主,也能讓長公主高興不是?!?/br> 秦艾詞正好行至御書房外,卻聽著里頭幾位大人和周公公正一唱一和在為自己cao心,她入宮不過幾日,便給他們添了些許不痛快,如今他們怕是私下早就商量好了,要盡早將她嫁了出去,遠離這大梁宮。 正欲推門進去,卻聽見尹尚書將話題拋給何意:“何大人飽讀詩書、承襲孔孟之禮,覺著此事如何?!?/br> 頓住了剛剛踏出的步子,秦艾詞側耳聽著,她倒是有些好奇,這個書呆子又該如何引經據典批駁一番。秦艾詞不慌不急的,她身后的小太監們可是嚇得一滴滴地汗水直流,生怕長公主一生氣,惹得他們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