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第62章 修養六一 早上推開門,院內堆滿了積雪。 公西吾看到童子穿著雪白的衣裳在門外忙活,忽然想起自己像他這么大的時候也喜歡穿一襲白衣,因為覺得這樣看起來會比同齡人成熟一些,在各國游學時就不會受到輕視。 其實他的童年很特別。自記事起就沒見過父母,生活倒是無憂,不愁吃穿,甚至可以說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有一群人資助他,這些人來自各國,有的經商,有的為官,但他們的根都曾在晉國。 他也沒見過這些人,跟他最親近的只有一個沉默寡言的老侍從,那是個智者,甚至本身就姓智,公西吾一直喚他智父。 智父經常對他說起當初的晉國如何幅員遼闊,如何物產富饒。晉獻公并國十七,服國三十八;晉文公尊王攘夷;晉襄公兩敗秦國;晉厲公大敗楚國;晉悼公九合諸侯。當年一共五位霸主,晉國出了四位。 他背負著恢復這份榮光的職責,不敢怠慢。從三四歲起讀書認字,他幾乎被智父帶著游遍了列國,師從名師,沒有一絲空閑。他每日的生活里只有讀書、練劍,然后換一個地方,重復讀書、練劍。 詩書禮樂,劍術騎射,智謀兵略,每一樣都要學入心中,融會貫通。 目標太長遠,要完成什么都要迅速而直接,不能拖泥帶水。這是從小就學會的道理。 十四歲那年,智父離世,公西吾受他臨終提點,將目光瞄向了云夢山的鬼谷。 他永遠記得初入山的那日,鬼谷子犀讓隔著垂帳向他發問的場景,他一一作答,帳中沉默許久,而后讓他伏地拜師。 后來他才知道,其實犀讓當時也很苦惱,來求學的人很多,但沒有一個能看得上的,直到遇到他。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過去,他人已經站在廊下,卻有些茫然,忽然記不起自己在這里的目的。 “公西先生?!迸釡Y從遠處過來,笑著向他見禮:“不知您現在與我家主公如何了???” 公西吾想起昨晚易姜的柔情,臉上有了絲笑意:“你說的沒錯,她的確是想與我好好生活的,應當是原諒我了?!?/br> 裴淵拍了一下手:“那太好了,我這就去見見她!” 公西吾尚未來得及阻攔,他便推門進了房中。然而不過一瞬他就跑了出來,驚慌失措地道:“公西先生,那不是主公啊,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公西吾一愣,快步走入房中,剛站定,迎面撲上來一道人影,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師兄,你去哪里了,叫我找了好半天?!?/br> 公西吾稍稍推開她,這就是易姜,并沒有其他人在,不明白裴淵為何會那么說。 裴淵扒著門框道:“您看看她那樣子,哪里是易姜啊?!?/br> “師兄……”她又黏過來,摟著公西吾,興奮地道:“可算嫁給你了,我就盼著這一天呢,父親在天有靈若知道,肯定也會為你我高興的?!?/br> 公西吾聞言一怔,僵著身子再次推開她,這張臉是易姜,但神情不是易姜。 “你是誰?” 她指了一下鼻尖:“我?我是桓澤呀,師兄你怎么把我給忘了?” 公西吾驚駭地推開她,環顧四周:“易姜呢?” “什么易姜?”她莫名其妙。 “主公一定是回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裴淵捂著臉蹲在門邊嗚嗚低泣起來。 公西吾手指發涼,沖進內室找了一圈,轉頭卻依舊只看見緊跟著他不放的桓澤。 “易姜?”他喚了一聲,回聲空曠,再一轉頭,周圍什么人也沒有,只有他一個人站在房中。 忽然有人握住了他的胳膊,他猛地一拽,驚醒過來。 四周黑暗,只有窗口透入一抹微亮的熹光。他閉了閉眼,原來是場夢。 “你怎么了?” 偏頭望去,身旁的人已經坐起,披著單衣,一只手被他緊緊拽著。 “易姜?” “是我,你做噩夢了?” 公西吾舒了口氣:“我還是第一次做夢?!?/br> “什么?”易姜忍不住笑了:“你長這么大居然第一次做夢?” “嗯,日有所思才夜有所夢,我以前從未有過什么可以牽掛到帶入夢中的事?!?/br> “夢到什么了?” “……沒什么?!惫魑嶙鹕韥?,這樣的寒冬時節,背后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易姜披上衣裳,下床取了帕子過來給他擦了擦背,忽然聽他問道:“你的名字為何叫做易姜?” “父親姓易,母親姓姜啊,合在一起就是易姜嘛?!币捉獩]想到他會問這種微不足道的問題。 公西吾一直以為這只是個化名,沒想到居然是她的本名,張了張嘴,本想問一下她的事情,想想還是沒有問出口。 他怕一旦牽了頭,就會引起她對“那個世界”的向往。 天快亮了,公西吾沒再接著睡,起身穿戴整齊,辭別她出門上朝去了。 易姜卻是補了個回籠覺,起身時太陽已經老高。 息嫦伺候她梳洗時說:“早上云陽夫人派人遞了請帖來,邀您去她府上一聚,主公要去嗎?” 易姜搖頭,先前已經拒絕了,她還邀請,也是執著。 這位云陽夫人嫁的可是楚國公子,就算沒經歷過,也多少可以想象得出她的生活。這樣一個出身宮廷又終日處在一堆脂粉爭艷環境里的美貌少婦,豈是泛泛之輩。如今待價而沽,邀請她無非就是探探虛實,看看能不能擠掉她贏得公西吾罷了。 她要煩惱的事情夠多了,可沒心情去跟她玩什么后宅心計的把戲。 其實從這個角度來看,她倒是可以理解公西吾原先不愿成親的心理了。 先前飄過一回小雪,自那以后終日都是陰沉沉的,寒風刮了好幾日,如今總算是干脆了,撲頭蓋臉落下來一陣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三四天。 大概天氣不正常的時候人也會變的異樣,易姜這幾日總覺得公西吾不對勁。 有時她在房中坐著好好的,忽然聽他喚自己一聲,應了之后,他又說沒事,只是叫她一下。有時半夜睡得好好的,手會忽然被他捉住,過一會兒他又輕輕松開。 這情形持續了好幾日,大雪停了,他也正常了。易姜這才沒管,要是再這樣下去,她可能會叫大夫來給他瞧一瞧是不是病了。 公西吾答應了她的要求,允許裴淵和少鳩出門了??墒峭饷娴姆e雪太厚,出行很不方便。少鳩因此垂頭喪氣,每天哀嘆生活太無聊,居然自暴自棄到要跟裴淵學習儒家禮儀去了。 齊王建是個疏懶的人,大雪封路,他就懶得再開朝會,官員們都閑散不少,公西吾也不用每日早起上朝了。 相國府的仆從們艱難地鏟掉了積雪,從別國趕回來的眼線裹著厚厚的冬衣進了門,懷里揣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消息。 童子領著他去書房,揭開幾層厚厚的擋風簾子,請他進去。 書房里燒著很旺的炭火,暖融融的。眼線卻沒有半分放松之色,在案前跪下,遞上書信:“主公,白起前日從邯鄲撤軍了?!?/br> 公西吾接過書信閱覽了一遍,轉頭遞去身后。 眼線瞥了一眼,他的側后方原本堆滿了竹簡木牘,如今卻布置著精致舒適的案席,案后坐著個大袖深衣的女子,膝頭鋪著一塊厚厚的獸皮。 如今秦軍一退,魏無忌的援軍也撤回去了。平原君那個老狐貍,需要他的時候恨不得將他直接拽過來,現在不需要了立即就把魏國大軍送出了城,還親自送了一百里出去。 魏*隊送走了,齊國還有二十萬兵馬在邯鄲城旁邊靜靜駐扎著。趙王丹這時候倒是謹慎起來了,也打算請齊軍撤回,一直明示暗示田單。 公西吾很快就有了決定,吩咐道:“叫田單拖延著,先按兵不動,趙王那邊我自會去信說明?!?/br> 眼線稱是,起身預備離去。 后方的女子忽然道:“叫人去秦國散布謠言,就說白起憎恨范雎破壞其攻趙計劃,恨之入骨?!?/br> 眼線不知該不該接這命令,一時沒有應答,卻見公西吾朝他點了一下頭:“照夫人吩咐的去辦便是?!?/br> 他連忙見禮,退出去了。 易姜道:“我想寫封信給白起,由少鳩送去,師兄以為如何?” 公西吾想了想:“還是讓聃虧去送吧,他腳程快一些?!?/br> 易姜笑著點了點頭,心中卻很挫敗。讓聃虧去送,基本上就沒什么秘密可言了。 門簾揭開,童子和息嫦送了飯菜進來,原來已經到午后了。 公西吾起身凈了手,正要回座用飯,卻見易姜已經坐去他案邊。她舉著勺子將每樣菜都嘗了一遍,而后點了點頭,對他道:“不咸不淡,口味正好,可以吃了?!?/br> 息嫦只道這是夫妻情趣,捂嘴輕笑,拽著童子退了出門。 公西吾坐去她身邊,清冷的眸光里染了一絲暖意:“以后有你在,我的味覺便又回來了?!?/br> 易姜笑著將勺子塞進他手中:“快吃吧,不然菜就涼了?!闭f完坐了回去,像是被他的話弄羞赧了,垂頭吃飯,不發一言。 ☆、第63章 修養六二 連著幾日出了太陽,終于將厚厚的積雪給消融掉了,少鳩這下可以出門了。 裴淵不愿意和她一起出去,被她一直拽到大門外,連件厚一點的外衣都沒來得及換,凍得直哆嗦。正好公西吾又安排了聃虧來隨他二人一同出門,他跟聃虧一直不對盤,就更不想去了。 “要去你們去吧,我還不如待在屋里看書?!?/br> 少鳩一把拽住他衣袖:“成天看書人都看傻了,隨我出去逛逛,好久沒去過集市了?!?/br> “不去不去,你們女人就是麻煩!”裴淵掰開她的手。 聃虧抱劍倚著大門,翻了個白眼:“你們倆到底走不走,我還有別的事要做呢,不走就算了?!?/br> 少鳩來了氣,甩開裴淵,走過去一把挽住他胳膊:“走啊,他不去我跟你一起去,走!” 聃虧嚇得差點把劍都給扔了,連忙要避讓,胳膊卻被她死死拽著不放:“哎哎,你……你干什么?” “走啊,一個大男人扭捏什么?”少鳩親昵地摟著他胳膊往前走,一邊回頭朝裴淵得意地看了一眼。 裴淵凍紅的腮幫子鼓鼓的,氣呼呼地跟了上來。 少鳩頭也不回地道:“喲,你不是不去嘛,跟過來做什么?” “我想去就去,與你何干?”裴淵瞪著她和聃虧交纏的胳膊,哼了一聲。 他們走得也是巧,剛離開沒多久,相國府前就駛來了六乘車馬。 守門的仆從一看就知道來的是誰,連忙進去稟報,不多時,公西吾親自出門來迎,車上走下來的人是齊王建。 公西吾抬手見禮:“王上屈尊駕臨寒舍,臣有失遠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