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太子率千途人出逃,被慕容厲在陽樂生擒。押回晉陽城。 燕王以叛國罪,廢除太子之位,將其貶為庶人。廢王后,立舒妃為后、長子慕容博為太子。 慕容博和慕容厲都對太子的處置方式有異議,大燕有這么多的人流血犧牲,此人竟不必償命? 慕容宣聽了,只是淡淡道:“何必急著作主?等父王故去,你等如何,孤也是管不著了?!?/br> 他這樣說,慕容博、慕容厲還能說什么?只得任由他了。 三皇子和六皇子俱都如驚弓之鳥,慕容宣將二人革出宗室,圈禁于廣渠山,非死不出。 大燕強敵暫退,雖然國庫空虛,但總算有了暫時的安寧。出逃的百姓紛紛回到故地,這時候,慕容博的大才大智便展現出來。 一應田地均分、重置賦稅等等,都需要他同朝臣們商議。在戰后飄搖動蕩、青黃不接的時日,他安撫百姓、重拾生產,一點一點平復戰爭帶給大燕的瘡傷。 慕容厲重整玉喉關的軍隊,派了沈玉城、陳昭等過去鎮守。原廢太子舊部,有能為者繼續留任,無才無識者通通卸職。 這一番整頓,便過去了三個月,他也不回晉陽城,從玉喉關回來,幾乎是過家門而不入,直奔了令支縣。 郭家仍然門庭熱鬧,富在深山有遠親。郭田天天迎來送往,倒是香香閉門養兒子,少見生人。 慕容厲過來之后,第一句話就是:“王府那邊已經打點好,跟我回晉陽。不日之后,女兒也該回來了?!?/br> 香香低著頭,良久,說:“王爺,奴婢有一事,請王爺應允?!?/br> 慕容厲皺眉:“什么事?” 香香咬唇,良久說:“奴婢不想再回巽王府,請……請王爺……” 慕容厲的表情慢慢凝?。骸罢f下去?!?/br> 香香說:“請王爺放妾,奴婢愿意永留市井,過平凡的生活?!?/br> 慕容厲覺得自己應該憤怒,可是他沒有,一種深重的悲哀,就這樣彌漫開來,死死握住他的心臟。他說:“若本王不答應呢?” 香香說:“王爺是人上之人,若真是不答應,奴婢除了跟您走,又哪里還有其他選擇呢?”從一開始到現在,我幾時又有過其他選擇呢? 慕容厲覺得奇怪,原來胸膛左邊的位置,一直跳動的地方,真的會痛。他說:“你怨我?”怨我沒有看到你的家書?怨我棄你不顧?怨我讓你們母子分離?怨我讓你出府?怨我讓你流落深山,獨自面對鐵木吉…… 他媽的,這女人居然有那么多的理由,可以怨我??! “不?!毕阆爿p聲說,“王爺乃大勇大義之人,男兒生當如是,香香從未責怪。只是,王爺身邊的日子,從來不是、我想要的生活?!?/br> 慕容厲真想暴跳如雷,真想高聲怒吼??墒撬l現自己做不到,握緊手,想要用力拍到桌上,最后只是慢慢握住桌角。生平第一次,只覺得無力的悲涼。 呵,她是不怨不恨,她只是想要離開我。 ☆、第76章 家信 第七十五章:家信 慕容厲有一瞬的沉默,竟然不知道如何應對她。她的眼睛沉靜如初,并不是女人使小性子時那種任性氣惱,而是深思熟慮的、一直以來的想法。 慕容厲問:“孩子呢?”這才是她真正在乎的東西,他知道。原來那個會一直呆在他的王府里種花釀酒、刺繡做飯的她,從來沒有真正愛上過他。而他竟然一直都知道。 等待與守候都只是幻覺,她從來沒有期盼過他的回來。不……也許曾經有過一次吧,他許她側妃之位,承諾以后府中不會再有別的女人。那一瞬,她也并不是沒有動過心想要白首不相離吧。 然后他就帶回了藍釉母子。 多可悲,最后竟然要用兩個孩子,來挽回。 香香懷里還抱著熟睡的兒子,聞言輕聲說:“孩子是王爺的,不能隨我流落市井的話,王爺就帶回去吧?!比槟笗煤谜湛此麄?,甚至比她更細致。還有錦屏,也會看顧他倆。沒有母親,他們反而會少很多是非。 慕容厲只覺得胸口像是被人迎面一擊:“你都不要了?!” 香香說:“不了。不過孩子還太小,如果王爺愿意……留在我身邊再養一陣,當然最好?!?/br> 慕容厲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臨陣對敵時無比清醒的頭腦,忽然間被無關緊要的碎片充滿。他表情慢慢地變冷,說:“你確定你明白自己在說什么?” 香香說:“是的,奴婢清楚自己在說什么。我想了很久,以前……懼怕王爺,并不敢說。但是現在,我知道王爺其實是個很好的人,應該不會強留一個女人……” 慕容厲只看見她嬌艷欲滴的紅唇一張一合,他甚至不能深呼吸,他緩慢地說:“隨你?!?/br> 不,老子被一個女人拒絕了。心里近乎瘋狂地尖叫,可是表情卻是陰冷的。他拿了桌上的紙筆,寫放妾書。筆走龍蛇,可其實根本不知道落筆寫下的是什么。 不,老子要堅持,老子不能讓一個女人看了笑話去。他把契文寫好,將狼毫一擲,轉身出門。 臨將跨過門檻的時候,有一個放慢速度的動作。如果、如果這一刻你改變心意的話…… 可是她沒有。慕容厲跨過了那門檻,隱隱的,有一種撕心的錯覺。自晉陽城之變后,他一直在行軍打仗,餐風宿露從未覺得辛苦。山間尋她多日,然后立刻趕往玉喉關,追擊胡人、擒回太子。幾乎片刻未歇,即輔助慕容博成為新儲。 燕王易儲詔書一下,他便直奔了令支??伤蟮?,竟然不過只是一紙劃斷牽連的放妾書。 他出了郭家,依然行如疾風,只不知道為什么,想起這十載戎馬。十年疆場,留下無數戰傷,換得燕人皆景仰??蓪嶋H上,他不曾在任何人心上。 他跨上戰馬,想起那一年的晉陽,十五歲的少年披甲持槍,壯志昂揚。燕王笑著問:“兒子,你為何從戎???” 他長街打馬,奔馳在小城古道之上。 十二年之后,二十七歲的戰將,軍功卓著的巽王,直視著那一張張年輕的面龐,也時常問:“諸君為何從戎?” 為何從戎? 香香看著他離開,他沒有帶走孩子。雕花的木門一聲響,郭陳氏進來,笑說:“好不容易見了一面,王爺怎么急匆匆地就走了?” 香香勉強笑著說:“有事吧,他可不一向在外忙著?!?/br> 郭陳氏過來把小外孫抱過去,說:“他沒說……幾時接你回府?” 郭陽其實已經告訴過他們,夫婦二人大約也知道府里發生了什么事。只是怕招她傷心,一直也沒問。 香香說:“娘,我不想回王府了,好不好?” 郭陳氏一怔,問:“他不肯再……接你入府” 郭田也進來,聞言說:“香香兒,本來以前,爹也不說什么,可是現在,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兩個孩子考慮?!?/br> 香香說:“我考慮過了,爹,我不想回王府了。孩子若在我身邊一日,我便好好撫育一日。若到了年紀,跟著他,無論是學文還是習武,終歸比跟著我強?!?/br> “可……可這樣一來,你就成了被休棄的……”郭陳氏猶豫著說,郭田打斷她的話,說:“爹相信你這樣決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br> 香香點頭,話說出來了,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這幾年一直壓在身上的虛名與艷羨,讓她幾乎直不起腰。而現在,有如釋重負之感。 郭田看她神情,不由嘆了一口氣,問:“王爺答應了?” 香香取出慕容厲留下的放妾書,他那樣驕傲的人,留下這樣的文書之后,定然不會再反悔的。 他也絕不會因此而為難自己的家人,他其實是個重情重義的偉丈夫。 可這樣的男人,不是每個女人都愛得起的。 香香本來不想跟郭田等人一起住,怕人再度譏笑非議。畢竟郭家靠著慕容厲,很過了一段時間的風光時日。如今突然傳出她被休棄的消息,恐怕鎏金斑駁,朱漆零落,人又要跌到塵埃里,看世情涼薄了。 但是郭田和郭陳氏是不會放她走的。郭田說:“你是我們的女兒,哪怕旁人因你起落而炎涼,爹娘只會共你榮辱。傻子,最艱難的時候咱們一家人都撐過來了,現在算什么,是太平光景了啊?!?/br> 香香抱著爹娘,眼淚流下來,然那一刻竟然是無比安穩的。 郭田是個正人君子,既然王爺立下放妾書,當然郭家便不能再沾著這裙帶關系,以他的名義再享富貴。 他命人將先前慕容厲下的聘禮送回晉陽,因著這些人有所花銷,又湊了些進去。左右跟原來的數目差不多。 然后自己拿著放妾書去官府登記。 慕容厲接到這箱子珠寶的時候,簡直是連肺都要氣炸。然后再接到令支的官員送來的信,他磨著牙,在書房踱來踱去。 這混帳東西,這一家子混帳東西! 然后,便不拖不欠,再也不相見了嗎? 不行,老子兒子還在她手里!他想了想,拿筆寫了“慕容桀”三個字,用信封裝了,蓋上巽王府里的封漆,讓令支前來送信的小史帶回去。 香香接在手里,知道這是兒子的名字,也沒什么意見。巽王府放妾的事傳出來,郭家是少了些迎來送往。但是也沒人敢欺侮到頭上來——小王爺還在郭家養著呢。 雖然有人私下里也暗暗議論是不是郭家女兒不守婦道、被王爺休棄之后連人帶兒子趕回家來。但是想想也不太可能——真要是作王爺妾室還不守婦道,甚至生下野種,豈是休棄就能了結的? 州官也怕有人趁勢欺侮郭家,這位王爺的個性,可是護短得很。就算他丟在地上的東西,你去踩一腳,可也是了不得的事。當下忙讓人把王爺親自為小王爺賜名的事傳揚出來。話里話外都是別不長眼去招惹郭家的意思,一時之間,大家都摸不著頭腦了。 慕容厲在王府中住了幾日,日日帶小萱萱和慕容軻騎馬、射箭。薜錦屏倒是問了幾次香香的事,郭陽是知道的,暗里將放妾書的事說了。 薜錦屏一聽,簡直是臉都要垮下來:“香香姐這樣就走了?” 郭陽說:“嗯,我姐是個妾,有個文書就行了?!?/br> 薜錦屏扯著他的袖子,兩只大眼睛眨啊眨啊眨的:“郭陽,咱們算是朋友對不對?” 郭陽移開目光,說:“不敢當,在下只是府里一個下人,怎敢與王妃論交情?!?/br> 薜錦屏說:“我不管!你看,香香姐要一紙文書好像挺容易的。你讓她幫我也要一張??!” 郭陽絕倒。 慕容厲每晚回府,都會去洗劍閣呆一會兒。時間有長有短。洗劍閣失了主人,如今全是下人在打理?;ú蓦m然修剪得用心,但卻總是失了從前的風流奇趣。 慕容厲知道那棵梧桐樹下面埋著許多果子酒?;▔旅嬉灿袎永锝阎鞣N醬料。他好幾次想去挖,都沒有動手。 睹物思人的事,真的再不想做了。 他在洗劍池的白石欄桿上坐了一會兒,但見滿月如盤,投映在水中,煙霧隱隱蒸騰。對了,據說她懷萱萱的時候,給老子寫過信。 他去到書房,翻箱倒柜地找。旁邊有書童問:“王爺,是尋什么?小人也好幫著找找?!?/br> 慕容厲瞪了他一眼,嚇得書童忙退到門口,再不敢吭聲。他埋頭繼續找——媽的,翻女人寫的家書這樣丟臉的事,老子會亂說?! 找了一圈,沒找到。這他媽的,陸敬希和鄭廣成兩個老東西,把信放哪了?!丟是肯定不會丟的,每封信都要記檔的。 他找了一陣,終于怒道:“把陸敬希、鄭廣成兩個老家伙給本王捆來!” 陸、鄭二人三更半夜被人從被窩里抓出來捆上,一路押往巽王府,差點沒嚇尿! 五花大綁地被推進了慕容厲的書房,抬頭就看見慕容厲盛怒的臉!兩個人嚇得直磕頭求饒,不知道哪兒又得罪了這瘟神。 慕容厲問:“軍中來往的信函,放在哪里?” 兩人一聽,頓時面色如土——不、不是有少吧?畢竟那么多書信,少一兩封還真是沒人知道! 這時候鄭廣成趕緊爬起來,讓書童給自己松了綁,立刻去慕容厲書房的暗格里,取了幾個樟木大盒子。慕容厲一看,先是——咦,老子書房里居然有暗格! 二是……這么多?!媽的,這不得找到猴年馬月??! 幸好這時候鄭廣成已經打開目錄,說:“王爺是找哪一天,從哪里發往哪里的軍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