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與高到不可思議的利潤相比,等上幾年時間、花上一點人力物力去造勢,又算得了什么?就連華夏古代也有憋寶的老手,專等時間合適再出手。 像鐘歸這個級別的主管,經手的古玩都有抽成。面對如此高額利潤誘惑,他自然也按捺不住。但他知道,組織選擇了元青花做為驗證理論的第一場拍賣,他不能與不敢與組織互別苗頭,便選擇了壓價。 元青花是炒作抬價,那他就壓價好了。雖然不可能一次性賺到百萬千萬級別的錢,但積少成多,只要利潤空間提升,他遲早能賺夠這個數。 主意一定,他立即聯系了組織內關系比較好的幾個人,讓他們捉刀發文。而接下來也正如預計一般,外來的和尚會念經,洋專家的話在民眾們心中很有份量。只花了一點小錢,他就輕易攪亂了華夏的古玩價格。 可還沒等他笑夠,變故陡生,輿論瞬間逆轉。 他曾想過派人警告英老,但又因自覺尚未暴露,怕輕舉妄動,反而讓人猜疑到自己身上。畢竟他剛回國不久,人手不足,如果沒有組織支援,恐怕不能做得首尾利落。一時置氣事小,如果因此影響到公司發展,組織絕不會輕易饒過他。 再者,英老這個名字在古玩圈內頗有份量。想到關于他的諸多傳言,鐘歸最終還是決定,這次權當吃了個啞巴虧,反正來日方長,以后再找機會報復不遲。 可惜的是,他算盤打得精刮,卻再想不到自己早被盯上了。 這天上午,他正盤算什么時候重新開門合適時,會計忽然揮著一張報紙,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老、老大,不好了,我們的保單不知被誰泄露出去,還見報了!” 鐘歸一時想不到保單泄露會有什么問題,剛要斥責,只聽會計又說道:“不只是保單,還有我們的流水賬也外xiele!低價買進,卻高價保送,別人看了自然奇怪,報紙正質疑這件事。他們還查到我們早在兩三個月前就有壓價行為,發現文章的外國專家以前到華夏旅游時,是由我們公司接待的!總之,他們把這些線索聯系到一起,影射質疑我們同造勢壓價的事有關!” ☆、第80章 “怎么可能!” 鐘歸自以為做得萬無一失,壓根兒不信真有人能抓住自己的小辮子,但又知道會計絕對沒膽子開這種玩笑。 搶過報紙匆匆掃了幾行,他頓時臉色大變:“保單和賬目不都交給你在保管?說!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你想陷害我!” 會計急得差點兒哭了出來:“老大,我哪兒有這個膽子?而且公司出了事對我沒好處啊,我還想在這兒做到退休呢?!?/br> 公司雖然是目前少見的私企,賬務cao作上的貓膩也不少,但勝在待遇不錯。會計被鐘歸招過來才三四個月的功夫,剛剛嘗到了手頭寬裕的好處,自然不會對公司不利。 鐘歸也知道這點,而且會計部門這套班子是他走馬上任后重新招的,不可能被別人用心之人拿來當槍使對付自己。 好在他沿用了以前項博士留下的辦法,沒有留下任何直接證據。雖然不知道寫文章的人是從哪里得到的數據,但只要找個理由搪塞一下高價保單的事,再咬死其他都是謠言,相信事情很快就能平息。 那么,問題又繞回來了:自己來華后已將公司大換血,稍微核心一點的崗位都將鐘博士留下的人排除在外。到底是誰出賣了自己?難道是有新員工被收買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鐘歸臉色更難看。他性子急,從來沉不住氣,想一出是一出。當下馬上將全體員工召集起來,先大加訓斥,又將許以重獎,讓員工相互告密揭發。 等了半天,見沒人肯做出頭鳥,索性胡亂點了幾個自認有嫌疑的,一個個盤查逼問。 這么沒頭沒腦地折騰下來,自然是一無所獲。更雪上加霜的是,內鬼還沒揪到,下午稅務局的人先來了,直接說要查賬。 鐘歸接手華夏市場后,也曾經歷過稅局登門檢查。但公司的賬目一直比較規范,偶爾在辦保險時玩點小手腳,那也是為了讓古玩運送出國時更有保障,并非為了逃稅,所以鐘歸在這方面相當有底氣。 加上現在優待華僑的風氣,平時政府各部門為了公事登門,對他都十分客氣,所以,他在這些機構面前,也保持著一貫的傲慢作風。 但這一次稅局上門,態度卻有點微妙。既不接會計遞過的香煙,甚至不讓他們倒茶,只強硬地重復:“先把賬目拿出來,我們著急檢查?!?/br> “哼,神氣什么……等這陣風頭過了,你們還不是得對我笑臉相迎?!?/br> 鐘歸悻悻地嘀咕了一聲,向會計使了個眼色,詢問他有沒有問題。見會計悄悄指了指總經理辦公室,這才安心:現在國內做的還是手工賬,第二套賬存在他從米國帶來的電腦里,諒稅局的人也檢查不了。 他早就打定主意,任誰找上門來,只一口咬定是報紙偽造了單據在胡說八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只要過了稅局這關,誰還有權利來查他的賬? 不過,真是挺奇怪的。按說現在華夏非但接觸電腦的人不多,甚至連聽說過的人也找不出幾個,公司里就只有他和會計會cao作電腦。既然不是會計,到底是誰把資料偷偷拷貝帶出去了? 鐘歸正拼命回想近期進過他辦公室的人都有哪些,忽然聽到會計叫他:“……經理、經理?稅局的同志問您話呢。經理?” 一連叫了好幾聲,鐘歸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見滿屋子的人都在看他,也不尷尬。不等稅局的工作人員開口,立即說道:“賬務的事情都是會計在管,有什么疑問你們問他就好,我不懂這些?!?/br> 見他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工作人員也沒生氣:“我們不是想問細賬,只是想請你把這本賬拿出來?!?/br> 說著,他取出一疊文件。 “手工賬不都在這里——” 一語未了,鐘歸突然梗住了聲音:對方手里拿的東西,似乎正是當時交給保險公司做審核用的假賬打印件!會計拿過去前,還讓自己在上面簽了字。但是,這份假賬事后不是追要回來銷毀了嗎?否則他今天早該亂了陣腳。 如果假賬沒有銷毀,反而落到了稅局手里,那麻煩可就大了!這是實打實的證據,白紙黑字寫得分明。 低價買進卻另做了一套高價假賬,而且金額龐大,還斷斷續續持續了好幾年,連傻子都會奇怪。到時稅局請上幾位專家,認真逐條盤查起來,公司以前用高檔工藝品的名義將古玩販運出國的事就兜不住了! 這些年的交易額累計起來可不是個小數目,以華夏現在的法律,搞不好他要被關一輩子! “不對——” 理智拼命告誡他要沉住氣,但一想到事情泄露造成的后果,鐘歸就忍不住頭皮發麻,根本無法克制自己的舉動。 還沒等對方再說什么,他就粗魯地一把扯過文件,用顫抖的雙手急切翻閱了一遍。隨即驚奇地瞪大了眼睛:這份影印件上,居然沒有自己的簽名! 雖然還是不知道稅局是從哪里得到這套賬的,但既然沒有簽字,鐘歸只覺自己又慢慢活了過來。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他將文件丟在茶幾上,竭力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同志,你們弄錯了吧,這不是我們公司的賬,上面沒有——” “沒有簽名是嗎,沒關系,我們想看看,它能否和你電腦里的賬目對得上?!惫ぷ魅藛T指了指房門緊閉的總經理辦公室:“鐘經理,打開讓我們看看吧?!?/br> 像是一道雷電擊到天靈蓋,鐘歸頓時懵了:“我……我們的賬都是手工賬……電腦……電腦是我的私人物品,你們不能……” 見他不肯配合,工作人員頓時沉下臉來:“你想阻撓檢查?” “不是……不!拿出你的搜查令來,我要求有律師在場!我是華僑,我給你國繳納了高額稅金,你們就是這么對待納稅人的?”鐘歸大聲嚷嚷道,企圖將自己的身份當做最后一道擋箭牌。 工作人員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這里是華夏,是你該遵守我們的法律。而且,你們的公司注冊在當地人的名下,不是跨國企業,不需要那些手續?!?/br> “你!”鐘歸沒想到對方竟不吃這套,頓時大怒。頭腦一熱,他向幾名兼充保鏢的下屬連使眼色,示意他們快來攔人。但那幾人卻像是腳下生了根似的,紋風不動。 他們不像鐘歸那么自以為是,非常清楚,如果敢對公職人員動手,那今天的事可就不只是查賬那么簡單了。 而且,這幾個人對組織毫無了解,以為公司的大老板只是認識一些財力雄厚的外國商人,做點中間生意,根本不知道公司每年收羅的東西為拍賣行創造了怎樣驚人的利潤。 既然連上司的存在都不知道,也就談不上什么忠誠。為了一份普通工作毆打公職人員?他們還沒那么傻。 見平時跟哈巴狗似地圍著自己轉的保鏢居然不聽話,鐘歸氣得連連跺腳。 罵了幾句,他忽然心生一計,抄起桌上的水杯急急沖進辦公室,一把扯開電腦上蓋著的絨布,將主機后箱拉拽朝上,作勢欲澆。 高科技產品卻害怕最普通不過的水。只要這杯水澆下去,稅務局的人可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想到他們大發雷霆卻無可奈何的模樣,鐘歸得意一笑。 但茶水將傾未傾之際,旁邊忽然有人伸手抄過茶杯,并順著離心力晃動了幾下。 也不知怎么搞的,原本潑出小半的茶水,竟奇跡般回到了杯子里。茶杯懸平,茶水不停蕩漾搖晃,卻是半滴也沒溢出。 這人的動作快得教人眼花繚亂。等鐘歸回過神來,才發現出手的竟是位俊美到極點的青年,不禁又急又怒:“你干什么!” 他還想去搶水杯,卻被青年一把按住肩膀。簡簡單單一個動作,卻讓他分毫動彈不得。 身體一痛,鐘歸反而找回了幾分理智:“你是誰?” “喲,鐘老板不認得我了?真是貴人多忘事?!?/br> 青年的容貌本來就教人過目難忘。鐘歸被他一提醒,頓時想了起來,卻更加糊涂:“你是潘家園給我帶路看燕耳尊的……” “沒錯,看在咱們老交情的份上,今天我也給你帶個路?!?/br> 來人正是慕容灰。他臉上帶笑,下手卻一點也不留情,繼續緩慢地施加壓力。鐘歸甚至連抗議的力氣都沒有,就在越來越重的力道下,條件反射地雙腿一彎,跪了下去。 “你——”被按成這樣屈辱的姿勢,鐘歸自覺受了奇恥大辱??上B罵都罵不出聲,只啞著嗓子斷斷續續擠出最大的疑問:“你是誰?要帶什么路?” 慕容灰伸出另一只手,輕慢地拍了拍他扭曲的面孔:“當然是把你從邪路拉回正道。指點迷津如再生父母,我也不要你這大兒子的孝順,只要你乖乖告訴我,你背后那些米國人是怎么回事就好?!?/br> 鐘歸先是被他的胡說八道氣得差點吐血,聽到后面愣了一下,難以置信道:“你知道組織……你知道還敢這樣對我!不怕我們報復?” 慕容灰笑而不語,只用輕蔑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他。傲慢慣了的鐘歸只覺這同當面打臉毫無區別,臉上火辣一片,不由掙扎著把能想到的籌碼都拋了出來:“你打不開賬本的,軟件設了密碼。而且組織也不會放過你,他們能量很大——” “老徐,他要密碼,你輸給他看看?!?/br> 這時,工作人員陸續進來。雖然他們都裝作沒看到被按跪在地上的鐘歸,慕容灰卻不打算再同他啰嗦下去,直接喊了早就等在外面的徐大財進來。 徐大財嘴里對辦公室的豪華裝修嘖嘖稱奇,下手卻一點也不慢,三下五除二就解決密保,切進了軟件,又熟門熟路地調出有問題的賬目,招呼稅局的人來看。 回頭見鐘歸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徐大財得意極了:“你那會計嘴挺嚴的,喝醉了都套不出話來,我只好拿蘑菇粉招待他了——我說,慕容老弟,那蘑菇現在可種不出來了,用一點少一點。你看,我都下了血本了,是不是該……” “好了好了,知道你要說什么。羅奶奶前天為秀姐介紹了火柴廠的工作,接下來就看你自己的了?!?/br> “嘿嘿,謝啦!你和雁小兄弟都是我老徐的貴人,以后擺酒時,一定給你們封個大大的謝媒紅包!”徐大財喜不自勝地搓著手說道。 這幾天眾人忙碌不休,就屬他最清閑,見天地往秀姐工作的館子跑。這年頭鬧緋聞可不是什么臉上有光的事,原本不想麻煩雁家的秀姐不得已,最后還是登門請他們幫忙另找個工作。卻在羅奶奶的盤問下,不知不覺吐露了心跡:原來她對殷勤小意的徐大財也不是沒意思,只是畢竟才認識沒幾天,不確定為人如何,所以才一口拒絕。 第二天,徐大財喪著臉上門求幫忙找未來媳婦,恰逢慕容灰在頭疼:打探摸底的九流老人家們江湖手段自然是一等一的,但卻因為不懂電腦,拿不到與保單對應的賬目,只知道除了鐘歸,就是會計知道電腦該怎么cao作,里面的賬本該怎么看。 雁游記得徐大財有種幻門手段,可以用蘑菇粉讓人進入類似催眠的狀態,有問必答?;蛟S可以利用這一點,從那會計嘴里問出想要的訊息。 想到奶奶興致勃勃說要做媒的事,雁游便順水推舟賣了個人情,告訴了徐大財秀姐的去向,又請他出手幫個忙。 徐大財這人倒是有趣,明白雁游的意思后,馬上打包票說包在自己身上。又說如果知道了秀姐的下落怕忍不住要馬上跑過去,讓雁游先不要說,等成功后再告訴他。 當下,徐大財哼著小調洋洋得意地走了,準備先到百貨商店買點時下流行的小玩意兒,再去探望秀姐。 相比他的心花怒放,鐘歸可謂是衰到了極點。 問不出慕容灰的來歷,他索性不去理會,先在心里盤算應付稅局的說辭。反正該繳的稅金公司一分沒少,一套私下的假賬而已,聲稱是會計拿來練手的廢賬,也勉強說得過去。 但他能想到的,雁游等人又豈會想不到?這邊工作人員剛剛開始核查,轉頭又來了幾個人,協同幫忙清點存放在公司還未運走的古玩,馬上發現了不少問題。 “清順初期的山水人物蓋罐——唔,賬面上標注的是特級工藝擺設?!?/br> “老鄭,這個有創意:玄漆金棱紋瓣式盒,記賬名稱是糖果盒?!?/br> “比不上這個——老陳,你聽好?。鹤诮坦に囮愒O品。猜得出是什么嗎?” “香爐?” “就知道你猜不到,是一副對聯,用紙蠻考究的,字也不錯,大概是民國哪位文士的手筆?!L生不老神仙府,與天同壽道人家’。哈哈哈哈哈,這不是西游記的嗎,回頭我也照著寫幾副宗教工藝陳設品去!” 聽到屋外笑得開心,慕容灰順手把鐘歸搡到沙發上,好奇地問道:“陳教授,有什么好玩說來聽聽啊?!?/br> 陳博彝百忙中探進頭來說:“好笑的太多,實在說不完,你自己來看吧?!?/br> 那天鐘歸為了低價把燕耳尊搞到手,磨了將近半個時的嘴皮,自然不會忘了陳博彝。當下一照面,頓時猛地打了個激靈,自以為察覺了真相:“竟然是你!難道你們那時就設好了圈套?!” 陳博彝對他的第一印象本就欠佳。后面知道近來的風風雨雨都是這廝攪出來的,對他更是討厭到了骨子里。 當下見鐘歸一臉驚恐,剛要說話,忽然想到什么,話到嘴邊又變為一聲冷笑:“嘿,你自己想去吧?!?/br> 如果他說出實情,鐘歸還不覺得怎樣,大罵幾句也就罷了。但他越是不說,鐘歸越是要往嚴重里腦補。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臉色忽青忽白變幻不定,忽而緊張又忽而放松,顯然被自己的腦補嚇得不輕。 公司放的古玩不多,但要與那些名目奇特的庫存名稱一一對應,卻是頗費功夫。鄭光頭進來催陳博彝快去幫忙,見鐘歸抖抖索索的模樣,不禁笑道:“嘖嘖,老陳,原來你也會嚇人了?!?/br> “和他的所作所為比起來,這算得了什么?!标惒┮拖訍旱貜溺姎w身上移開視線。 “別生氣,他是跑不了了,咱們快去清點東西?!编嵐忸^推了老友一把,又彈彈手里的庫存表,有些遺憾地說道:“可惜小雁不在,否則以他的眼力,鑒別這些不過分分鐘的事兒?!?/br> 其實,把舉報材料送到稅局、讓他們決定馬上清查鐘歸名下公司的時候,雁游本是打算跟來的,但卻被護犢子的英老堅決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