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這是新年里瓦拉大軍給朝廷的一份特大禮物,不但朝野上下震驚,就連民間也開始惶恐不安。 平西大將軍魏博年一生征戰無數,平定西北掃平蠻夷,為北魏數十年的繁盛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他是北魏的定海神針,皇室平民都不敢忘他的功德,魏博年一生從未打過敗仗,年過半百卻敗給了反賊,失了性命! 這大抵是孝帝怎么也沒有料到的,他猛烈的咳嗽漲紅了蒼老的面頰,顫抖著手一句話也說不出,平王跪下痛哭流涕,成王靜默的站著,看著一旁站在文臣首位的黃仁德。 這也是個年過半百的人,養尊處優的生活讓他面皮白皙紅潤一點也不見蒼老,他甚至身形健碩,像個武將一般,面頰上帶著微微的悲傷,恰到好處表現自己的難過和悲哀。 成王冷笑,魏博年會死黃仁德功不可沒,魏博年為了求得大軍充足的糧草衣物在太極殿前跪了兩天,等到趕到前線,大軍跟瓦拉正打的難舍難分,魏博年翻身上馬立時出戰,卻怎料連供給大軍的兵器都造了假,不少士兵兵器折斷被敵人斬殺,那一仗敗的一塌涂地,魏博年被親兵救回,卻從馬上吐血翻下,魂歸九天。 老將軍不過是覺得心中凄涼,大抵即不愿茍活,也不忍心看到北魏的殘破,心存死志。 內侍劉久爾站在高臺上宣讀圣旨,尖細的嗓音刺的人頭痛:“......加封平西大將軍魏博年為天策上將,賞黃金百兩,白銀千兩......” 皇上的哀痛不得作假,但這遲來的賞賜實在看著諷刺可笑。 原主蘇梓萱的記憶里連平西大將軍的死也是模糊的,平西大將軍的死在她這樣的女子看來都很是沉重,侯府不過無足輕重的地方也好似格外消沉,連年味都淡了不少。她坐在馬車里向外看,街道上很是冷清,北魏的京都真正的開始蕭條了起來,魏博年的死就好似一個訊號,已然早早的拉開了亂世的序幕。 前頭傳來嘈雜的聲音,蘇梓萱叫停下了轎子,平西將軍府的牌子大抵是因為年代久遠已經暗沉了下來,白布還沒有撤下,周圍是持著明晃晃刀槍的官兵森嚴把守,男丁們被鎖鏈鎖在一起驅趕著出了大門,蘇梓萱震驚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前幾日才剛剛被加封為正一品的天策上將,一轉眼就被查抄。 對這樣的忠臣連死都不放過,北魏又怎能不亡! 震天的哭聲從后院里傳出,有士兵小跑著出來向頭領張成匯報:“老太太領著一眾女眷投繯自盡了?!睆埑沙聊税腠懖艛[手道:“叫人不得驚擾了女眷的尸首,讓人裹好埋掉?!?/br> 本是可以早些進后宅的,張成卻猶豫了半響,等聽到女眷們自盡也不知是悲哀還是怎樣的情緒。 說平西大將軍同叛黨勾結他如何都不相信,只是他不過一個小小的校尉,不過是領命辦事罷了。 有丫頭忽的從門口沖了出來,她懷里好似抱著什么,但看的并不真切,張成不開口士兵們也便不動,這樣的差事做起來誰都不會覺得高興,更何況是這些有血性的當兵人。 這丫頭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一下子就沖到了蘇梓萱的馬車跟前,她整個人向前一撲有東西就落在了馬車里,她又猛的直起身子拐彎向另一旁跑去,又一下子跌坐了在了地上。 張成瞇了眼,終于開口:“將那丫頭追回來?!?/br> 蘇梓萱從車簾里看見那躺在地上的丫頭嘴角漸漸流出的血,將她粉色的衣袖都浸透了,她漸漸暗淡的目光一直執著的看著她的馬車,好似這里有她永遠也不能放下的希望。 蘇梓萱顫抖著吩咐:“走吧?!?/br> 張成看著這不起眼的馬車漸漸走遠,終究選擇了遺忘,但愿他為大將軍做了些什么吧...... 連康昱都蔫頭蔫腦了起來,他生氣了半響,悶悶的坐在石階上看著不遠處平靜的湖面:“父皇怎么這么糊涂,真就相信了魏博年私通反賊,這樣查抄了將軍府,前線的多少士兵要心灰意冷,又有多少人心生反意......” 年少時魏博年是他的偶像,等到如今他也一直甚是敬重這樣的英雄。 薛鳳君負手立在亭子里,風吹的他長衫翻動,他仿佛是在看著眼前的湖泊,又好似看的極遠,于是整個人都深遠了起來。 有小廝從后頭的假山走了進來,榮靜瞧見走了過去,不一會將個紙條呈給了薛鳳君。 薛鳳君便立刻從那深遠的意境中走了出來,那紙條上不過幾個字,薛鳳君卻看的極其認真,反反復復的看了好幾遍,他舒展著眉眼好似極其舒暢,但眼神卻很鄭重,吩咐榮靜:“你叫人去收拾槐樹巷的宅子,該置辦什么你應該清楚?!鳖D了頓又道:“在去跟成王說一聲?!?/br> 榮靜應了是,很快退了下去。 康昱也來了興致:“到底是什么事?” 薛鳳君卻不說話,快步向外走,康昱急忙跟了上去。 后門處停著個青色的馬車,只有個趕車的車夫在,薛鳳君一出門,玳瑁立刻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焦急的道:“我們小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接了個嬰兒,又不敢跟別人說,只能來找世子爺,請世子爺務必幫幫我們小姐?!?/br> 玳瑁生怕薛鳳君不幫忙,到時候這個孩子賴給了蘇梓萱,那蘇梓萱以后要怎么做人? 薛鳳君直接掀起車簾子上了馬車。 馬車里的光線不好,卻可見蘇梓萱嘴角柔和的笑意,她熟稔的抱著瘦小的嬰兒,那孩子也乖巧的偎依在她的懷里,不哭也不鬧,孩子的眼眸很明亮,即便看起來生下來沒有幾天卻讓薛鳳君覺得很可愛。 他還以為蘇梓萱會很焦急。 薛鳳君坐在了蘇梓萱的身邊,聽蘇梓萱輕聲解釋:“我本來想上街買些東西,經過平西將軍府卻看到將軍府被查抄,便停了下來,沒想到有個丫頭沖了出來,將孩子塞進了我的馬車里,轉身就咬舌自盡了,孩子的襁褓里有字,說是魏博年長子的幼女,小名豌豆,才剛剛生下六天,因魏博年逝世,知道的人并不多?!?/br> 后頭跟來的康昱擠進了馬車里,馬車里的空間一下子逼仄了起來,便是剛剛溫馨的氣氛也蕩然無存,蘇梓萱將孩子抱的更舒服一些:“......雖現在還不能確定這孩子的身份,但便是真的不是平西將軍的后裔,也請世子爺幫我?!?/br> 是不是平西將軍的后裔,對薛鳳君和成王而言區別相當大。魏博年在軍隊民間里的威信相當高,若是救了魏博年的血脈,往后必定對大事大有裨益。 康昱冷哼了一聲:“你到是菩薩心腸?!?/br> 薛鳳君卻連考慮都沒有,便點了點頭:“這個你放心?!?/br> 康昱憤憤的噴出一口氣,蘇梓萱翻了他一眼:“可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心腸歹毒,見死不救!” 康昱要開口卻見薛鳳君看了一眼,他轉頭氣憤的下了馬車,嘴里低聲咒罵:“這么個破馬車,小的要命,本王的衣裳都弄皺了?!币粫终f:“就知道護著這個丑女,眼里連兄弟都沒有了!” 康昱還在自顧自的說話,馬車已經動了起來,薛鳳君還在上頭并沒有下來,他這才急了,催一旁的小廝:“還不去給本王牽匹馬來,沒眼色的東西!” 沒一會,馬車里的蘇梓萱就聽到了后頭追來的馬蹄聲。 孩子到底小,醒來一會就睡了過去,剛剛也是蘇梓萱喂了孩子一點點妙境的水,才將她身上的迷藥給解掉的,應該也是怕孩子哭喊會丟了性命所以才下了藥。將軍府的大少奶奶投繯自盡,到底還是不忍心自己的女兒剛出世就喪了性命。 薛鳳君看了一眼蘇梓萱懷里的孩子,蘇梓萱瞧見笑著將孩子給他:“你也喜歡么?抱抱吧?!?/br> 她笑吟吟的看著薛鳳君,那眼里也帶著點點的期待,薛鳳君不忍心蘇梓萱失望,僵硬的展開了胳膊,他這十幾年的人生里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么小的孩子,嫩的好似一碰就會碎掉,小豌豆柔軟的落在了他的臂彎里,他學著蘇梓萱的樣子抱住,卻沒想驚醒了小豌豆,一下大哭了起來,薛鳳君臉頰漲的通紅不知所措的看向蘇梓萱。 蘇梓萱卻被這樣的薛鳳君逗的笑了起來,她接過小豌豆抱在懷里輕拍,小豌豆的哭聲小了下去,委屈的偎依在蘇梓萱的懷里砸吧著小嘴,漸漸的又睡了過去,蘇梓萱笑著調侃薛鳳君:“難道以后自己的孩子也不抱嗎?世子爺還是要多練練?!?/br> 卻沒想薛鳳君的面頰更紅,連她看也不再看了,只認真又專注的看著微微晃動的車簾。 蘇梓萱覺得好玩的不得了,薛鳳君竟然能害羞成這樣,難道是惱羞成怒,她輕推了推薛鳳君的胳膊:“你生氣啦?” 薛鳳君不說話,一動也不動。 蘇梓萱好似哄孩子一般:“你別生氣了,我又沒別的意思,大不了以后我不這樣說你就行了!”她的聲音軟糯好聽,撓的人心尖都有些發癢。 薛鳳君卻忽的認真的對蘇梓萱道:“我會練著好好抱孩子,你不用擔心?!敝皇沁€是舍不得不看那馬車簾子,整個人紅的幾乎冒了熱氣。 蘇梓萱怔了半響,薛鳳君這話是什么意思,她怎么聽的糊里糊涂的,好像小孩子說話一般明明帶著孩子氣,卻分外認真,竟叫她不好意思起來,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只好說起別的:“你的宅子遠不遠?” “不遠了,在過一條街就到了?!?/br> ☆、第25章 康昱騎馬,到比蘇梓萱和薛鳳君先到了一步,他冷著一張狐貍臉站在朱紅的大門口,看著薛鳳君先下了馬車,又轉身扶著抱著孩子的蘇梓萱下來,看起來比往常替成王看奏折還要認真仔細,活脫脫一對小夫妻。 康昱撇了撇嘴,才要開口說兩句,見蘇梓萱輕盈的走了兩步,眼神一下子深邃了起來。 院子不大只有兩進,分了內外院,卻分外整潔安靜,不知道榮靜是怎么做到的,這么短的時間,丫頭奶媽竟然樣樣齊備,還有小廝陸陸續續將嬰兒用的東西送了進來,等進了內院,便是孩子住的屋子都布置好了。 小搖籃安置在月洞窗前,鋪著柔軟的棉布褥子,竟還帶著溫暖的陽光香氣。屋子光線充足僻靜溫暖,炭盆也燒了起來,上好的紅羅炭一點煙味都沒有,蘇梓萱將小豌豆放進了搖籃里輕輕晃動,睡著的小豌豆做夢也笑了出來。 蘇梓萱回頭笑著指給薛鳳君看:“你看,連小豌豆都說好!” 溫暖的陽光將一層淡金色渡在眼前的場景上,蘇梓萱溫柔淺笑,柔軟溫馨的讓薛鳳君心都發疼。 康昱瞇了瞇眼快步閃身到蘇梓萱面前,伸手就要去揭蘇梓萱的面紗,蘇梓萱想都沒想,一腳踹向了康昱??店诺纱罅搜垩雒嫣稍诘厣?,正巧看見蘇梓萱的面紗翩然飄落。 仿佛是件傳世寶物驟然揭開面紗,光華大盛,逼的人幾乎睜不開眼,又好似九天玄女降落人間,叫人自慚形穢。 一顰一笑眉目身段無一不盡善盡美,便是微微皺眉,也美的讓人心疼。 什么時候那嚇人的印記不見了,蘇梓萱成了這樣一個美的傾國傾城的絕色女子? 蘇梓萱憤憤的又上前踢了出神的康昱兩腳,美人撒潑,竟然也是別樣的美意。薛鳳君彎腰撿起地上的面紗,外頭傳來說話聲:“......成王殿下叫我來負責孩子的安全?!?/br> 薛鳳君快走兩步給蘇梓萱系上了面紗。 榮靜領了曹文吉進來,便見著有些詭異的場面,康昱躺在地上神游天外,薛鳳君微擋在蘇梓萱面前看著兩人。 蘇梓萱友好的朝著曹文吉一笑:“上次多謝曹大人護送?!?/br> 曹文吉笑著擺手:“蘇姑娘言重了,不過分內職責?!?/br> 薛鳳君忽然覺得很不舒服,他極其溫和的開口,朝著蘇梓萱道:“在不回去只怕家里人也會起疑心,你先回去休息,豌豆我cao心著,你放心便是?!?/br> 薛鳳君說的也是,她待著也不見得能幫多少忙,便點了點頭,朝著曹文吉和榮靜點頭告別,向屋外走去,后頭又傳來薛鳳君的聲音:“一定記得帶好面紗?!?/br> 在他眼中無論蘇梓萱樣貌如何都沒有區別,只是忽然沒有印記的蘇梓萱太過引人注目,他并不喜歡別人看蘇梓萱的眼神。 蘇梓萱笑著回頭:“知道了,再不會有今天的事了?!庇殖厣系目店胖刂氐暮吡艘宦???店挪潘苹剡^了神,利索的翻身站了起來,絲毫不見剛才的窘迫:“......沒想到這位蘇姑娘功夫了得,我竟然防不勝防,讓大家見笑了?!?/br> 一旁站著的小猴子無語望天,沒想到自家的王爺這厚臉皮功夫已經練到了這種地步,偷襲個小姑娘被人家一腳踹翻,竟然還能面不改色的說出來,就是他小猴子也自嘆不如哇! 曹文吉跟在薛鳳君身后,聽薛鳳君淡淡的同他說話:“.....聽說你是河西人,家里早沒了親人?” “屬下與jiejie相依為命,幼年時候jiejie病故,后來才進了成王府,幸得王爺看重?!?/br> 薛鳳君往常很少跟他說話,不知道又怎的想起詢問他的情形,曹文吉淡笑著道:“蘇姑娘的眼睛與我jiejie相像,屬下對蘇姑娘只是覺得親切而已?!?/br> 被人窺破心中所想,薛鳳君一點都不覺得尷尬,他只淡然的點了點頭。 康昱又不知道從哪里又追了過來,高聲說話:“鳳君,我跟你說,這個蘇梓萱功夫厲害的很,上一次都沒注意到,這一次忽然就成了武林高手,我這偷襲可沒幾個人躲得過的!” “誰叫你去揭她的面紗的?” 康昱一怔,氣勢一下子弱了下來:“我不過是想試探試探?!?/br> 薛鳳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就在這院子里好好守著小豌豆,哪里都不許去?!?/br> 康昱怪叫道:“這不公平!” 薛鳳君一面向外走一面道:“兩個月?!?/br> 康昱一下子蔫了下來,跟薛鳳君討價還價從來都沒有好下場,他憤恨的想都怪蘇梓萱這個掃把星,不過轉眼又想起那容顏,倒吸了一口冷氣,真是萬萬沒有料到啊...... 上了馬車,玳瑁還有些憤憤不平:“寧王也太粗俗無禮了?!?/br> 蘇梓萱心想,康昱本來就不是個省油的燈。 臉上的印記什具體么時候消失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是前幾天早上起來忽然發現沒了的,這樣的容貌意味著很多,亂世實在太過危險,她并不打算讓外人知道,卻沒想到今日還是叫薛鳳君和康昱看到了。 玳瑁轉而又說起了別的:“小姐不知道,面紗掉了那個平王驚呆成了什么樣子,像個鄉下的土包子一樣,到是世子爺看起來還跟平??吹叫〗銢]什么區別,給小姐撿起了面紗還細心的彈干凈!” 蘇梓萱聽得也笑了起來,薛鳳君給她的感覺很舒服,不論她是什么容貌,在薛鳳君的眼里她都是同一個人,仿若他早就看進了她的內心,擯棄了她的外在。 “.....將軍府的大少奶奶前些時日生產,正是老將軍逝世之時,所以外人并不知道,沒想到到因此留下了一條血脈,你給cao心一些,讓下人將那小女嬰務必照顧好?!背赏鯗睾偷姆愿?,成王妃鄭重點頭:“我還是知道輕重的,王爺放心就是?!?/br> 說完正事兩人忽然都沉默了下來。 前些日子成王送給成王妃的荼蘼香清雅悠遠,繚繞的香氣纏繞在上好翡翠石榴擺件上,奢靡曖昧,石榴擺件也是成王送來給成王妃的,鮮紅的石榴籽飽滿圓潤,好似下一刻就要滾出來一般。 到底是成王先開了口:“不要為了這樣的小事生氣,李氏不過是撒潑討去了一個丫頭,碧玉你不是本來就不喜歡么,這樣正好。你喜歡什么丫頭在買進來就是了?!?/br> 成王妃轉頭看著成王,這個自她還懷著少女的憧憬時就跟著的男子,比之前更多了成熟男子的韻味和風度,他的言語談吐越發的大氣沉穩身上的貴氣越重,越發不容讓人有絲毫的質疑,這一刻,成王妃忽的才發覺原來他們早不是當初那剛剛成親的夫妻,不知不覺間已相隔萬里,她笑的溫和端莊,挑不出絲毫瑕疵:“她即喜歡就正兒八經的向我討要,何必做這些事情,又是裝病又是撒潑,叫外人怎么看我?幸而王爺大度又信我,不然我成了什么人?!?/br> 成王妃這樣穩重識大體,讓成王很高興:“先讓碧玉跟李氏幾天,過幾日我親自尋個機會打發了碧玉?!毖P君也厭惡碧玉,這樣的丫頭實在沒有必要留在府上,惹的王妃和薛鳳君都不喜歡,不過先叫李氏歡喜兩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