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江陵王么,怎么看都不可能。 難道是越王?他設計了太子妃,毀了她,同時毀了楚王,再給昭懷太子戴一頂綠油油的帽子。等等,有點不對。楚王走了以后,清雅小筑的事情并沒有鬧開啊。不管是越王在背后算計,還是別人,這么驚天動地的折騰這么一回,總得圖點什么吧。 怎么就好像打了一個啞炮似的,后面居然不響了?多奇怪啊。 “長孫司籍?!庇袀€小太監急匆匆跑了進來,“你快到后面去看看吧。殿下一直在砍木樁子,砍了好久,腦門兒上都出汗了。奴才們勸他,他不聽,回頭要是把殿下累壞了?!甭曇魩С隹耷?,“奴才們的小命可就難保了?!?/br> 這位小祖宗又發什么瘋?長孫曦真是覺得頭疼,又不能不管,趕緊去了后面。 江陵王身量纖細、修長、偏于單薄,穿了一襲月白重錦長袍,上面繡著銀線紋路,襯得他透出幾分清雅高貴??墒窃景尊缬竦哪樕?,泛出潮紅,額頭上也是汗水,手上的劍正在一下下砍著木樁,“說我不會用劍!我會,我會??!” 長孫曦也不勸他,而是道:“把劍借我用用?!?/br> 江陵王聞聲回頭一愕。 長孫曦趁機上前抓住劍柄,奪了劍,然后遞給旁邊那劍鞘的小太監,轉而說道:“我給兔子們想好了兩個名字,你要不要聽聽?”不等他搭話,轉身便走,“不聽算了?!?/br> 江陵王當即忘了要奪劍這回事,追了上去,“你說,你說?!?/br> 長孫曦腳步不停,邊走邊說,“我想了,起得太復雜不好記得?!惫室庑跣踹哆?,說了許多不著邊際的理由,“剛好它們眼圈兒大小不一,又是一個胖些,一個瘦些,所以就一只大圈兒,一只叫小圈兒……” “不錯?!苯晖醪恢挥X的跟著她走,上了連廊,自然而然就回了內殿。等到回過神來想起自己的劍,方才悟過來,她是在哄自己回來的。雖然明白,也不好意思開口再說了。況且不知怎地消了火氣,心里還挺高興的。 長孫曦吩咐宮人去打溫水,服侍他洗了臉,又讓人給他換了一身干凈衣服,然后問道:“兔子的名字怎么樣?還使得嗎?” “挺好的?!苯晖跹劬溟W撲閃的,好似星子,“喂,我覺得……,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真有意思,每天都覺得很開心?!彼似鸩韬攘艘豢?,認真道:“要不我去跟父皇把你要過來,往后服侍我罷?!?/br> 別??!小祖宗。 長孫曦連連搖頭,“你別鬧了?!弊约翰挪灰惠呑哟粼诜盒銓m呢。 江陵王頓時不高興了,抱怨道:“你什么意思?跟我有哪點不好的?我既不會打你,也不會罵你,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跟主子一樣的日子?!彼t疑道:“難道你就那么舍不得父皇,那么……,喜歡他啊?!?/br> “噗……!”長孫曦一口茶噴了出去,嗆咳道:“咳、咳咳……,你別瞎說,行嗎?”什么叫自己喜歡皇帝?這話要是傳出去,不說別的,泛秀宮都不用走出去了。 “那你還……” “還什么還?別胡說八道了?!?/br> “剛才七皇兄跟你說什么了?你們說了那么久?!?/br> “沒什么,走走,吃飯去罷?!?/br> “可是……” “沒可是?!遍L孫曦推著他去了偏廳,打住話題。 對于自己的婚事,心下其實不是太在意。 就那樣吧,皇帝看上自己要收就收了?;实鄄淮蛩銊幼约?,那就一輩子在御書房做個老姑娘,還省得去妻妾爭鋒呢。等到自己老了,容顏衰敗,楚王也不可能再有興致,只怕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再說了,他不是想做自己的哥哥嗎?讓他做好了。 心下倒是有點奇怪,今兒泛秀宮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都不見皇貴妃出來。江陵王是她兒子,這個做母親的也未免太心寬了。 算了,管得呢。 長孫曦一靜下來,不免又想到太子妃那邊的懸案,心里七上八下的。 ****** 許嬙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自從前些日子母親病倒以后,就變得怪怪的了。不愛理自己,也不喜歡跟自己說話,甚至在自己看她的眼睛時,還有點躲躲閃閃的??傆X得,母親有什么事瞞著自己,而且有意無意的跟自己疏遠了。 她心里真是無比煩躁,又生氣,母親果然是偏心jiejie的,jiejie做了太子妃,jiejie現在懷孕了,母親已經完全把自己給忘記了。 “小姐,小姐?!币粋€侍女跑了進來,低聲道:“聽說,長公主殿下找了一個官媒?!?/br> “官媒?”許嬙先是沒明白過來,繼而驚醒,jiejie已經做了太子妃,又沒有別的姐妹,母親找官媒肯定就是給自己說親??!母親要把自己嫁給誰?心里慌慌的,一直隱藏在心里的那個秘密,只怕要壞了。 “小姐?” “閉嘴!”許嬙從來沒有像此刻這么慌張過,急急起身,一路氣喘吁吁趕路,從后門偷偷溜了母親的院子??撮T的婆子見了她,還笑道:“四小姐,怎么從后門這邊進來了?長公主殿下……” 許嬙那有功夫理會?穿過抄手游廊,順著小路,一路繞到母親所住的屋子后面。一面吩咐自己的侍女,去纏住后院候命的幾個小丫頭,一面躡手躡腳來到墻根兒窗戶下,想要聽聽里面說了什么。 剛站定,里面飄飄忽忽傳來說話聲。 正是汾國長公主,“那好,就這么說定了?!毕袷窃趯倜蕉f,“你去告訴忠毅伯家的黃夫人,就說我的話,改天把孩子帶過來一趟。對外呢,只說是給我探病的,我得親自瞧瞧人?!?/br> 那官媒笑道:“長公主殿下肯賞臉,忠毅伯黃家那邊肯定要高興壞了?!?/br> 許嬙恨得咬牙,什么黃家、白家,自己才不要隨隨便便的嫁了呢。 母親真是太過分了! 一陣窸窸窣窣,像是官媒領命告退出去。 “長公主?!蔽葑永?,又響起趙嬤嬤的聲音,“依奴婢看,黃家這門親事有點平常,那孩子雖是嫡出,卻是幼子。四小姐嫁過去以后,做小兒子媳婦,不僅要孝敬婆婆,前面還得敬著幾位嫂嫂,辛苦了點兒?!?/br> 汾國長公主嘆氣,“這個我自然知道??烧且驗閷Ψ绞堑粘鲇鬃?,嬙兒去做小兒子媳婦,所以才能得婆家寬限幾分。即便嬙兒不能再有身孕,也沒有長媳那么大的壓力,將來大不了,從妾室里頭養一個兒子……” 轟!許嬙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錘,腦子嗡嗡的,懵了。 母親在說什么?自己不能身孕?為何?不不不,這不可能,一定是自己聽錯了!氣怒交加之下,直沖沖的爬上石頭墻根兒,狠狠拉開窗戶,質問道:“娘!你剛才說我不能有身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嬙兒?”汾國長公主大驚失色,“你怎么會躲在這兒?”生怕女兒嚷嚷開來,當即朝著趙嬤嬤遞眼色,“快快,讓嬙兒進來說話?!?/br> 許嬙被飛快繞過來的趙嬤嬤拖走,進了寢閣,仍舊一臉不可置信。 “娘,你在騙我對不對?”她不甘心的問道:“你……,你,你是病糊涂了。好好的,我怎么會不能懷孕呢?啊,你說啊,說你在騙我?!闭f著,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汾國長公主臉色慘白灰敗,無法開口。 許嬙淚汪汪的看著母親,見她沒有反對,心里一點點的涼了下去。她哽咽著,上前抓住母親的衣衫撕扯,“為什么?為什么我不能懷孕?!我不信……”哭著哭著,忽然間,她想起一件舊事來。 上個月里,自己被江陵王罰在雪地里跪了半天,結果病倒了。母親進宮來探望自己,自己跟母親賭氣說她偏心,然后說到人參的事兒,母親的反應很是緊張,很是奇怪,而且在得知自己吃了人參以后,就暈了過去。 那時候自己也問她了,她說是突然心氣不順,而且還把剩下的人參給要走了。不僅如此,母親上午得知自己吃了人參,下午就去御書房大鬧,去御書房能找誰?自然是找長孫曦了。 人參……,那個人參有問題!長孫曦給自己的人參是有問題的。 “娘!”許嬙震驚的止住了淚,瞪大眼睛看著她,恨聲問道:“是不是,長孫曦在人參里面下了毒藥?不……,下了讓人不能懷孕的藥?是不是她?!” 汾國長公主心虛的很,不敢回答。 趙 嬤嬤怕穿了幫,忙道:“是啊?!边€瞎編了陰謀,“原本那顆人參是長公主殿下送給太子妃的,后來不知道怎么被長孫曦要走了。長公主殿下去宮里的時候,一聽那 人參經過了長孫曦的手,又輾轉到了四小姐手里,就覺得不妥。悄悄的把剩下的拿去檢查,果然有問題?!睋u了搖頭,一臉沉痛之色,“哎,沒想到長孫曦那樣惡 毒,竟然……” “娘,趙嬤嬤說的是真的嗎?” 汾國長公主豈敢說是自己害了小女兒?只得沉色點頭,“是她,是她做了手腳?!?/br> 許嬙頓時一雙眼睛燒得通紅,咬牙切齒道:“原來是她!難怪……,她居然不和我搶那人參,就那么讓我拿走了。我、我……”猛地站起身來,恨聲道:“我一定要殺了她,殺了她……,把她碎尸萬段!” “嬙兒?!狈趪L公主緊緊摟住小女兒,真是心痛如絞,“娘也恨不得殺了她,可是現在有皇上護著她,你別亂來?!辈皇遣幌霘㈤L孫曦,而是投鼠忌器,皇帝上次讓人暗殺了嬙兒的爹,就是在警告自己! 若是再對長孫曦下手,那么……,嬙兒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許嬙氣了一陣,又問:“娘,我真的再也不能懷孕了嗎?” 汾國長公主頓時淚如雨下,說不出話。 “娘……”許嬙撲在母親的懷里大哭,泣不成聲。 汾國長公主又是傷心,又是擔心,摟著女兒哭了一陣,勸道:“好孩子,你千萬別去找那長孫曦的晦氣?;噬夏沁?,萬一因此對你動怒,娘怕你要吃虧?!辈亮瞬翜I,“這個仇,娘會想法子替你報的,啊……,聽話?!?/br> 許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搭問道:“什么時候?你……,告訴我,什么時候……,才能殺了她?嗚嗚……,什么時候啊?!?/br> 汾國長公主如何能說一個確定日期?雖是滿心憤怒和難過,卻也無奈,“嬙兒,你先別著急,別沖動,娘會慢慢給你謀劃的,一定不會讓那長孫曦活著!早晚有一天,娘會親手替你殺了她,把她挫骨揚灰!” 她說的全是實話,但是落在已經起了疑心的許嬙耳朵里,卻是謊話連篇。 呵呵,早晚有一天? 許嬙一面撲在母親懷里抽泣,一面心下冷笑。 母親的心底實際上還是偏心jiejie的,所以才把太子妃之位給了她,而不是自己。眼下自己又不能懷孕了,不管嫁了哪家,都不會討婆家和丈夫歡喜的,就連幫著給太子妃增添權貴勢力的價值,也沒有了。 母親這是已經放棄了自己,所以才會隨隨便便就讓自己嫁什么黃家,做小兒子媳婦。 她嘴里說是要替自己殺了長孫曦,只怕未必。長孫曦是太子妃的眼珠子,母親豈肯為了一個沒價值的小女兒,去得罪有用的大女兒太子妃?母親她,現在不過是哄自己而已,她不會替自己報仇的。 她只會……,趕緊把自己塞到黃家完事兒。 不!不行! 若是自己嫁去了黃家,不說再也不能接近昭懷太子,不能實現那個夢。單說做了豪門大宅的少奶奶,想要出門,往后都是難事,還談什么再殺了長孫曦?決不能,就這么稀里糊涂的被母親給嫁了人,上了她的當! 要動手,就得現在趕緊下手!一切都還有希望。 許嬙和太子妃自幼成長的環境不同,她從小養在皇宮里面,雖然長公主之女的身份算是矜貴的,但是如何比得過皇子、公主和娘娘們?因而從小便學會了看人眼色,使心計,也見多了后宮的陰謀手段。 她心里清楚,直接去殺了長孫曦根本不可能,皇帝不會饒了自己。 思量來思量去,只能琢磨一個借刀殺人之計。 但是……,要接誰的刀呢?正在滿心憤怒無處解,滿腔殺人之意無處泄,外頭忽然傳來小宮女的通報,“啟稟長公主殿下,無憂公主過來請安?!?/br> 無憂?許嬙的眼睛攸的一亮,無憂……,人參,她也吃了。 ****** 東宮,昭懷太子的書房。 許玠手里正捏了一枚黑子,猶豫了下,輕輕落在棋盤一角。 昭懷太子面色平靜似水,身上一襲雪白的金邊夔龍紋華袍,襯得他宛若瑩玉,和身后的幽幽碧竹相得益彰。他的手指修長、白皙,指尖拈著的玉色白棋好似一枚冰珠,在陽光下灼灼生輝,堪稱璀璨奪目。 “啪?!彼蛔虞p輕落下。 許玠微笑,“太子殿下今日好像心不在焉啊?!?/br> 昭懷太子也笑了笑,“是了,先不下了?!鄙碜苏苏?,清風掠起他身上白衣勝雪的寬大袍角,如云如霧翻動,越發顯得他天生氣質高貴、雍容淡泊,不太像是爭權奪利的儲君,反倒隱隱透出幾分神仙之姿。 “怎么?”許玠問道:“太子殿下有何心事?” “確實有一件十分為難的事?!闭褢烟酉茸隽虽亯|,然后才道:“原本孤不應該詢問這種他人隱私,但……,事關瓊華,孤也只好冒昧一問了?!?/br> 許玠聽得奇怪,詫異道:“難道和我有關?” 昭懷太子看似性子溫文爾雅,卻不是那種黏糊糊的人。既然打定主意要問,汾國駙馬人也被請了過來,也就不再忸忸怩怩。他淡淡一笑,“是了?!比缓筠D為正色,“長孫司籍讓我找大姑父解惑?!?/br> “請講?!?/br> 昭懷太子眼中似有星輝燦爛,氣色平定如水,“敢問大姑父,嬙兒的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