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端木夜表情肅殺,沒有對海棠的話做出任何回應。 海棠咬了咬唇,繼續道:“松開我的手吧,這樣我沒辦法給你包扎?!?/br> 端木夜又望著海棠半晌,忽然松了她的手腕,冷笑一聲:“海棠,你一直在騙我?!睆囊婚_始,她就一直在欺騙他。 海棠心中微顫,她垂下視線道:“對不起?!边@句對不起,是她個人對他的道歉。 端木夜嘴角抿起,就那么死死地望著海棠。在說出那句話之后,他是期望著她能否認,能解釋的。但她沒有。 “我先幫你包扎?!焙L牡吐曊f著,又要動手,誰知端木夜忽然抬起手,一把將她推開。 海棠沒提防,一下撞在旁邊的石頭上,額頭頓時一片淤青,腦中也嗡嗡聲響個不停。她深吸了幾口氣,看向端木夜,卻見他扶著石頭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一字一句地問道:“從來就沒有什么‘林二小姐’,是不是?” 海棠摸著額頭看向黑暗處的人影,此刻天還是黑著的,她看不到端木夜此刻的表情,他的聲音卻很平靜,平靜得可怕。 “是?!焙L幕氐?,“我一直是我,從沒有失去過記憶,也沒有被孤魂野鬼搶走過身體?!?/br> “這些時日你時常來我書房,只是為了探聽軍情?”端木夜又道。 “……是?!焙L牡?。 “今夜的襲擊,也是你與林雪霜里應外合搞出來的,是不是?” “不是。那是太子派來的人,我事先并不知情?!焙L拿Φ?,是她做的事,她承認,不是她做的,她沒道理亂認。 端木夜冷笑一聲。 海棠不知道他信不信,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再如何解釋是好,只好懨懨地閉上了嘴。事情已經變成了這樣,她還能怎樣呢? “你做得不錯?!倍四疽沟穆曇衾锓路饚еz笑意,“我竟被你騙得團團轉?!?/br> 端木夜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被一個丫鬟騙了一次又一次,一個他平生第一個喜歡上,也唯一喜歡上的丫鬟。想他冷酷一世,唯獨對她一再忍讓,她卻從未回以真心。她為什么要那么做,她背后的人是誰,都無所謂了。胸腔中洶涌著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他忽然上前,抓起剛才被他隨手丟在一旁的箭,箭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海棠沒有躲,她也躲不過。脖子上的冰涼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仰頭望著端木夜。 端木夜原本梳得整整齊齊的長發已經變得凌亂,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氣的,他的臉頰泛著非常淡的紅暈,配著他嘴角的一絲鮮血,駭人的同時也透著股妖異。 海棠道:“先讓我替你包扎吧,等姚炳他們找來,你再殺我也不遲?!闭f清楚了一切,海棠反倒放松下來。 端木夜眉頭一皺,冷笑:“好給你對我不利的機會?” “若我想對你不利,之前早就可以下手了?!焙L牡?。 端木夜冷冷地看著海棠,他已經無法再相信她了。手下是她溫熱的肌膚,他只要稍稍用力,她就會血濺當場,死在他的手中,再也無法欺騙他…… 海棠目光平和地跟端木夜對視著,直到他忽然頭一低,下巴枕在了她的肩頭,而他握著箭的手也滑落下去,鋒利的箭尖在她的脖子上劃出一道細細的傷口。 他這是……昏過去了? 海棠試著推了推端木夜,他一動不動。她心中微微一松,這樣也好,省得他不肯讓她為他包扎。 端木夜大腿上的箭,海棠實在是沒本事拔.出來,只能將箭折斷,讓露在外頭的部分越少越好。而他背上的傷,她就干脆扒了他的衣服,用他自己的中衣扯成條,包扎了他的背。 做完了這些,她也無事可做,只能抱著膝蓋坐在他身邊。她知道遲早有人會找來,她希望那個人是姚炳。她還希望,那時候端木夜依然昏迷著,姚炳帶走他,而她則獨自離開。如果找來的人是林雪霜也好,那樣的話,她會請求林雪霜放端木夜一馬,將他安置好之后,她會跟著林雪霜回去。若找來的人是那些死士……她總要想辦法將他們引開的。 跑了一路,海棠有些餓了,她之前跟林雪霜走時順手拿著的綠豆糕還在身上沒掉,她拿出一塊來,小口地吃了點,看了看端木夜,掰下一半放回去,剩下的一半慢慢吃了。 她想,她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不然現在就得餓得半死。 天色依然漆黑,距離天亮還早,海棠為端木夜找了個干凈的地方躺了,自己坐在他身邊,靠著石頭休息。沒一會兒,困意襲來,她慢慢睡了過去。 天亮的時候,海棠也睜開了雙眼。她看到身邊的端木夜依然躺著,面色潮紅,她忙伸手在他額頭探了探,觸手guntang。他受的傷不輕,傷口可能已經感染了,再加上昨夜就這么在地上躺了一夜,發高燒也是正常。 海棠忙到站起身搜索了一圈,很快就在附近找到了一處小溪,溪水很小,水也很清澈,她身邊沒有什么容器,只能將手帕放溪水中浸濕,然后跑回端木夜身邊,滴在他的嘴唇上。他的嘴唇因為高燒干得蛻了皮,水一滴下去,他便下意識地動了動唇。 海棠找遍了兩人的身上,沒有找到任何火折子,她沒辦法將水煮沸消毒,不敢喂端木夜喝水,只能用帕子將他的額頭,身上擦了又擦。要是有酒精就好了,冷水降溫的效果跟酒精比相差太遠,她才剛擦過一遍,他的身體又變得guntang。 無能為力的感覺太難受,海棠現在迫切希望能看到人影,只要不是那些死士,誰都行。 午后,端木夜還未清醒過來,不過不知道是海棠的降溫法起了作用,還是他本身的體質足夠好,他的高燒總算稍稍降了些下來,沒之前那么燙了。 海棠想去尋求幫助,但她又不能丟下端木夜,可若要將他帶上就更不可能了。之前能走進山里,是她扶著他,他自己也用了勁的,現在他人事不省,她又怎么可能帶著他出去? 海棠進退兩難,只能繼續留在原地,時不時替端木夜擦身降溫,還抽空試試看能不能鉆木取火,可自然沒有成功。 天色又一次晚了下來,海棠在不遠處找到種果子,被蟲子蛀了不少,想來是沒毒的,她先自己試了一口,酸酸甜甜的,過了一會兒見自己沒什么事,就將果子置于端木夜嘴唇上方,擠出汁液來讓他咽下。 很快那一大把果子就擠完了,她只要再去果樹那兒摘,然后,她看到不遠處的山頭,有一隊士兵正在搜山。 ☆、74|6.26 海棠一看到那隊士兵就立刻找地方躲了起來,那隊士兵到底屬于哪個陣營的她也看不明白,自然不能輕易現身。 等那些士兵漸漸離遠,海棠才趕緊摘了些果子,回到端木夜身邊,繼續擠了喂他喝下。她檢查了端木夜的傷口,不禁皺了眉?,F在天氣雖冷了下來,但他的傷只是簡單地包扎止血了,沒有做過任何的消毒,太有可能感染化膿了,傷口已經有些往那個方向去了。海棠又忍不住摸了摸端木夜的額頭,高燒還在,他的嘴唇越發蒼白,她心急如焚,卻無能為力。 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感染發燒死去,她一定要想辦法救他。 海棠剛要起身,卻感覺到手上一重,一只火熱的大掌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忙低了頭,就見端木夜正睜著眼睛望著自己。她心中一喜,忙低聲道:“你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端木夜注視著海棠,眼里卻不見任何情緒,看上去有些呆呆的。再加上此刻他模樣狼狽,竟顯得有些可憐,海棠從未見過這樣的端木夜,心里忍不住有些酸澀。 她輕聲道:“姚炳他們一直也沒找來,或許他們……沒辦法來了?!彼?,端木淳既然能派死士來刺殺端木夜,就不可能沒有后續行動,說不定還配合著軍事上的行動,利用端木夜被刺殺的消息勸降那兩位都督或者什么的,她是不知道外頭的形勢如何,但既然連姚炳也沒找過來,就說明情況不太好。端木淳的人一定不會放棄追殺端木夜,她現在唯一能求救的,恐怕只有……“我聽林jiejie說過,皇上派來的范將軍是來勸降的,不會傷害你,你的傷勢太重,再耽擱下去恐怕會危及生命,我們去找范將……唔!” 海棠話還未說完,就覺手腕上一陣劇痛,端木夜冷如冰渣的視線轉了過來,陰沉沉地說:“你敢!” 因為發燒,他的聲音有些嘶啞而無力,卻擋不住他語氣中的陰冷。 海棠一怔:“范將軍他是皇上派來的人,不會……” “住口!”端木夜怒聲說了句,便似乎是沒了力氣,閉著眼睛不再說話,只是胸膛卻劇烈地起伏著。他向來高傲,絕對無法忍受失敗,若讓他成為階下囚被俘虜,他寧愿戰死。 海棠閉嘴不語。 她不愿意看到生靈涂炭,一心只想端木夜早日失敗,可真看到他此刻狼狽頹廢的模樣,她又覺得心痛難忍。 大梁皇帝還活著,他不會殺端木夜,她只希望端木夜能度過這最艱難的一段時期,再度振作起來,不再去覬覦并不屬于他的東西。即便她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要讓端木夜不再肖想那個皇位太難太難。 感覺到端木夜抓著自己手腕的手稍稍松了些,海棠輕輕掰開他的手,拿著帕子去不遠處沾濕,回來后繼續替端木夜擦洗降溫。 端木夜眉毛微動,他還醒著,卻不愿睜眼。只要看到海棠,他就會想起她對他的欺瞞,給不了她任何好臉色。她動作輕柔,仔細地一點點擦拭著他的身體,就像從前她還僅僅只是他的丫鬟時那樣。 他忽然睜開眼,冷冷地看過去:“滾!” 海棠扯了扯嘴角,她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在得知她的欺騙之后,他不會對她有任何好臉色,她只要離開,就能獲得她一直想要的自由。 “聽不懂嗎?”見海棠不為所動,端木夜又怒喝一聲。 “好……等你沒事了,我就走?!焙L牡吐暤?,仗著端木夜現在動彈不得,她并不怕他。 很少有人敢這樣跟自己說話,端木夜對她怒目而視,想撐起自己,卻因全身酸軟而無能為力。 海棠只當看不到他的眼神,仔細地替他擦拭過降溫,便退到一旁,不再出現在他眼前。她騙了他,以他的自尊,怎么可能在得知真相之后不恨她?她還是不要總是在他面前晃悠惹他動怒了。 端木夜沒一會兒又昏了過去,海棠休息了會兒,叫了他一聲,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便起身四下行走,觀察著情況,也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該暫時離開端木夜,下山打探一下情況。 端木夜的傷勢不容拖延,她已經看到有化膿潰爛的跡象,要是醫治不及時,后果不堪設想。 就在海棠猶豫不決的時候,她看到不遠處又有一隊人正在搜山。那隊人穿著普通百姓的衣裳,但她發現,他們手上拿著的刀是特制的,跟昨夜刺殺端木夜的死士手中的一模一樣! 海棠心中一跳,她和端木夜所在的位置距離那隊人馬并不遠,好在大石頭旁邊的樹木還算茂盛,一時半會兒他們也不會發現,然而他們若是一寸寸搜索過來,這里遲早會暴露。 危急時刻,海棠也顧不得太多,她回到端木夜身邊,將他的外衣往自己身上一套,又打散了頭發,挽成個簡單的男子發髻。然后,她撿了旁邊的枯枝,快速地在端木夜身邊蓋了一圈,將他牢牢遮掩住。做完這一切,她才悄悄地離開了這兒,走了足夠遠,才隱藏起身形。 靜靜地等待了會兒,見那些死士越來越近,海棠站起身便往與端木夜所在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這一跑便弄出了不小的動靜,那群死士很快便發現了她,互相招呼著便追了過來。 海棠拼了命往前跑。她之前在高地看到幾百米遠處有一處峭壁,那兒正是她的目的地。她知道她這樣引開死士并沒有什么大用,他們很快就會追上她,而一旦追上,發現她不是端木夜,就會明白端木夜就在附近,而她只是為了引開他們的誘餌罷了,他們只要往她逃走的相反方向去找,很快就能找到端木夜。 所以,她必須頂著端木夜的殼子“死”在他們面前。只要她跳下峭壁,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知道她不是端木夜,等他們下去找到她的“尸體”,那也已經為端木夜贏得了不少時間,說不定會有轉機。而且,跳崖也不一定會死,說不定她會有奇遇,找到隱藏的山洞,發現不傳秘籍,練成絕世武功重出江湖……瞧,多美好的未來? 海棠一路深一腳淺一腳,后頭的人越追越近,她心中著急,就怕自己無法在被他們追到前跳下峭壁?;艁y中,她一腳踩空,竟直接從一處緩坡上滾了下去,咕嚕嚕滾了好遠才停下。她頭昏腦漲,勉力撐起身體,眼前卻一片晃動,抬起手撫著額頭,觸手卻是一片溫熱,額頭磕破了。 不能停,她要繼續跑。 海棠踉蹌著站起身,腳下卻是一扭,整個人又一次摔倒在地。追擊的人聲更近,她好像聽到他們已經包圍了她,前后都是腳步聲。她又一次支撐起身體,眼睛里卻不自覺地流出淚水來,她真是枉為穿越女,竟然連引開追兵的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鮮血有些流入了她的眼睛,她睜不開眼,只等著對方將她拿住,正絕望之時,卻聽耳邊一陣兵器交擊聲,有個年輕的男人在她跟前道:“你是……海棠吧?” 聽這聲音之中似乎并無惡意,海棠忙擦去臉上的鮮血,抬頭看去。只見眼前是個不到二十五歲的英挺男子,身著盔甲,表情盡量柔和地看著海棠。 海棠余光一掃,便看到一對士兵跟那些死士戰成一團,士兵的數量占優,那些死士且戰且退,丟下一地尸體后幸存的少數全都逃離了。 “在下范英,林姑娘先前同我說過,你被世子殿下一道帶走,抱歉,我來晚了?!蹦凶永事暤?。 范英? 他就是林雪霜曾經說過的范將軍! 海棠顧不得許多,死里逃生的喜悅也壓不住此刻心中的急切,她抓著范英的手道:“世子受了重傷,危在旦夕,還請范將軍救他一命!” 范英忙道:“世子現在何處?” 海棠忙起身,剛站穩眼前變是一黑,順手一抓旁邊范英的手臂,好不容易才緩過來道:“范將軍請跟我來!” 她在前領路,帶著范英和他的士兵,向端木夜藏身之處行去??疵嫦?,范英是個光明磊落之人,既然林雪霜和皇帝都信任他,她也沒道理懷疑他會對端木夜不利。端木夜再不治療,恐怕真的要不行了,她不得不冒險一試。 端木夜再度醒來之時,并沒有看到海棠。周圍一片寧靜,他極力撐起身體,將身上那些枯枝拿開,半靠在大石頭之上,忽然冷笑了一聲。 那個無情無義的女人,果真是離開了!好一個虛情假意的騙子!說什么等他沒事了才走,卻趁著他昏迷了一走了之,果真是好樣的! 他想起身,卻渾身無力,禁不住喘著粗氣。他不會死在這里,他要讓所有害他的人,都付出代價。他會成為人上人,那個皇位,他一定會拿到手,他會東山再起,沒有什么能阻止他! 端木夜閉眼喘息了會兒,好一會才再睜開,眼中卻不自覺染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頹然。他微微垂下視線,心中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 她竟然真丟下了他! 四周一片寂靜,只能聽到他自己的喘息聲和稍許的蟲鳴聲,忽然,他聽到一個急切的腳步聲靠近,驀地抬頭順著聲音看了過去。 繁茂的枝葉被分開,一個狼狽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他面前。端木夜眸光一亮,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緊抿的嘴角有一絲非常小的上揚弧度。 那絲弧度很快便更為上揚,化為了一聲冷笑:“海棠,你回來作……” 虛弱的話音戛然而止,他看到海棠身后跟著一隊士兵。 海棠快步走到端木夜身邊,蹲下道:“是范將軍,他來救……” “滾!”端木夜臉色大變,好不容易積攢起的力氣瞬間涌到手上,他狠狠推開海棠,眼里結了冰似的,“海棠,你……你好樣的!” 海棠本就受了傷渾身難受,此刻被他一推,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腦袋陣陣痛著,她半天都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