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冥國四十八年。 三月。 翼王爺歿,同年同月,翼王妃悲傷過度,隨之過世,至此,翼王爺享年二十三歲! —— 春天的雨是連綿的,是柔和的。 當窗外的輕風吹得屋內的風鈴叮當作響時,臥在軟榻上的小人兒也蹙著眉頭,一副煩躁的小模樣,她趴在空蕩蕩的軟榻上,悶聲悶氣的聽著窗外的雨聲。 “小姐,您的藥熬好了?!睍悦吠崎T而入,端著手上的藥小心翼翼的走進來。 童雪霜抬眸,不耐煩的看了一眼,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就照著趴在軟榻上的姿勢轉了身,很是不耐煩的道:“我沒生病,喝什么藥?!不要!” 曉梅聞言,只能又端著藥走到她身前,童雪霜瞪了她一眼,又轉開,曉梅跟著挪回去,童雪霜直接火大的坐起來:“說了不要喝,我不要喝!” 曉梅無奈的嘆氣,只能先將藥放在一邊,低聲用哄人的語氣道:“小姐,你不喝藥,待會頭又該疼了?!币娝€是皺著臉不為所動,又帶了幾分笑意的道:“奴婢剛剛來的路上,碰到了一夜管家,他道王爺馬上就要下朝了,小姐早些喝了藥,去見王爺不好嗎?” “真的?”聞言,童雪霜眼神斜了過來,里面亮晶晶的。 曉梅笑笑,肯定的點點頭。 童雪霜糾結著眉頭,半響,狠狠地一跺腳,從曉梅手中拿過藥碗,一口氣喝了下去,用衣袖用力的擦了擦,將空了的藥碗丟到一邊的曉梅懷里,就奔了出去:“我找相公去?!?/br> 嬌小的身影跑的極快,曉梅望著,喚都喚不及,只能幽幽的嘆了口氣,一時之間也不知她現在這般模樣是好還是壞。 她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童雪霜時,她們有多驚訝,一邊心疼,又一邊別扭,可是這半個月過去后,她們也慢慢的適應了,以前冷冰冰的童雪霜不見了,換來了這個什么也不懂,單純至善的人兒,她們都愿意待她好,寵她,護她。 不過,她們也都知道,現在這個小人兒看似單純,性情大變,但是其實以前謹慎防備的本質還在,除了王爺,她的眼中根本誰都沒有,近身伺候的人也只有她們四婢,可,即使是她們日夜的照顧著她,她們也知道在她眼中,她們不過是一些比陌生人熟悉一點的人。 可是即便是如此,她們四婢也是真心的伺候她,護著她,比待以前的童雪霜更要恭敬,因為她們知道現在的她更沒有安全感,也更敏感。 童雪霜跑出去后,就奔大門口,穿著單薄的衣服在門口來回的走動著,一張小臉被風吹得紅彤彤的,不時的還把小手放在唇前哈著氣。 曉菊曉蘭在她身后追過來,看著她只穿了單衣和外衫站在大風徐徐的門口,又著急又心疼,握著手上的披風走上來,心疼的道:“小姐,這里風大,我們進屋里等吧?!?/br> 童雪霜抗拒的搖頭,那濕漉漉的眸子里帶著堅定地道:“不要,我就在這里等著相公,你們要是冷,進去就是?!?/br> 說完,還一副嫌棄她擋著她視線的模樣,揮手推開。 曉菊順著她的手往旁邊退開,邊好脾氣的哄著:“小姐,那我們披上衣服在等,好不好?不然王爺看到了,會生氣的?!?/br> 童雪霜眨巴著眼睛,轉頭看向她,冰眸泛著淡淡的疑惑無辜,不確定的問:“相公會生氣?” 曉菊邊肯定的點點頭,邊上前趁機為她系上披風,完后,才退到一邊陪著她等。 童雪霜其實并沒有覺得有多冷,雖然她穿的真不多,但是聽曉菊說相公會生氣,只能妥協了,她還是怕相公不理她的,只是,衣服穿太多不太舒服,她低著頭扯了扯身上的披風,撇嘴,顯然還是嫌棄多穿一件衣服的。 曉菊默默的望著她糾結著小臉的樣子,眼中劃過笑意,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現在待她不自覺的多了幾分呵護與寵溺。 剛想著還寬慰她幾句,看到遠處走來一襲修長的身影,就噤聲了。 男人一身華貴錦衣,站在雙翼王府對面的巷子里,癡癡的看著她身邊的佳人,腳步輕移,瞬間到了跟前。 曉菊曉蘭默默的對視一眼,同時擋在了童雪霜的身前,俯下身子行禮道:“奴婢等見過四王爺?!泵菜剖菫榱斯Ь吹匦卸Y,實則是為了擋住他看著童雪霜的視線。 她們不知道冥墨風為何會出現在這里,按道理,他應該和自家王爺同時下朝,不應該先到了這里的,她們拿不準他的目的,只能盡最大的努力保護失去記憶的童雪霜。 要是以前,以童雪霜的身手自是不用她們護著,但是現在沒有人知道,失去了記憶的童雪霜是不是連武藝也忘了,她們能做的,就是盡最大的努力護著。 冥墨風面上閃過不悅,不過目光移到一邊皺著眉頭往前張望的童雪霜身上時,瞬間柔和了視線,輕柔的喚道:“小雪兒,你在門口做什么?” 童雪霜充耳不聞,繼續墊著腳望著遠處,冥墨風眼中劃過隱痛,往前走了幾步,走到她身邊再次喚道:“小雪兒,你還記得我嗎,我前幾日來過的?!?/br> 童雪霜撇開近身的他,往旁邊挪開兩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后,繼續側身望著遠處,眼神中是滿滿的期待與焦躁,而身邊的男人她仿佛沒有看到。 “小雪兒你……”冥墨風伸手搭上她的肩,童雪霜眼神突然一厲,一種油然而生的排斥感充斥在周身,不自覺地伸手,反射性的按在冥墨風覆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上。 這一幕出奇的熟悉,冥墨風感覺到了不對勁,可卻已經來不及了,幾乎是在他反應過來的那一刻身體就被甩了出去,而在半空中時他本來完全可以借力將她甩開的,卻到底是舍不得,只能硬生生的受了這一下。 雙翼王府,大門口,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小女人將一個男人甩了出去。 震驚了很多人。 旁邊的侍衛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曉菊曉蘭亦是驚詫不已,就連童雪霜自己也有些驚訝,她看看尚且還躺在地上的冥墨風,又看看自己的手,小柳眉糾結的差點沒打起來。 “小雪兒,你果然本性還是如此?!壁つL云淡風輕的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塵,語氣頗為無奈的道。 童雪霜皺眉,咬唇,別扭的望著他,周圍人的視線讓她有些不舒服,小臉不自覺地繃緊了,頗有幾分以前的冷意。 看到如此的她,冥墨風只覺得恍惚。 淅淅簌簌…… 清風徐徐的吹著,童雪霜發現周圍突然靜了下來,那三兩群聚在一起的路人們散開了,從他們身后走來一人,一身黑衣,打扮單調素雅,卻俊美霸氣的讓人移不開目光。 童雪霜笑顏逐開,小手胡亂的在自己身上擦了擦,仿佛在擦著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然后直奔遠處那抹黑色的身影而去,鉆進那個令她貪戀的溫暖懷抱,歡喜的喚道:“相公?!?/br> 冥墨烈順勢將她攬在懷里,墨眸掃了一眼門口的冥墨風,眸底冷厲一閃而過,低頭,大手撫上她環在自己腰間的小手,溫柔的呵斥道:“手都涼了,怎么不在府內呆著?” 說罷,將她兩只小手都握在掌心里,細細的柔柔的揉搓著,直到弄暖乎了,才摟著她往府內走去。 路過冥墨風身邊時,都沒有停留一下,童雪霜更是連瞅都沒瞅他一眼。 冥墨風看著兩人消失在門口的身影,眼中隱藏的痛楚在慢慢的顯露,身側的大手緊握成拳,很久后,才轉身離開了雙翼王府。 雖然當初妖也離開之時就說過,她是喝了忘情水,會將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作為她的選擇,可是他不甘心,怎么能甘心? 冥墨塵死了,她失憶了,本來重新來過的日子,為什么,憑什么他冥墨烈得了所有的先機,如今她不記得任何事情,依賴冥墨烈也不過是因為他和冥墨塵一般模樣,小雪兒將他認成了冥墨塵罷了,她根本就沒有愛上任何人,那他還是有機會的,而這個機會他死也不會拱手讓人。 只是,似乎無論他做什么,她的記憶中都只有冥墨烈,盡管他再三的湊到她跟前,她待他也是冷冰冰的,甚至于轉身就能忘掉。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尤其見到過她待冥墨烈的全身心的依賴后,他更是無法放手……他也想有一日得到她這樣的在乎,這樣的依戀…… 轉身走出雙翼府,他冷著臉停在隱秘的巷子里道:“還沒有找到嗎?” 不知何時出現的隱衛低著頭,壓低了聲音道:“回王爺,屬下等正在全力找?!?/br> “盡快,本王不養閑人!”冷冷的丟下這句話,冥墨風轉身消失在巷子里。 —— 鳥啼花香。 雙翼苑里。 童雪霜低著頭,怯怯的望了身邊沉著臉色的男人一眼,吶吶的喚道:“相公?!?/br> “你生氣了?”繼續弱弱的語氣。 冥墨烈看著手上的文書,蹙著冷眉,不理。 童雪霜動作很小的挪過來,從衣袖下探出一只小手,攥上他的衣袖,扯啊扯的,晃啊晃的,聲音可憐兮兮的:“相公,你不要不理雪兒嘛?!?/br> 冥墨烈倏然扯回被她拉著的衣袖,轉了個身,繼續看著手上的文書。 童雪霜抓抓頭發,實在不知道眼前的男人為何突然就不搭理她了,明明剛剛進來時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生氣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倏然擰著小眉頭,轉頭看著他:“相公是怪雪兒摔了那個人?”有些委屈:“可是是那人先無禮的,雪兒不喜歡他?!?/br> 除了相公,她不喜歡任何人碰她,那會讓她有種想要發瘋的沖動。 冥墨烈聽到她的話,眼神閃過一抹深幽,嘴角卻慢慢的勾了起來。 這些日子,雖然他下了命令嚴守王府,不讓任何人進來窺視,可是卻防不住她自己出門,今日一下朝,沒看到冥墨風,他心中就有數,知道他定是先行來了這里。 一路上擔心不已,不是怕他對她不利,而是怕他說些什么刺激她的話……策馬趕回來,剛好看到她將他甩出去的場面,那一刻心情真的是很復雜,就像是突然看見了以往的她,尤其是她突然露出的冰冷,更是讓他覺得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一切,是不是他在做夢? 可是,一轉眼,他就看到她笑顏滿面的撲進他懷里,將他飄遠的神智強行的拉了回來,以至于到現在,他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終是覺得現在的一切不真實,像一場夢。 站在一邊伺候的曉梅看著兩人,眼中劃過笑意,朝童雪霜眨眨眼睛,指指自己手上的茶壺。 咦? 給相公倒茶? 童雪霜眼睛一亮,站起來,蹦到曉梅身邊,伸著小手躍躍欲試,冥墨烈在一邊看著,到底是繃不住表情了,無奈的輕笑出聲。 放下手上的文書,將她從身邊而過的身子攬進懷里,環抱在腿上,幫她整理了下耳邊的碎發,笑得寵溺的道:“行了,別搗亂了,等下燙著了自己?!?/br> 童雪霜鼓嘴,不滿的道:“相公為何不理雪兒,雪兒今日一直很乖,都有好好喝藥?!?/br> 聞言,冥墨烈沉默,若有似無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垂,他緩緩的抱緊她,讓她看不到自己憂傷凄涼的表情:“雪兒,以后不要自己隨意出去,外面有很多壞人,你要是不見了,我該去哪里找你,對不對?” “連大門口也不行嗎?”童雪霜有些不高興的問,想轉頭,卻被男人強行抱著,轉不了身,只能轉而求其次的窩在他懷里,拽著他的衣襟玩。 “嗯,大門也不行?!壁つ业?。 聽到冥墨烈肯定的回答,童雪霜突然坐起身來,眼神頗為惱怒的望著他,只是當目光落在他的俊臉上時,氣又消了,癟著小嘴,喃喃道:“可是雪兒在府里已經呆了很久了,雪兒覺得好悶,想出去看看,相公天天不在家,雪兒不喜歡……” “雪兒想去哪里玩?”他沉默了許久,問。 “不知道,雪兒就是想和相公在一起,這里的其他人,雪兒都不認識?!彼拖骂^,睫毛輕顫,嘟著嘴道,面上有些不安與說不出的忐忑。 冥墨烈只覺得心口一疼,忍不住低下頭,溫柔的親親她的粉頰:“那明日陪你,好不好?” “好?!瘪R上開心應道,窩在他的懷里,被他溫柔的順著后背,人又有些昏昏欲睡,她努力的抬著眸子看著他,委屈的說:“相公,這幾日雪兒不知道怎么了,一直想睡覺?!?/br> 冥墨烈覆上薄唇,吻吻她快搭在一起的眼皮,輕哄:“想睡就睡吧?!?/br> 即使困得不行,她還是努力的瞅著他,想要一個承諾:“那相公會一直陪著雪兒嗎?” 冥墨烈垂眸,螓首:“陪?!毙睦锬募右痪?,即使將來你發現我不是你要的人,我也會陪,我的雪兒…… 童雪霜呼吸沉穩。 閉著眼睛,睡得很安靜,如玉的小臉上帶著一種安心的笑容,外面的太陽照進來,暖融融的,他擁著她,看著她,卻只覺得滿心的冰涼。 相公? 每聽一次這個詞,他的心就像是被刀割一次般。 他不知道那日掉下懸崖后發生了什么事情,她為何一醒來就喚他為相公。 她在一覺之間失了所有的記憶,待他依賴至此,他一邊偷偷的幸福著,可是心底,又覺得是自己偷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塵死了,尸骨不存,可是他卻擁著她,享受著本該屬于他的幸福,聽著本該屬于他的稱呼,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他更卑鄙無恥之人了吧? 每一日,他無不是在痛苦著,煎熬著,卻還是放不開懷里的人。 他現在才真正明白塵的心理,或許,當你愛一個人愛到真的無法自持時,即使是靠欺騙,也會在所不惜的。 只是,他現在得到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別的男人身上,建立在他死去的兄弟身上,更悲哀的是,可能在她的眼中的,他連獨立的個體都不是,只是另外一個男人的……替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