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見她污言穢語罵得難聽,慕容灰皺了皺眉,錯了幾步擋在秀姐面前,剛想讓人把齊鳳的嘴堵上,卻被秀姐輕輕推開。 “你完全是罪有應得,我只恨這些年瞎了眼,居然真把你當親jiejie看!”秀姐氣得胸口急劇起伏,但還是咬牙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 “我有什么罪?明明有本事能過得更好,誰還肯守著那一畝三分地刨食?!我不過想多賺點錢罷了!別裝出那副冰清玉潔的樣子讓我惡心,你要不是跟這些男人有一腿,他們會來救你?說到底你也跟我弄來的那些女人一樣,都是——唔呃呃呃!” 秀姐忍得住,慕容灰卻聽不下去了。伸手一摘,輕輕松松卸了齊鳳的下巴,他不耐煩地說道:“你自己是蒼蠅,別把其他人都當成蛆蟲。你犯了什么罪,將來警察叔叔會告訴你,我可沒耐心跟你普法?!?/br> 讓其他人將猶自執迷不悟的齊鳳押進車子,慕容灰看著眼中蓄滿淚水的秀姐,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想了想,提議道:“事情已了,你要不要索性在廣州玩上幾天,就當散散心?” “不……我想回家?!毙憬泖鋈徽f道。她只是個普通女人,經歷了這些事情,只想回到最有安全感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場再睡個夠,用時間來撫平心內創痕。 慕容灰也不勉強她:“那我幫你訂車票吧?!?/br> 秀姐沉默了一陣,突然問道:“她會被遞解回當地法院受審吧?” 她村里曾有幾個游手好閑的混混在外地偷銅件賣廢品,犯了事兒被抓到后,移交回戶口所在地受審服刑。 慕容灰不太清楚內地法律,但知道她在擔心什么:“放心吧,她一定會接受法律制裁,不會再禍害其他人。不過,因為某些原因,我得先處理完家里的事,過一陣子才能把她交給公安部門?!?/br> 秀姐不懂慕容家那些彎彎繞繞,確定齊鳳會接受制裁,長舒了一口氣:“那就好……這幾天她給我講了不少事,聽得我難受極了。真不明白,同為女人,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把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糟蹋成那樣子?!?/br> “她是罪犯,你不必理解她的想法?!?/br> 安慰了秀姐幾句,慕容灰幫她在附近找了家賓館,點了外賣又訂下車票,讓她休息一會兒直接回家。 安排好這一切,他讓其他人先下車,就地在車子里開始審問齊鳳。 起初齊鳳還想嘴硬不認,但知道慕容灰的身份后,頓時打消了這念頭。 慕容灰手頭有秦家人證,自己抵死不認,什么好也落不了。痛快說出來,說不定還能換來網開一面。畢竟找到并支持自己重建暗香門的人也是慕容家的一份子,他們都是一家人,天大的事也是胳膊折了往里藏,不會下死手的。 自覺又有了轉機的齊鳳,痛快地交待了知道的所有事情。 慕容灰不知道她的想法,反而有點驚訝她招認得這么痛快。抄完口供,又帶著齊鳳去了秦家, 這時,秦老前輩也剛從派出所回來,神色嚴峻地坐在屋檐下的搖椅上,看不出喜怒。但單從水煙筒里點起的煙絲燒成了灰,在地上撒落一片,他卻絲毫未曾察覺,便可知道,他仍是神思不屬。 直到聽見門外響動,看見慕容灰回來,秦老前輩的眼珠才略略轉了一下:“孫少爺,我都按你交待的做了。對官家只說是莫家小姐被綁架,莫家人托朋友幫忙時挖出線索,揪出了我那孽子。他把知道的全都交待了,警方已經根據他的描述,準備逮捕同伙齊鳳?!?/br> 頓了一頓,老人家又擔憂地說道:“干系到港商,這事只怕會鬧大。會不會影響到老門主的聲譽?要依我說,不如讓我那孽子把罪名全認下來,整件事情到此為止吧?” 雖然退出江湖許多年,年輕時形成的思維定勢還是主宰著老人家的看法。在他眼中,拔出蘿卜帶著泥,雖說是小輩犯了錯,但慕容家的臉面老門主,勢必也會受人指責。 相比之下,慕容灰這個正二八經的慕容嫡孫卻沒那么多顧慮。因為到他這一代時,爺爺已經借著移民,斬斷了許多東西?,F在的慕容家,從里到外儼然合法生意人,守法好公民。 所以,察覺到四叔一家私下玩的名堂后,慕容灰的小叔震驚之余,亦格外慎重,還特別交待了慕容灰來處理這事。除了有讓侄兒磨礪一番的想法之外,最重要的是他沒有什么江湖氣,對江湖的了解僅限于紙上談兵,這就可以保證用新時代的規則來處理這件事。若換了其他人,說不定怒氣上頭就忘了其他,直接按江湖規矩,把齊鳳等人給綁了石頭套麻袋沉江。 “這點您不用擔心,我一定會處理妥當。齊鳳已經被我控制住了,只是現在還需要她的供證,暫時還不能把她送到警察那里。等爺爺處理完這件事,再行發落她。不過,這段日子,就要麻煩老前輩想辦法看管她了?!?/br> 聞言,秦老前輩憂慮稍減:“你放心,我秦家雖然早不在道上混了,還是認得個把小輩。莫說關她十天半個月,就是關一輩子也沒問題?!?/br> 老爺子的話里頗帶了幾分殺氣,顯然因為長子墮落,而有些遷怒的意思,想來被監禁的齊鳳不會過得太舒服。不過,慕容灰才不會替她出頭:“那就好,您看著辦?!?/br> “唔。對了,我讓女兒幫我去辦簽證,但人家說得至少得兩三個月才能下來。時間不等人,要不我們干脆偷渡算了?” 這個時代,無論是居民的消費水平,還是境外游的成熟度都遠遠不夠,所以個人辦理簽證花費的時間格外漫長。 這點卻是慕容灰沒有預料到的,頓時皺眉道:“偷渡啊……可三羊村的村長剛被我勸得改邪歸正,照我的建議,以后轉為經營海鮮干貨這塊。如果我再開了這個口,恐怕不太好……” 一老一少正相對糾結之際,西裝筆挺的莫家助理走了進來,取出一個信封:“秦老先生,這是我新幫您申請到的赴港探親許可。您只要乘船抵港,再轉乘飛機便可?!?/br> 聞言,慕容灰眼前一亮。秦老前輩卻還兀自糊涂著:“探親?我家在港島哪兒有什么親戚?” 助理解釋道:“權宜之計罷了。恰好家母姓秦,我便托大冒認您的遠房外甥?!?/br> 老爺子這才回過味來:感情是打著探親的幌子,直接由港島轉米國,免去了等待簽證的漫長時間,也省卻了偷渡的尷尬。頓時重重點了點頭:“這主意好,那我就占一次便宜,冒充你的舅舅?!?/br> “哪里的話,您是前輩,說起來還是我高攀了?!?/br> 無論真假,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總是喜歡聽幾句甜言蜜語。當下聽著助理的回答,秦老前輩難得暫時忘卻陰霾,露出幾絲笑意。 但精乖的慕容灰卻從這助理格外殷勤的態度嗅出了幾分不尋常:他會這么做,絕對是出于莫允風的授意。莫家和慕容家唯一的聯系,就是莫大公子和小叔的同窗之誼了??磥硭麄z交情匪淺啊,也不知小叔當年為何提起他就咬牙切齒。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愛之深責之切?等等,這形容似乎不太對…… 慕容灰心內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之際,秦老前輩取出信封里的東西一看,立即起身揪住了他:“孫少爺快別發呆了,馬上去收拾行李。飛機安排在下午六點,我們得立即動身去港島!” “好——???等等,不能再晚點嗎,我還沒和小雁告別?!?/br> 莫家助理抱歉地攤了攤手:“對不起,要安排沒有簽證的內地人出國不是件小事。莫少爺已經盡力了,如果錯過這趟航班,還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br> “莫家不是一度與小超人相提并論嗎,怎么能說這種示弱的話?” 慕容灰碎碎念著,但事干重大,雖然很不情愿,也只得先做準備去了。他這趟是回家,什么東西都不用拿,寫了封信托人轉交小雁,就算是做好準備了。 倒是秦老前輩顯得分外忙碌。事出突然,他根本沒有準備見老門主的見面禮。便在平日的收藏里翻來翻去,覺得哪個都不夠好。還不停地問慕容灰,現在老門主有沒有添什么新愛好? 眼見突然緊張起來的秦老一副要將所有收藏都背過去的架勢,慕容灰又是感動又是好笑,連忙阻止道:“爺爺這些年最不缺的是身外物,最缺的是能講講古的老伙伴。您這趟能過去,就是給他最好的禮物了?!?/br> 結果,反而被埋怨了一頓:“孫少爺,千里送鵝毛,禮輕人意重。我要是空著手去見老門主,這張臉還往哪兒擱?” 最終,老爺子提著一包新出的華夏民歌磁帶,還有一堆折子戲的舊唱片上了船。 慕容灰一邊幫忙歸置行李,一邊感慨:不愧是能讓爺爺時不時念叨的老下屬啊,這禮物送的就是貼心。要是有人肯送雁游小時候的照片,自己也會念他一輩子的好…… 行程十分順利,大船抵港后,早有莫家安排的車子在碼頭等著。先接兩人吃了晚飯,又駛赴機場,直到送兩人登機后才離開。 一路無話。 十幾個小時后,慕容灰攙著精神不濟的秦老前輩,重新踏在溫哥華的土地上。兩三個月沒有回來,他只覺這里的一切都分外親切。 來前他已經電話通知了小叔。當下走出通道,在慕容家做了十幾年的老司機便迎了上來,樂呵呵接過小少爺手里的東西,先攙扶著秦老坐上房車,又將慕容灰引上后面的轎車。 “小叔?!?/br> 慕容灰拉開車門坐到副駕上,也不急著系安全帶,先向旁邊抽煙的青年打了個招呼。 慕容析不及侄兒來得俊美,但眉眼精致如工筆描繪,有種格外干凈清冷的味道。他今年二十七歲,因為是老來子的緣故,深受父親寵愛。不過并未因此養出紈绔子弟的習氣,只是比較懶散,從不過問家里的事,每天必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手里的畫廊也因為常常一時興起跑去旅游而頻頻關張,完全不像做生意,倒像是只為消遣才開的店。 按說這么散漫的一位二世祖,應該全靠家里養活才對。但奇怪的是,從中學起慕容析便不再往家里要錢,甚至連昂貴的私立學校學費也都是自己支付。為此,慕容家的老太太一度擔心小兒子行差踏錯,常請丈夫嚴加管教。但老爺子單獨同兒子談了一次后,便宣布由著他去,兒子的品行能力他非常放心。 因為這個緣故,慕容析在家里的地位從此頗有幾分超然。不只是受寵的老來子,隱隱還有些家中智囊的味道。甚至連慕容灰的父親慕容樞,默認的下任家主,也會偶爾找他商議事情。 但在慕容灰眼里,小叔就是小叔,空頂著長輩名銜的好哥們兒,家里與自己最合拍的人。 當下見侄兒上了車,慕容析很自覺地掐滅了煙頭,“事情到哪一步了?” “已經拿到兩個人的證詞,證實了我們之前的猜測。四叔四嫂這一次是逃不了干系了?!?/br> 話音未落,慕容灰便見小叔握上方向盤的手突然用力收緊,青筋微凸,便知道他也像自己一樣不好受。 醉心利益的四叔幾乎同所有的家人都十分疏遠,但他們卻不能真把四叔當成個外人。一旦遇事,仍然會為他痛心。雖然這事目前只有他們二人知道,但相信若其他人知曉,必定也是同樣的反應。 前方的房車已然緩緩發動,慕容析打了一把方向盤,也跟了上去。 雖然早有計劃,慕容灰還是忍不住問道:“先回老宅?” 知道這一刻不可避免,但事到臨頭,仍不免擔心爺爺是否承受得住。 “嗯,馬上去找你爺爺,事已至此,絕不能再瞞著他?!背聊?,慕容析突然又說道:“他一生不知經過多少大風大浪,這次肯定也能挺過去?!?/br> 話雖如此,他的聲音卻是極低,也不知是說給侄兒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第60章 之前電話里溝通得比較簡略,一路上,叔侄兩人又交換了一下細節。得知齊鳳與秦家的人,都說直接下達命令的是梁珍妮,慕容析心頭微松:“雖說四哥肯定也有份參與,但能證明梁珍妮才是主導者,也許爺爺心里會稍微舒坦些?!?/br> 無論如何,兒媳總比不上親生兒子。 慕容灰也這么希望:“當時不是讓你把四嫂控制起來嗎?現在如何?” “嗯。我對他們說新開發的某小鎮物業十分便宜,而且風景宜人。前天下午他們夫妻倆就一起看房去了,現在應該還在鎮上吧?!?/br> “你用什么把他們留在那里?”慕容灰猜,小叔多半又出了什么損招。 果然,“出發前我支開了司機,他們是打車去的。很不湊巧的是,他們抵達后那一帶的電話線路臨時故障,至今沒有修好。而往來的高速公路被要求漲薪的建筑工人堵了,現在司機們都是繞著那里走。信息阻斷,內地發生的事,他們應該毫不知情?!?/br> “小叔……”慕容灰肅然起敬:“高手??!” 這么做毫無痕跡。 慕容析謙遜道:“哪里,只是經常關注工會新聞,又恰巧認識幾位通信公司的朋友而已。不過,差不多也該是接他們回來的時候了。過來機場之前,我已經讓人往鎮上去了?!?/br> 說話間,前方房車逐漸減速,緩緩駛入一幢被鮮花與草坪環繞的小洋房,在門前的綠地上停下。 洋房通體鐵灰色,窗戶寬敞明亮,屋頂還建了閣樓,四周是精心修剪的草坪,鐵柵上環繞著薔薇與月季,典型的米國樣式。 但透過虛掩的房門,卻能看到里面全是中式家具,布置得古色古香?;▓@里沒有秋千,倒是放著幾把老藤椅。 一名頭發雪白,面孔看上去卻只有四十來歲、教人看不出年紀的男子,正坐在躺椅上,隨著錄音機里飄出的彈評搖頭晃腦地哼唱,頗為自得。 休息了一路,緩解了些許長途飛行所帶來疲勞的秦老,下車后一眼看見這男子,便老淚縱橫:“門主,小秦看你來啦!” 聽到聲響,男子微一欠身,視線漫不經心地一掃,旋即凝固了,難以置信地說道:“小秦?!哈哈,原來老五說的貴客是你!果然是貴客!快快快,快過來坐!” 慕容端嘴里說著過來坐,自個兒卻反而健步如飛地迎上去,一把抱住多年未見的下屬,狠狠拍了幾下背:“瘦啦,犍子rou都沒了,皺紋白發也全跑出來了,和我一樣!時間可真快啊,一轉眼咱們都老啦!” 這么多年不見,老哥倆自然有許多話說。叔侄二人都識趣地沒去打擾,悄無聲息地比劃著手勢,示意司機先將車子歸庫。 “五少爺,行李送到哪個房間?” “就送到一樓客房吧,那里有兩張床,估計父親今晚要聯床夜話?!?/br> 他們本打算等兩位老人的談興稍減,就開始談正事,但卻嚴重低估了老友重逢的熱情程度。 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三個小時過去,從餐廳往花園看了一眼,示意傭人再端些點心過去,給兩位談興正濃的老者補充下體力。慕容灰往嘴里填了塊曲奇,含糊不清地說道:“我覺得起碼得等到晚飯時候?!?/br> “就讓他再高興一會兒吧——你怎么不吃油潑面?以前不是最喜歡吃嗎?知道你回來,麗嫂特地做的?!?/br> 看了一眼快凝起來的面,慕容灰毫無興趣地把碗朝小叔那邊一推:“華夏的東西還是內地做的最好吃?!?/br> 見狀,慕容析揉了揉他的頭:“臭小子,以前可不怎么講究吃喝,回去一趟,倒把嘴給養刁了?!?/br> “小叔,那是你沒吃過他做的東西。只要嘗過一次,保準再忘不掉?!?/br> “他?哪個他?” 慕容灰這才發現自己一時忘情說漏了嘴,連忙裝做若無其事:“唔,就是個舍友?!?/br> 他還沒告訴過家人自己的性向。在挑明之前,絕不會把雁游招出來,否則那簡直是豎個靶子給家人進攻。 慕容析卻沒錯過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玩味地說道:“只是舍友嗎?” 有個這么敏銳的小叔,慕容灰壓力略大:“也是朋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