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太子的意思是,自己雖然長得有幾分姿色,但是跟他心中的江山大業一比,仍舊是微不足道。他更需要的人是太子妃,需要汾國長公主之女,需要輔國公府許家,話是十足十的真,但卻帶著撕破遮掩真相的表皮,血淋淋的觸目驚心! 夫妻之間,全無半點情分可談了。 “好呀?!碧渝p輕笑著,聲音里閃過一抹不明顯的傷感,“有太子殿下這句話,往后妾身和靈犀都放心了?!彼溃骸澳惴判?,我既然做了太子妃,就不可能再有第二條走,自然會做好份內的事?!?/br> 昭懷太子沒有再說什么,門響動,像是他出去了。 外廳一陣寂靜沉默。 太子妃沒有進來,也沒有說話,沒有任何動靜。 長孫曦走到珠簾跟前,看到了那抹海棠色的溫婉身影,即便看不清,也能感受她此刻的從身到心的疼痛??墒撬辉敢膺M來,顯然是不想別人摻和她的這份情緒,猶豫了下,又悄無聲息的退了回去。 ****** 次日清早,昭懷太子心情欠佳的去上早朝。 好在最近朝堂沒有大事,又是閑篇,所以偶爾心神恍惚也不礙事。等到大太監周進德一聲宣唱,“退朝!”皇帝一走,眾人都神色松懈下來。 昭懷太子是一國儲君,散朝的時候,自然而然領頭走在最前面。緊接著,是越王和楚王兩個兄弟,至于江陵王一則年紀偏小,二則體弱,并不在早會的朝堂上。他們兄弟三人率先出了啟元殿,身后是文武百官們陸陸續續跟著出來。 “太子殿下怎么了?心情不好?”越王問道。 昭懷太子微笑看了一眼,“沒有?!?/br> 越王穿了一襲黑色的織金四爪龍錦袍,與清雅如玉的昭懷太子不同,與俊美中帶著陰鶩的楚王也不同。他不僅高大挺拔,而且更加有氣勢,比起同樣身量頎長的殷少昊,還要多一份風霜刀劍的氣息。 他素來都不是多言的人,問了一句,便不問了。 “我知道?!币笊訇粎s是愛笑愛說,“昨兒大姑母不是丟了貓兒嗎?也不知道最后找到沒有,太子殿下必定是在擔心?!笨跉廨p松,好似完全沒做過劫持人的事兒。 昭懷太子也是一派云淡風輕,“找到了?!比缓笪⑽櫭?,“只是大姑母對這事兒上火的很,說是等將來找到那個偷貓的人,直接打死。太子妃和汾國駙馬也跟是生氣,鬧得周圍都沒個笑臉兒人,所以孤才略微煩惱?!?/br> 殷少昊聽得出他話里的威脅,卻不甚在意。 反正兩邊早就是水火不容。 越王掃了他們倆一眼,目光閃爍,但是并沒有詢問什么。 殷少昊湊了過去,“大皇兄,聽說你府上藏了幾壇子十年陳的老酒。今兒這天氣風大雪大的,冷得很,讓兄弟去你府上蹭蹭口福罷?!?/br> 不著痕跡,轉移了方才的話題。 越王還沒有回答。 昭懷太子先道:“喝酒孤就不去了?!蹦樕蠋С銮敢?,“大皇兄是軍中行伍過慣的人,喜歡喝的都是烈酒,孤喝不慣,倒是沒得掃了大皇兄的酒興。要是大皇兄幾時想喝茶了,只管來東宮,隨時都有好茶等著?!?/br> 越王既沒有勉強太子,也沒有拒絕楚王,“行,那我和七弟喝酒去?!?/br> “哎呀,還是哥哥們心疼兄弟?!币笊訇缓苁歉吲d的樣子,樂呵呵道:“往后想喝酒就找大皇兄,想喝茶就找太子殿下,可真是美事?!闭f著,和越王有說有笑的走了。 兄友弟恭?昭懷太子在后面看著二人的背影,無聲冷笑。 ****** 到了下午,霍貴妃讓人傳楚王進宮說話。 她曼聲問道:“聽說,昨兒汾國長公主心愛的貓兒丟了?” “是?!币笊訇恢啦m不過她,但也清楚,養母只知道表面的情況,因而真假參半的回道:“汾國駙馬帶著護衛滿大街的找,我還遇著了他,陪他一起喝了杯茶,勸了幾句,讓他別著急呢?!?/br> 霍貴妃妙目微轉看看養子,打量了下,“……就這些?” “這當然是明面上說的借口?!币笊訇怀烈髁讼?,“我看駙馬神色著急,只怕不是為了貓兒那么簡單。哦,對了!”他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昨天下午, 太子妃回長公主府那邊,聽說半道被煙花給驚嚇了。依我看,多半是大姑母借著丟貓的由頭,抓那亂放煙花的人,也不知道找到沒有?只怕難啊?!?/br> 聽起來,十二分的合情合理。 霍貴妃雖然不是很信,奈何深宮婦人,眼鼻口耳實在伸不到外面去,也只能暫且接受這種說法。倒是看著養子手背上的傷痕,不由皺眉,“你手上是什么?本宮瞧著,怎么像是被人撓了?還有牙印兒?!?/br> 殷少昊不自在的縮了縮手,一臉尷尬笑道:“是兒子新收了一房小星,性子粗野,脾氣也很壞。呃……,回頭再慢慢收拾她?!?/br> “呵呵?!边@話倒是把霍貴妃給逗樂了,“你這是玩了一輩子的鷹,反倒被家雀兒給啄了眼,竟然也有你降伏不了的姑娘,還被咬了?!毙Φ没ㄖy顫,“哎呀,趕緊養好,傳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了?!?/br> 降伏她?殷少昊一想起昨兒受得那些飽氣,就是心下冷笑。 不僅什么話都沒有問出來不說,反倒被汾國駙馬捉了個現場,平白得罪了許家和汾國長公主府,真是一番白折騰了。 霍貴妃笑道:“還惱呢?回去把生米煮成熟飯不就行了?你最拿手的?!?/br> 殷少昊勾起嘴角,“母妃又拿兒子取笑了?!?/br> 罷了,也不必為了昨兒的事煩惱。 反正自己和東宮一派注定是死敵,今生不死不休,多一道梁子、少一道梁子,其實分別也不大,不過是勝者王、敗者寇罷了。 至于汾國長公主那邊,呵呵……,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她還當現在,是從前的老黃歷呢?先帝死了,隱太子死了,趙太后也死了。父皇忍她不是一天兩天,她再多做點封城找貓的事,鬧得父皇忍無可忍就更好了。 太極殿內,九尺長的明黃色金龍帷幔高高垂下。 皇帝剛剛批閱完了一疊奏折,正在品茶歇息,神色放松,褪卻了幾分朝堂上的凌厲帝王之氣。他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正值盛年,加上平時有習武練劍的習慣,身量高大、頗有氣勢,被明黃色的五爪龍袍襯得尊貴非凡。 “父皇!”一聲少女呼喊,打斷了殿內的幽寧靜謐。 皇帝跟前的大太監周進德不用抬頭看,甚至不用分辯聲音,都知道肯定是無憂公主,除了她,別人不敢這么咋咋呼呼的闖進來。白皇后死得早,只留下昭懷太子和無憂公主,她年紀又比較小,皇上不免對其多縱容疼愛幾分,待之頗為寬和。 果不其然,皇帝放下茶盞抬頭笑道:“無憂,你怎么來了?!?/br> 在不忙的時候,他并反感兒女們陪著說說笑笑。 “給父皇請安?!睙o憂公主上前福了福,甜甜一笑,“兒臣過來看看父皇,有沒有累著?別的幫不上,端茶倒水還是行的?!?/br> 皇帝笑道:“坐罷?!?/br> 無憂公主說笑了幾句,然后不客氣的在小杌子上面坐下,然后皺眉,“對了”她一臉擔憂之色,遲疑道:“父皇,有件事……,兒臣很是擔心吶?!?/br> “哦?”皇帝挑眉,打趣了一句,“我們無憂也開始有憂了?” “父皇……”無憂公主拉長了聲調,“你還取笑兒臣?!编搅肃阶?,“是太子哥哥,有件事我很擔心他,真的!要緊事呢?!?/br> 大抵是因為事關一國儲君,皇帝笑容微斂,“你說?!?/br> 無憂公主臉色十分認真,說道:“太子妃有個玩得熟慣的表妹,因為家里沒落了,就在司樂司做了女史。前幾日,她那表妹去東宮以后,就一直留著在太子妃身邊沒走?!?/br> 皇帝眼皮輕輕一跳,“太子妃的表妹?” ☆、第22章 人心 “是啊?!睙o憂公主急著把長孫曦弄出東宮,并沒有留意父親的臉色,繼續道:“雖然說太子妃和她表妹親近,有體己話要說,可也說的太久了一些。到底是宮中登基在冊的女官,總是滯留東宮多不好啊?!币桓睋牡臉幼?,“萬一讓御史們知道,借此彈劾太子哥哥,可怎辦?” 她并非完全沒有腦子,當日在東宮不過因為平時從沒受過氣,一時氣急了,就爆竹似的炸開了。眼下雖然專門給長孫曦上眼藥,卻把太子和太子妃給摘了出去。那是她嫡親的哥哥嫂嫂,前者不愿意傷害,后者不能在御前抹黑。 皇帝已經恢復了如常神色,頷首道:“朕知道了?!?/br> “父皇?!睙o憂公主見他反應平淡,拿不準是聽進去了,還是不在意,有點著急,“不行啊,還是讓那女史趕緊回司樂司罷?!?/br> 皇帝笑道:“放心,若是真的有御史彈劾太子,朕會留中不發?!?/br> “那……,那也不行?!睙o憂公主有些詞窮,她的目的就是要弄走長孫曦,只要對方出了東宮,就可以狠狠的收拾了。偏生又不能明說,只能蒼白辯解,“天長日久,總歸不是一個事兒?!?/br> “好了?!被实鄣腔鶚O幾十年,什么陰謀詭計沒見過?女兒的那點小小算計一眼就能看穿,明顯是太子妃的表妹得罪了她,在東宮又不好下手, 所以這才編了理由要把人弄出東宮。只是并不揭穿,轉而朝周進德道:“趕緊仔細查查,到底怎么回事?若是真有司樂司的女官滯留東宮,就讓人回去?!?/br> 周進德一聽“趕緊”“仔細”,就是心頭亂跳,當即退后下去。 這些年,但凡皇帝讓“趕緊”查的,就是他在意的,再“仔細”查的,那就是要祖宗十八代都得查清楚,到最后多半鬧出驚濤駭浪!心下生出一陣刺骨寒意,不知道這次又要掀起什么風浪?又要牽扯進去多少人了。 這邊無憂公主還一臉高興,開心道:“有父皇做主,太子哥哥就不用擔心啦?!?/br> 皇帝笑了笑,“你呀?!睗M目溺愛和縱容的神色,說笑了幾句,順便問起一些太子的日?,嵥?,然后打發女兒走,“回去歇著罷?!?/br> 無憂公主心里清楚,父皇說這話就是不想被人打擾了。 父皇日理萬機,不可能整天在這兒聊些家常。反正目的已經達到,等周進德查出長孫曦是司樂司的女史,再稟告父皇,肯定會被攆回司樂司的!到時候,自己就讓人傳她當面問話。 哼……,那還不是想怎么辱罵,就怎么辱罵?她只能忍受著了。 “兒臣告退?!睙o憂公主開開心心的告辭,出了太極殿。 皇帝臉上的笑容像是潮水一般悉數褪盡。 幽深高闊的太極殿內,因為龍椅上帝王的心情不好,氣壓驟然降低,周圍的宮人們都跟雨天的蜻蜓一般,在窒息氣氛中低了頭。 周進德悄無聲息的折了回來,手上捧著一本冊子,摒退其他宮人。 他是皇帝身邊最心腹的大太監,手下徒子徒孫無數。對宮內宮外,大大小小的事情可謂了如指掌。否則御前的大太監什么都不知道,兩眼一抹黑,皇帝豈不跟著成了瞎子?因此根本就用不著現查,直接找了負責東宮的徒弟詢問。 當日傅禎和長孫曦去了東宮,長孫曦在東宮落水,太子救人,太子妃過來解圍,之后無憂公主和許嬙去過東宮,所有一切都是一清二楚。 可以說,除了太子的書房內和太子妃的寢閣內,就沒有不清楚的。 這種事即便昭懷太子知道,也不敢怎樣。 總要讓君父放心。 于是周進德聽完了徒弟回報,又等司樂司的人送了女史冊子過來,便趕緊回了御前,細細回稟道:“奴才讓人查了,的確有一位司樂司女史滯留東宮。那位女史復姓長孫,出自早年奪爵的靖國公府……” 說到此處,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皇帝伸手道:“拿來,朕自己看?!?/br> 周進德心里喊了一聲糟!果不其然,只要一涉及到靖國公府就要生事端,但臉上分毫不敢露,趕緊畢恭畢敬,把新進女史的冊子遞了上去。 皇帝臉上沒有表情,一行一行的看下去。等看完了,仿佛有幾分不可置信一樣,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后靜默起來。 周進德用眼角余光瞟了一下。 皇帝手上拿著冊子,像是走神,竟然忘了放下去。 周進德立馬頭更低了。 大殿里,皇帝若有若無的嘆息了一聲,仿佛是幻覺。過了片刻,才道:“再查,看這長孫氏是怎么進宮的?誰讓她進來的?汾國長公主和駙馬、許家是何用意?”接著,“啪”的一聲將冊子摔在御案上,“趕緊去!別叫朕等得心煩?!?/br> 心煩?周進德好些年沒聽皇帝說過心煩,嚇得不輕,立馬麻溜的去了。 皇帝也站了起來,“起駕,泛秀宮?!?/br> ****** 長孫曦還不知道,自己出宮的事兒已經直達天聽,驚動的皇帝都關心起來。這會兒,正在和太子妃一起吃紅豆湯圓,又甜又糯,“……好吃?!?/br> 太子妃像是哄小孩兒一樣,勸道:“好吃是好吃,不能多吃,當心回頭不消化?!?/br> 這些天,太子妃從來沒有提過昭懷太子,仿佛那天的夫妻交底,再平常不過,并沒有讓她有一絲一毫難過。每天和表妹在一起的時候,都是笑容滿面的。見她如此,長孫曦自然也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只陪著她一起說笑。