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秦國探子們驚悚地將消息送去給卻狐,他當真是慌張了。之所以希望早些離開魏國就是怕節外生枝,沒想到居然被信陵君發現了。 還以為要功虧一簣,易姜及時送了信來給他。她在信中叫他安心,信陵君與她是至交好友,并沒有為難她,消息也半分沒有走漏。待她身體好一些便來安邑與他會合,共赴秦國。 卻狐不放心,又叫人去查探,來報的人說府上一切如常,信陵君也就那日來過一次,之后都沒出現過。易夫人也從未出過門,連她身邊的那兩個女子都不常露面,看來她的確是在靜養,并無離開跡象。 易姜當然不會離開,她只不過是要支開旁人罷了。 天氣漸漸炎熱起來,驕陽似火,整日整日地照著臨淄城。 公西吾從王宮出來,厚重的朝服壓在身上,卻依舊風骨卓然,在這樣叫人燥熱的天氣里也半分沒有狼狽之態,難怪引得兩旁宮人紛紛側目。 剛出宮門,立即有人迎了上來,命隨從為他撐上遮帳。 “云陽夫人不必費心?!惫魑嵋娏艘欢Y,繼續前行,聃虧在遠處看著,也不好上前。 “這么熱的天,相國身邊連個照顧的人也沒有怎么行?!痹脐柗蛉搜b扮的精致,笑顏如花地跟在他身側,一手抬袖遮了遮陽光,似隨口般道:“唉,自易夫人離開,你就沒人照顧了?!?/br> 公西吾沒有應聲,徑自走去了自己的車駕旁。 云陽夫人被甩在身后沒得到半分回應,臉上的笑也沒了,終是僵著臉走了。 聃虧這才迎上來,低聲道:“夫人可能還在魏國,但我們的探子如今半分消息也探不到了,這要如何是好?” 公西吾登上車,沉默許久后道:“不要再探了?!?/br> 聃虧忙道:“這怎么行!” “照我說的做便是?!彼镒俗?,吩咐駕車。 云陽夫人說的沒錯,自她走后的確沒人再會像那樣照顧他。沒有人再會關心他吃的食物是什么口味,沒有人過問他是否該添減衣物,更不會有人再在房里等著他從書房忙完回去。 可就算有又如何,這一切都是她為了離開裝出來的柔情。曾經的甜蜜,如今都是心頭劍。 ☆、第70章 修養六九 齊國探子打探不到消息是正常的,因為魏國最近接連發現了幾個秦國探子在魏國走動,于是開始嚴密盤查,大有狠抓一把的架勢。 卻狐因此愈發安分守己,在安邑待了幾個月都不敢有半分出格舉動,甚至沒敢與秦國有書信往來,只偶爾派人回大梁的宅邸問一問易夫人的情形。 有時候帶回來的是好消息,有時候又說不太好,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易姜的情形其實的確算不上太好,倒不是身體不好,只是太過擔心。 肚子一日日大了,可她幾乎沒怎么害過喜不說,也絲毫感覺不到胎兒的動靜。到底之前摔過一回,心里難免會多想。 少鳩一個姑娘家當然不懂這里面的奧妙,只有息嫦能安慰她。她生下了兩個健健康康的孩子,以往在趙王宮里又見了太多生兒育女的事,經驗足的很。 “還沒到時候呢?!彼眯Φ負u頭。 “大概是需要我走動走動吧?”易姜扶著腰站起身來走了兩圈。 息嫦忙張開雙臂護著她:“小心小心,可別動了胎氣?!?/br> “哪有什么胎氣?多走動一些是有好處的?!币捉獞{著以前那點兒常識堅持己見。 息嫦無奈,她總有一堆古怪的主意,可憐旁人一驚一乍的。 一直到了盛夏,院外蟬鳴陣陣,易姜浮躁地擦汗時感到肚子被踢了一下。她幾乎立即就坐了起來,手撫著肚子不可思議。 原來孕育一個生命是這樣的感覺。 幾個月的時光流水般滑過,托魏無忌的福,府上已經全部弄空,只剩了她們三個。 魏無忌因為之前未能幫到她始終有愧,如今還清了公西吾的人情債,一身輕松,便想要補償她,當日來見她時還一心想將她接走。 但是易姜知道魏國得罪不起齊國,到時候反而會拖累他,便婉言拒絕了,并請他暫時不要再來。 魏無忌唉聲嘆氣地離開了府上,除了叫人好生護著宅邸之外,之后的確一次沒來。 易姜就在這一方小天地里一邊帶著身孕一邊鋪排著計劃,每日都很耗費腦力,弄的息嫦只能每日給她燉湯滋補。 等到魏國好不容易放松下來,已經到了深秋,卻狐終于送來了秦國的消息。 局勢越來越混亂,之前和易姜通過幾次信的白起也送了信過來,范雎地位岌岌可危,與白起大有一觸即發的架勢了,而秦王對此不聞不問。 大概冷眼旁觀的還有公西吾,他們之前鋪排了許久的計劃一點點收起,像是一把劍正緩緩靠近范雎的咽喉。 易姜每日在院中活動身體,謀劃入秦后的安排,生活的很充實也很積極,倒是少鳩和息嫦開始惶惶不安。雖然日子看似平靜有條不紊,可是接下來還有更嚴峻的考驗。 孩子怎么辦?不能讓秦王知道,那生下來后要如何安置? 少鳩一直想問易姜,甚至想問她是不是打算把孩子交給公西吾,但見她一次也沒有提及過那個人,又閉上了嘴。 只有一次,易姜閑了下來,拉著她倆給孩子想名字。息嫦歪著腦袋苦思冥想:“叫公西什么好呢?” 她立即在旁糾正:“姓易,這個孩子跟我姓?!?/br> “……”這在息嫦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易姜算過日子,臨盆要到冬日,不用著急。不過她已經無法久站,總覺得疲憊,肚子里那小東西倒是不知疲倦,經常折騰她,晚上都睡不好。 可是沒想到那一天來的如此突然,那晚剛要入睡就感到了鎮痛,她只來得及叫一聲息嫦就扶著床榻跪在了地上。 向來注重儀態的息嫦從未跑這么快過,聲音也一下抬高許多,指揮少鳩燒熱水拿布巾,仿佛是戰場上的將軍。 少鳩平時挺有主意,這會兒完全慌了,什么都“好好好”,“是是是”,“馬上來”…… 易姜慌張地拽住息嫦的手:“才七個多月,不會有事吧?” 息嫦心里也沒底,但得安撫她:“不會有事的,總比八個月時出生好?!边@是民間的說法,她也是慌了才拿來安慰她。 少鳩端著熱水匆匆進門,臉上沾了炭灰,手背上還被燙紅了一塊,全然顧不上。 息嫦怕她害怕,叫她按住易姜的肩別多看。她看著疼的死去活來的易姜,深吸好幾口氣才有勇氣走去榻邊。 后來發生了什么少鳩簡直不想回憶了,孩子怎么出生的,過程有多糾結痛苦,實在對她造成了難以磨滅的陰影。 等息嫦將孩子抱去清洗時,她幾乎比易姜還累,一下就癱在了地上,口中喃喃:“太可怕了……我以后可不要生孩子……” 易姜強撐著身子朝息嫦望去,戰戰兢兢地問:“怎么不哭?” 息嫦“啪”一下打在嬰兒臀上,她終于如愿聽到一聲啼哭,這才放心地躺了下去:“是男是女?” 息嫦也是一頭的汗,此刻卻松了口氣,這孩子雖然不足月,但聲音洪亮,看著也沒什么問題,就是個頭小了一些,需要悉心照料。她用軟絹包著嬰兒送去榻邊,屈了屈膝,笑道:“恭喜主公,是個小郎君?!?/br> 易姜沒力氣抱他,只能歪頭看著他的臉。其實紅通通皺巴巴的一點也不好看,可是這是她的孩子,她來到這世界后終于有了血脈相連的人,有了對這世界溫柔的眷戀。 孩子眼睛還沒睜開,嚎了幾聲就啜手指去了,易姜終于放心地睡了。 少鳩終于從榻邊爬出來,狼狽不堪:“我、我要出去緩緩?!?/br> 要照顧產婦還要照顧嬰兒實在費神,息嫦幾乎忙得腳不沾地。 大概是因為不是足月出生,孩子很安靜,除了餓了的時候,很少啼哭吵鬧。但是胃口真是不小,能吃的很,經常是剛喂過奶過一會兒又餓了。 息嫦笑道:“能吃就沒事,用不了幾個月就要長成大胖小子了?!?/br> 易姜剪了一搓自己的頭發用絹布裹起來細細縫好,給他做了個小手鏈拴著。以前她小時候她媽也給她做過一個,不過頭發是裝在透明塑料管里的,就一小截,連在鏈子上像個裝飾,據說這樣能護佑孩子平安。 息嫦瞧了還夸她手巧,一邊問:“主公還沒給他取名字呢?先取個小名叫著也好?!?/br> 易姜看著孩子熟睡的臉想了一會兒:“小名叫無憂吧,我希望他活得自由自在、無憂無慮,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br> 少鳩從窗邊轉過頭朝她看了一眼,又若有所思地移過頭去。 魏國一到冬天就冷得煩人,魏無忌站在院中,披上大氅搓著手還是覺得冷,又跑回屋內對著炭火烤了烤手,一面叫人去送些木炭衣物給易姜。剛吩咐完,一名仆從匆匆送了信過來,他一看信函上的名字臉就沉了幾分。 不是公西吾是誰。 當初他被迫不插手公西吾擄走易姜的事,結果他不僅擄走了人還直接將人給強娶了。因為這事魏無忌一直對他頗有微詞,連帶以往那點敬重也沒了。當下展開信來看,原來還是因為易姜。 他倒是很篤定易姜就在魏國,還請他好生照料。 我自會照顧,還用你說?魏無忌將信丟進炭盆,搓搓手繼續烤火。 過兩日,易姜托少鳩送信過來向他表達了謝意。 魏無忌趁機提出去見一下易姜,哪知少鳩立即道:“她近來身體不適,不方便見您,待開春了她會自己登門拜訪的,信陵君不用掛懷?!?/br> 魏無忌無奈:“她神神秘秘的,都好幾個月沒見我了,到底跑魏國做什么來了?” 少鳩訕笑,找個了借口溜了。 開春之后魏無忌就把這事給忘了,因為府上多了不少有本事的門客,他心情舒暢,夜夜設宴款待,忙得不亦樂乎。 這晚又是一夜盡歡,眾人紛紛散去,他獨坐在案后醒酒,仆從忽然進來稟報說易夫人來了。 魏無忌瞬間臉上堆滿了笑,起身理理衣襟,大步朝府門走去。 易姜帶著息嫦和少鳩進了門,雙手攏在寬大的披風里,沖他笑道:“信陵君夜夜笙歌啊?!?/br> 魏無忌嘴角邊又露出淺淺的梨渦來:“你可算來了,沒你在場,笙歌也聽不出樂趣啊?!?/br> 易姜并未沒被他的打趣逗笑,反而神色肅然地說了句:“可否借一步說話?” 魏無忌立即正色,抬手做請,率先朝前走去。 易姜跟上他的步伐,身后的息嫦忽然追上去一步,神情里竟無端多了一絲不舍,多虧少鳩及時拖住了她手腕才沒失態。 魏無忌一直帶著易姜走到了自己房中,遣退了所有下人,請她入座,一邊借著明亮的燈火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打趣道:“這么久沒見,我怎么覺得你豐腴了一些?” 易姜沒有坐下,也沒有任何其他表情,一手掀開披風。 魏無忌愣住,快步上前,她的懷中竟然有個襁褓,襁褓中的嬰兒白白嫩嫩,看著才四五個月的樣子,正睡得香甜。 “這……這是誰的孩子?” “我的兒子?!?/br> “你的?”魏無忌捂了一下胸口:“你和公西吾的兒子?” “我的兒子?!币捉獜娬{:“你只要記著他是我兒子就好?!?/br> 魏無忌鎮定下來:“你有什么話不妨直說?!?/br> 易姜道:“你當初曾對天發誓,將來我若有求,你一定會報答我,還算數嗎?” 魏無忌立即道:“自然,你當初救我一命,我欠你天大的人情,這是應該的?!?/br> 易姜垂眼看了看孩子:“我想將他交給你撫養,此事只有你我知曉,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尤其是公西吾?!?/br> 魏無忌其實已經猜到了,毫不意外地點了一下頭:“我府上仆從婢女多的是,乳母也不缺,他既然是你的兒子,我一定視如己出,絕對不會虧待了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